《可遇不可求的你》璀然

22、第二十一章 如梦亦如镜（3）

　　迎着醉人的夕阳，宋桑和纳兰诚在傍晚回到了山间别墅。
　　宋桑这一天也很高兴，因为她又发现了一件事，纳兰诚学识丰富，一点也不下于她。包括历史生物领域的知识。
　　两人骑车在山道上追逐着，绚丽的夕阳映照着层林，他们仿佛从一束束光中穿行而过，能清晰地看到光的影子在空气中浮动，随着他们的心一起跳动飞扬。
　　夕阳如梦，森林如梦，他们也如梦，在似幻与似真之间，一切似乎都忽然变得缥缈了。
　　但梦醒，往往也只需一瞬。
　　宋桑忽然捏住刹车，在山间别墅前停了下来。
　　纳兰诚紧随其后，神情微冷，面色沉峻地看着站在别墅前的五个人。
　　凌妩听着一前一后，两声刺耳的刹车声，捂住耳朵，向后退了退，心想，她果真猜得不错，他们的确来得不巧。但提前来知会纳兰诚，难道不比让容榷的手下直接来找宋桑好吗？到那时，几人相见，恐怕就不止是现在相对无言的局面了。
　　“你们来干什么？”
　　纳兰诚声音沉沉，平日话里的慵懒和随意，几乎完全消失了。他看着挡在他与宋桑面前的五个人，明显在压抑着怒气。
　　凌妩瞟了一眼似乎已经有些魂游天外的宋桑，暗暗在心中叹了叹，还是上前一步，抱歉道：“对不住，纳兰诚，她……找去了沈昀家里。诚如你所见，她还抓了余朦。”
　　“难道你不明白，我问的就是，为什么有你们三人在，她还能抓住余朦？”
　　丰都事，最忌牵扯进无辜的人。纳兰诚心中忽然升出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甚至有点不太敢再看向身边的宋桑。
　　凌妩无意辩解，低声道：“抱歉。”如果当时她在察觉异样时，就冲出去，余朦或许不会被挟持。他们三人的确难辞其咎。
　　然而，就在这时，挟持着余朦的那个年轻女子似乎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她的目光从宋桑转回到纳兰诚，然后，忽然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原来，她一直有你庇护。我一直疑惑，为什么她会是那个唯一幸存的人？原来是因为你啊，鬼王大人！”
　　什么鬼王大人？
　　宋桑只觉脑中忽然因为这猝不及防的四个字，彻底炸开，她楞楞看向纳兰诚，纳兰诚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但也没有开口解释。
　　年轻女子于是冷笑着又道：“宋桑，你凭什么以为你会是例外？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例外的事。你活了千年，可惜，也被人蒙蔽了千年。”
　　“住口！你是谁？”纳兰诚厉声斥道。他与宋桑之间，从来没有蒙蔽，有的只是遗忘。宋桑只是忘记了千年前的一些事。他不允许任何人妄言。
　　年轻女子挟着余朦，面露挑衅，似笑非笑地反驳，“是吗？如若鬼王大人愿意自欺，也愿意欺人，那我当然管不着了。”
　　“你是谁？”纳兰诚难得没了耐心，又厉声重复了一遍。
　　年轻女子冷然一笑，半似讥讽半似轻蔑地道：“丰都，所属四十九押司，林小笙。”
　　“容榷的人？”纳兰诚眼中幽光一闪，神情更冷了几分。
　　林小笙却依然道：“是。”
　　“四十九押司只负责羁押看管正在审判中的案犯，七十二司的事，何时轮到你们插手了？”
　　纳兰诚明明语气淡淡，却不怒自威。
　　林小笙挟着余朦的手竟不由松了几分，余朦趁机迅速给凌妩使眼色，凌妩眼疾手快，一个跨步，立刻伸手，将余朦利落拉向她身后。
　　林小笙见余朦已经脱离了她的辖制，心下恼怒，面色也更沉了。
　　另一旁凌妩却暂时松了一口气，还好余朦机灵。不过，刚才那话，由鬼王大人说出来，果然还是不一样。林小笙不也怯于纳兰诚的威势，而心神松懈了吗？
　　这一番小小的骚乱，自然全部落进了纳兰诚眼中。
　　纳兰诚抬眼，静静看了沈昀身侧的叶慕一眼。余朦脱险后，几乎立刻就奔到了叶慕身边，此时正小心翼翼地拉着叶慕的衣袖。
　　叶慕旋即低头，看了看有些惊魂未定的余朦，示意她先进别墅，余朦只好不情不愿地进去了，心中却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太奇怪了。
　　屋外，伴随着夕阳光线变幻，渐渐暗下来。
　　但所有人都没有离开。
　　纳兰诚不打算再理会林小笙，他停好自行车，径直走到宋桑身边，牵起宋桑，准备走进山间别墅。
　　林小笙迅速拦到他们面前，指着宋桑,道：“鬼王大人，我需要她。”
　　纳兰诚脚步没停，直接越过她，语声沉冷，“你要不起她。”
　　“这是你的警告，还是命令？”林小笙不甘心看向纳兰诚身边的宋桑。她凭什么？
　　“你可以当作这是警告，也可以当作是命令。若你不明白，也可立刻去问容榷。我的话，他听不听？”
　　林小笙转过身，看着脚步仍旧没停下的纳兰诚和宋桑，一脸气愤地问，“若我就是不听呢？”
　　“那很显然，你违背了鬼王的命令，”纳兰诚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很残忍，“依例，你不得再为押司，也不能再留在丰都。然而，你是鬼身，也无法长久待在人间。你无□□回，将无处可栖身。”
　　林小笙被纳兰诚的话所激，开始愤怒嘶吼，“你凭什么？她又凭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鬼王，丰都之王。”
　　丰都之王，便是权威，不可撼动。
　　说完，纳兰诚却忽然转身，看向了正从山道上迅速向这里跑来的某个人影。
　　与林小笙长得有几分相似，同样一身押司装扮……
　　凌妩微眯着眼，看着那个人影迅速停在了林小笙后面。她想，今日这件事，看来是可以了结了。
　　林大乘来了。
　　丰都传闻，林大乘为人虽然同样冷面冷心，但最为宝贵他的妹妹。
　　没有鬼差能记得自己的前尘，凌妩不记得，叶慕不记得，沈昀也不记得，因为，他们在成为鬼差的那一刻，便会被迫忘记所有。但偏偏林氏兄妹是个例外，其中原因不得而知。所以，他们是异类。然而，有时候，凌妩竟也会觉得有点羡慕，比如这一刻。
　　显然是匆匆赶来的林大乘没有看任何人，盯着林小笙的背影，低声道：“小笙，你已经失去了机会。”
　　“我没有！”林小笙不愿承认，也不想承认。
　　“那你还打算做什么？”
　　“我……”林小笙忽然抬头，愤恨地看向了宋桑的背影，从刚才起，宋桑就一直低着头，仿若一切与她无关，可真的与她无关吗？千年前，她是那么懦弱，现在还是那么懦弱，不敢面对，她真的很讨厌她。
　　“所以，跟我走吧。”林大乘终于上前，扶住了妹妹的肩，又或许，他真的不敢确定妹妹是不是会突然冲向宋桑，而就在宋桑身边的鬼王会怎么反击妹妹。
　　林小笙没有回答，她仍然愤恨地盯着宋桑的背影。
　　纳兰诚感觉宋桑的手突然开始颤抖，他不再耽搁，紧紧握住宋桑的手，踏步走进了别墅中。

　　接着，林小笙也终于被林大乘拉走了。
　　别墅外，很快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凌妩在脑中仔细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犹疑着到底要不要立刻回丰都一趟，但最终还是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她还代理着杨楚的离婚案子，最近必须再见周研，其他事务也只多不少……所以，碌碌人生，还需作为。不过，眼下的事，算是暂时解决了。这里，应该也不需要她在场了。
　　凌妩看了看身旁的沈昀和叶慕，同两人挥手告别，径直离开。
　　不料，沈昀和叶慕很快跟上了她。
　　凌妩唇角立时勾起，心中暗道，看来他们俩也明白，现在不能再去惹纳兰诚。
　　鬼王身份被人在宋桑面前当众揭开，这是修罗场吧，她怎么有点期待看到？可惜，她是不好留下的。凌妩任自己思绪随意漂浮，看着夜幕下静谧的森林，听着城里不可能听到的呦呦虫鸣，似乎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纳兰诚突然决定带宋桑来这里的原因了。
　　远离一切喧嚣，可以在大自然中自由徜徉，这里似乎很适合做梦，也适合制造回忆。
　　然而，现在，梦已经醒了。
　　“叶老师，等等我……”
　　三人身后，忽然传来了余朦的呼声。
　　所以，余朦也识趣地溜了？
　　凌妩一笑，忽然别有意味地看了叶慕一眼，仿佛在说：今天这事，虽然发生得猝不及防，但解释的事，可落不到我头上了。这得看你叶老师了。
　　叶慕淡淡点头。
　　凌妩心情顿时变得松快起来，不再理会身后的一切，一个人潇洒朝前走了。
　　而一直就在两人身旁的沈昀，依旧沉默着。

　　另一边，回到别墅的宋桑和纳兰诚，他们并没有争吵，也没有质问，只是同样很沉默。
　　但，沉默无声，伤人于无形间。
　　这恰恰是纳兰诚最不希望也最不愿意，让宋桑面对的情形。
　　与宋桑相对，宋桑不开口，他可以主动开口，然而，现在，他却有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是从千年前的事说起呢，还是只告诉宋桑他鬼王的身份？
　　纳兰诚踌躇犹豫，心中也是从来没有过的烦乱，最后，他还是选择把主动权交给了宋桑。
　　纳兰诚看着宋桑，决定等她抬起头。

　　与其说是烦乱，宋桑心中更多是迷惑，惶恐，和无助。
　　她曾经猜想过很多次纳兰诚的身份，但她从来没想过，纳兰诚会是丰都鬼王。
　　叶慕是黑无常，有时与她闲聊，她曾经好奇问叶慕，在丰都，鬼王到底意味着什么？
　　叶慕告诉她，继任鬼王是个玩心极重的人，他因犯了错，被鬼王之母流放人间，他从未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同传言一样。至于鬼王存在的意义，于丰都，他认为，是定海神针。
　　玩心极重？定海神针？
　　那时，宋桑非常不理解，这两个词怎么可能用来形容同一个人？
　　是以，宋桑一直以为，鬼王是个没什么责任感，想要逃避自己命运，逃避自己应担责任的人。
　　宋桑不可能想到，鬼王会是纳兰诚，纳兰诚就是鬼王。
　　她原本只是打算，在她的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好好与一个人相爱，然后找到严磬报国恨家仇，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去，无牵无挂，不留下任何的痕迹。
　　宋桑预感到她的生命似乎将要走到尽头，这是她的直觉，她说不清，也不太明白，所以，她才会在误解纳兰诚后，选择迅速向他道歉，纵使她觉得纳兰诚有秘密，她也没有再顾忌，因为她想与纳兰诚好好相爱，真诚相爱，哪怕只有短短几天。
　　但是，现在，她该怎么办？
　　她该对纳兰诚放手，还是让纳兰诚对她放手？
　　还有，她的仇恨呢？
　　宋桑抬起头，希望能从纳兰诚的眼中找到答案。
　　纳兰诚迎上宋桑的目光，眼中迅速闪过了一抹惊喜。
　　他还是这样，对她，没有丝毫地掩饰。
　　宋桑心微痛，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纳兰诚，我不知道鬼王于你而言，到底只是个不能被人知晓的身份，还是你应该担负的责任和命运。我现在想不了很多，所以，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吧，宋桑。”
　　宋桑从未听过纳兰诚将她的名字说得这么婉转，她微怔了怔，才道：“好。”
　　纳兰诚却又快速接道：“我想过你会质问我，然而你太平静了，我忽然有点害怕。所以，你有任何问题，我都会回答。因此，宋桑，你不用担心，今晚我们不会争吵，也不会变得疏远。”
　　宋桑又答了一个“好”字。
　　纳兰诚仍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宋桑不再犹疑，直接说道：“我……我只想知道，既然你是鬼王，我们身份有别，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身边？”
　　如果早知道纳兰诚是鬼王，她会选择放任自己走近纳兰诚吗？
　　对于这个问题，宋桑心中没有答案。但是，她想听纳兰诚的答案。
　　“我们是偶遇，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如同他告诉师兄的那样，他们是故人重逢，他遇见她，是金风玉露相逢般的欢喜，说不清道不明，就像情不知所起，他认为这就是一种注定。而对情感的坦荡，他认为，是他对宋桑的忠贞。纳兰诚也深信两情相悦，必会情意相通。这几日，他和宋桑这样开心快乐，他和宋桑有什么错？
　　“可是，若你是鬼王……你这么了解我，一定知道我的执念。”
　　“你的执念是严磬，是吗？”
　　“是，是他，我要向他复仇。”
　　当所有秘密被揭开，宋桑忽然之间竟感到了一阵轻松。她看向纳兰诚的目光，也不再游移。
　　纳兰诚顿了顿，忽然却道：“但是，宋桑，你不可能再找到严磬。”
　　“为什么？”
　　好半天，宋桑不知自己内心到底经历了什么，仿佛忽然从高空坠下，忽然却又被抛向了高空，然后，她再次被逼坠下，彻底沉入黑暗。
　　纳兰诚没有回答。他想，他还是违背了他刚才所说的话。他说的话，让宋桑伤心了。
　　宋桑情绪蓦然变得激动，“因为你不会让我找到他？还是你不赞成我向他复仇？”
　　纳兰诚却只是淡淡摇头，“因为，严磬不可能还是严磬。”也因为，世间所有一切，对于时间的流转，都是无能为力的。
　　“那又如何？”
　　四个字出口，宋桑终于又变回了之前那个心中只要想起严磬，就会恨意翻涌，陷入魔障的她。
　　疏离和沉默，也终于还是将纳兰诚和宋桑隔在了两端。
　　最后，纳兰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桑快速走向大门，毫不留恋地推门离去。他忘了开口，也忘了挽留，还忘了告诉宋桑，“但你的意志，我愿意成全。所以，千年前，我几乎没多犹豫，就同你立下了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