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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雨至 ...

  •   阮小公子又在闹了。
      阮夫人有些头疼,从最初的耐着性子讲道理到现在隐约有些发怒,她夺过婢女手中的扇子,快速煽动着,想要将心中这股燥热给压制下去。
      “说了多少次了,人家小姑娘一个人落在荒郊野外地,又没了家,暂时在我们这里住两日不行吗?以前教你的做人要宽宏大度,要乐于助人,要乐善好施都当耳边风去了?!”
      阮小公子抱着手,嘴噘地比天高:“哼!我不管!我就是讨厌她!不准她住在我们家!”
      阮夫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这小子自从她收留阿月到家里之后就每日都闹,一日比一日闹得厉害,讲道理快把嘴皮子讲破了,骂也骂得不知该如何骂了,就差上手打了,可自己的亲骨肉,怎么下得去手,她就不明白了,一个小姑娘而已,有必要到这般地步么?
      今日竟然还搞绝食了?!
      这可不行,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以后长不高怎么办?脑子变笨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阮夫人心又软了几分,低下声音哄道:“行了行了,等百灯节完了,娘给她找个好人家送过去,行了吧?”
      “百灯节?百灯节还要那么几日呢!我还得忍着她这么久?!我不!你现在就把她弄走!”
      “你这小子!”阮夫人手中扇子又狂扇了起来:“平日太惯着你了是吧?!无法无天了简直!我告诉你!你不愿意也得给我忍着!再闹你百灯节就别想出去玩儿了!”
      阮小公子终究还是个孩子,听到自己不仅要忍,还因为那个讨厌的女娃娃百灯节不能出去玩儿,立马急了,他又委屈又不甘心,一个情绪上来,张嘴就哇哇大哭起来。
      阮夫人也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想开口再哄,冷着脸摸过桌上的茶灌了好大一口。
      正在这时,下人上来报说曲姑娘来了。
      “呀,这给忘了,今日还上课来着,”连忙理了理鬓发,又转头朝小公子吼:“还哭!曲老师都来了,待会人家可不笑话你!”
      小公子这才抽抽搭搭地抹了把眼泪,可还是忍不住直抽噎。

      曲藻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她有些讶然,阮小公子平日总是一副顽皮小大人模样,哭她还是第一次见着。
      “哎呀,曲姑娘来了,不怕你笑话,这孩子正闹脾气呢,说了他两句,还委屈着。”阮夫人笑着道,又转头瞪了一眼小公子。
      “还不快带下去洗把脸,像什么样子。”
      立马来了个下婢女拉着小公子洗脸去了,阮夫人这才招呼着人给曲藻上茶,边等,便话家常一般跟她讲这事情的始末。

      “……我也是看那小娃娃可怜,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山脚野外的,你说最近这么不太平,这么小的孩子万一出什么事儿怎么办是好?”
      “……也不是说就收了那小娃娃,只是暂时住两天,你也知道,这百灯节嘛,咱们这做生意的,这段时间忙得是脚不沾地了,我想着等这头忙过了,再给孩子找个好人家领了过去,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嘛,这小子硬是看不惯别人,曲姑娘你待会可得帮我好好跟他讲讲啊,他还是听你话的……哎哟,这闹得,真是气死我了。”
      曲藻听完笑笑,安抚阮夫人道:“夫人您别气了,小公子以前在家中是独宠,如今多了一人和他分这关爱,小孩子嘛,总是免不了闹些别扭的。”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这也太不消停了,哎,也怪我,他小时候身子不好,便惯得凶了些,如今才有了这臭脾气,曲姑娘待会可麻烦你还得好好劝劝,今儿可是连饭都还没吃呢。”
      “这是自然的。”曲藻眼看着婢女已经牵着小公子过来了,答应了阮夫人,又转头冲小公子偷偷眨了眨眼。

      ——————
      等到下人都退了,关上了书房的门,曲藻才坐过去,看着小公子红红的眼睛,问:“怎么哭鼻子啦阮阎?是谁欺负你?曲老师去帮你讨公道怎么样?”
      小公子声音都还是嗡的,扭头哼了一声:“死丫头敢欺负我?!看我不把她赶出去!”
      “我听说她也不过跟你差不多大呀,你怎么这么讨厌人家?”
      “你不知道!她简直就是、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对!披着羊皮的狼!”小公子忽然激动站起,吓了曲藻一下。
      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无非就是用“不喜欢”“讨厌”“烦人”之类的来形容,他却用了这么一个词,让曲藻有些诧异。
      “披着羊皮的狼可是用来形容坏人的哦。”
      “就是坏人!就是坏人!她就是变态!”
      “哦?到底怎么回事?”
      阮小公子终于找着一个人能够倾诉的人了,绕过桌子,他先超窗外鬼鬼祟祟朝打量了一番,然后关紧了窗门,滔滔不绝对曲藻说了起来。

      “起先我也没觉得她怎么样,长得也挺正常的。”
      “嗯嗯。”曲藻点头。
      “可是后来又一次我写完功课,看到她一个人站在池塘边上,我就想吓吓她嘛,哪知道等我走近了,才看到她居然、居然往池塘里倒饭菜!”
      “啊?”
      “可不是,正常人谁会做出这种事!而且她每顿都倒,我就奇怪了,她都不吃饭吗?”
      “还有还有呢!还有一次我看她蹲在花丛里,不知道在看什么,头都快埋到地上去了,我悄悄走近一看!”
      “她居然在扯蝴蝶!是那种扯成一块、一块、一块的那种!蝴蝶还是活的,起先还动了几下,最神的是,她一边扯还一边念叨……”
      小公子垮着脸,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学着喃喃道:“好饿啊,好饿啊,好饿啊。”
      “阿藻你说是不是有问题!我从没见过这种人!”

      曲藻听完心里一阵恶寒,如果小公子说的是真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阴郁的行为。
      小公子虽然被宠溺惯了脾气不好,可本质不坏,更是从未见过他撒谎,此事,她可以不管,但以防万一,待会还是得和夫人说一说的。于是她冲小公子点头道:“知道了,等下课我再问问夫人,好吗?”
      “哼!娘就是看她小娃娃长得好看,知人知面不知心!”
      曲藻失笑,这种说人的成语他倒是用得流畅得很,她翻开书随口问:“这些事你就没有跟你娘讲啊?”
      小公子翻了白眼:“我刚开口呢她就念我,烦都烦死了,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大概是夫人一说教,你那混脾气就上来了吧。曲藻好笑地摇摇头,翻开书,开始今日的授课。

      外头的天色又暗了下来,眼看着像是下雨的前兆了,室内两人全情投入地一个教一个学,全然没注意窗外有个小小的人影,因为矮,只在窗户上印出“半颗头”,那“半颗头”在屋外停了一会,又消失了。

      哼,真麻烦。
      “半颗头”嘴里嘟嚷着,朝后院走去。
      真麻烦,不如今天就都解决了吧?
      反正……“半颗头”摸摸肚子,反正肚子饿了。
      正好全部吃掉。
      吃掉吃掉吃掉,啃光骨头,吸干血,全都吃掉啦。
      她哼着小曲,脸上僵硬地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嘻嘻嘻嘻嘻。

      ——————
      天气阴沉,这个季节的天总是说变就变,西奎和晏州不同,晏州的雨是连绵、磅礴的,而西奎总是带着种摧枯拉朽的彻底,那密集的雨点砸在人身上甚至会隐隐有些疼痛。
      大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落下,等听到声音时,已是倾盆而至。
      霍西放下手中的书册,望了眼屋外毫无动静的门。
      曲藻还没回来。
      今日是她去阮家上课的日子,寻常来讲这个点该到屋了。
      可是她没有。
      是在躲雨吗?还是又如那日一般,冒雨而行。
      他望向窗外,屋里没点灯,他眼里也没有光。
      霍西回过脸,慢慢叹了口气,他一直不太信命,他信事在人为,信人定胜天,信自己的一双眼和一双手。
      可是波金的面具出现了,生死蛊也出现了,这一切,难道就没有一个尽头吗?
      黑暗是没有边际的吗?
      大概是吧,如果真的有命,他的命大概就是永远深陷这黑暗中吧。
      他站起身,拿过靠在墙边的伞,最后瞥了一眼那个装满了铜钱的罐子,跨步走出了房门,没有回头。

      雨下得太大了,风也大,每一步都踏在雨水里,溅起微小的水花,很快他的衣摆就湿了,不过他没在意,他脑子里在想其他的事。
      在想这段日子,在想曲藻。
      他在这里呆得太久了,他也想过就这么装傻充愣地过一生,因为实在是太自由了,太舒服了,谁能抵抗这般轻松闲时的日子呢,连烦恼都是生活里微小的趣味。
      她也很有意思,有时候像个侠女,有时候又像个傻子,他总是免不了时时想起她,想起她,他就忍不住想笑。
      他对她到底抱有怎样的一种感情,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这种感情生平还是第一次有,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所以还是算了……
      无论有怎么样的感情,都算了。

      如果此时此刻她在等雨停,或是等一把伞……
      他不能让雨停止,但他能给她一把伞。
      就这样吧,再多的,他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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