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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曲藻和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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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毕家那日事后,曲藻就很少见到霍西了,若不是这屋中日日有变化,她甚至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屋中的变化曲藻最开始察觉到的是院子里那个裂了一条缝的罐子换了一个新的,颜色明显和周围的罐子不一样,而且里面的钱币之前还只有半罐的,现在竟然也渐渐满了。
还有就是那个方桌,有一个角矮了一截,用的时候桌子总会轻微的摇晃,可她今天昨日吃饭的时候,桌子立得稳稳的,她这才发现有一个桌脚下明显地接了一小截木块。
窗子也重新糊好了,下雨的时候雨点不会再往屋内飘了;院子里的杂草没了,种上了不知名的花草;有几个缺了口的碗碟找不到了,多了几个新的瓷白的碗碟混在一堆旧餐具中;屋里有个柜子里多了好些瓶瓶罐罐的,像是药,每一个上面都详细写了药名和用法……
她不知道这些是霍西什么时候做的,只是她现在才发现一点一滴这屋中的变化,于是她越来越矛盾了。
其实那日她决定帮助栖宁时,就和霍西开始了冷战,两个人也说话,可语气僵硬,还不如不说。
那天醒来后,她忽然觉得霍西变了。再不是那个待人和善不会推脱的性子了。
她是闻见一股药香醒过来的,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脑子浑噩得很,于是坐起来倚靠在床头发了好一阵呆,直到听到木质楼梯的吱呀声,回过头,看到霍西单手端着一碗药上来了。
他看到她显然也愣了一下,但也是一瞬间,他将药碗轻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醒了?”
“嗯。”曲藻声音还有些沙,现实的片段和梦里的片段相互交织,唯有一个画面记得异常清晰。
是他从屋顶翻飞而下单手遏制住那个‘怪物’的场景,还有他利落地杀掉那个‘怪物’的场景。
她虽然不懂功夫,可也大概猜到,他身手应是不弱。
所以他说“世间之事无论再难都有解决的办法”,所以他能只身杀死八爷,所以他老说“杀了不就好了”。
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将普通人的苦恼和生死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吧。
他究竟是谁。
“你不会想知道的。”
不经意间,她竟然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霍西就站在离她不过两步的距离,她坐在床上,他立在床侧,他居高临下看着她。
他的眼,依然美丽,却像是蒙了一层雾,他的脸,依然没什么情绪,可她就是觉得,他好像一下子变得离她很远,很远。
“……不过这天元教呢,要说起来和八象门倒是有些渊源,……这教主曾是八象门的一名弟子,天赋秉异,本来是要接八象门的主,可惜啊这路子不知为何的走歪了……一个人出来建了这个天元教。”
“……做的是那人口买卖的勾当!良家妇女、黄髫小儿……不怕死,是不把命放在眼里的狠人……”
看着他渐渐消失在楼梯下的背影,她忽然想起了自己讲过的这段评书。
这段评书,不是口说无凭,大部分是从景秀姑娘那里听过来的。
景秀姑娘是八象门的人,景门拾柒,没有她搜不到的情报,没有她找不到的人。
曲藻前些年花了很多时间终于找到她,她委托她找一个人,找她的弟弟,阿星。
曲藻小时候并不叫曲藻,阿藻只是她的乳名。她的母亲为了爱情嫁给了曲要兰,当时的曲要兰还是朝中德高望重地忠臣。
但在她的记忆里,她几乎很少见到自己的父亲,只有逢年过节被母亲很早叫起来去给父亲请安时匆匆见上一面,父亲身边总是坐着一位气质高雅的女人,两人之间的那种琴瑟和鸣才像是母亲口中所谓真正的爱情吧,只不过他们两人是爱情的话,那母亲又算什么呢?
她和母亲两人住在曲府一个很偏的院子里,清清冷冷比不得别的院子热闹,即便如此母亲还是每一日都打扮地漂漂亮亮地,早上很早起来梳发更衣,然后就在正厅里坐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曲藻小时候没注意,后来大了些,每日看着就觉得心里酸,特别是有一日母亲娘家的人来了,她偷偷躲着听到过几句——
“咱们童家在这宜哥城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商家,什么好亲事给你寻不来?偏生在这受这冷气!”
可是母亲只是笑笑,没有讲话。
母亲的笑容是非常好看的。
再过几年,母亲便不再打扮了,每日睡到三杆,才起来到院中打理打理花草,时常弄得一声泥土,那时她问母亲为何不梳发了,母亲还是时常笑,只是这笑容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她笑笑说:“娘累了,不想等了。”
再后来,母亲连花草也不想搭理了,任由着院中杂草丛生,一室荒芜。
那暗淡的庭院就如同她黯然失色的生命,终于有一日,她拉着曲藻地手说:“阿藻,娘是不是错了?一心一意爱着一个人是不是真的不对?”
曲藻摇头,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上来。
“娘真的觉得好累了,娘……这次可能坚持不下去了。”
母亲的丧事办得极为简单,除了娘家的一些人外,曲府前来参加的人几乎没有,只除了一个人,那个曲府里最小的弟弟——阿星。
阿星是正室的孩子,自然和她的地位不一样,每次阿星来找她的时候,那些下人眼里的鄙夷她都看得明明白白,可是阿星执着,那些下人就不敢多说什么。
起先她还性子冷冷的不太搭理他,可他身上有一股执拗的劲儿,她越不理会他,他便缠得越紧。
后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她才满慢慢接受了阿星,带着他一起偷偷逃出府外玩儿。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知道了阿星的秘密。
“其实我不是娘生的小孩哦。”
两人躺在府外某处的草地上时,阿星忽然开口说道。
曲藻惊得睁圆了眼:“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
“真的呀,阿星骗谁也不骗姐姐的。”
“那你是谁生的?”
“我也不知道。”
“骗人。”
“真的真的,”小男童蹭地从草地上坐起,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木质的牌子:“听说这是我亲娘留给我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曲藻接过牌子,仔细打量,虽然是个木牌,可却是雕地十分精细,牌子的正中间有个八卦的图案,她指着那个地方道:“这个我知道,是八卦。”
“八卦?八卦是什么?”
这话问到曲藻了,她也是偶然在那些民间话本里看到过,至于什么意思,是全然说不清楚的:“我也不知道,反正这个图案就是八卦。”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个木牌便是传说中八象门的八卦令,持此令可命令八象门做任何事。
只是这个时候,家中忽然起了那场很大的变故,曲藻彻底地失去了家,阿星也不知道被拐去哪里了。曲藻握着阿星给她的这个令牌,只要出示这个令牌她这辈子都可以依靠着八象门的力量不愁吃喝,可是她想了很久,还是找到了景秀。
她要找到阿星,这个在她自私到冷漠的日子里唯一拉了她一把的人。
是的,自私是她在童年很长一段时间里的保护色,如果她不自私,如果她不只爱自己,她根本没有那个勇气走到现在,在曲府,因为娘不受宠,她也连带着故备受冷落,在娘家也因为她是那个害死了母亲的人的孩子而没人接纳她,母亲死了,她也从来没有过爹。
如果她不自私,如果她不紧闭心里那扇装着各种感情的门,这条路她必定走不下去。
别人都说她内心坚强,只有她自己知道,只要没有付出,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阿星出现了,他纯真,勇敢,又正直,她喜欢他,又嫉妒他,最后在湖城这个谁也不知道她背景的地方,她渐渐活成了他的样子。
然而阿星也死了。
景秀将长命锁递给她的时候,她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情感究竟如何,像是这一切都终于解脱了般的轻松,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结束了般的沉重。
曲藻将八卦令递给景秀。
那女人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些些的惊讶,她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看了她好一会,终究是没接那令牌:“任务没完成,你留着吧。”
曲藻握着她的手将令牌硬塞给了她:“不了,你已经帮了我不少,再说,我当初只是让你找我弟弟,你找到了,就是任务完成了。”
景秀静默了好一会,收了令牌,问她“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曲藻笑了:“不怎么办,继续这样活着,天元教的那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景秀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很长,从她小时候和那人相遇到现在,最后她说:“那个波金……就是害死你弟弟的人……应该已经死了。”
“哦。”
景秀看着这个沉静的女人,有些不明白:“你不恨吗?”
“恨没有用,波金死了,阿星也不会活过来了,我又何必作茧自缚。”
像母亲一样,既然没有爱,又何必自我折磨地痛苦地活着,不如放手去过爱自己的人生。
而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独自一个人活着,身边的人走了又来,也许他们陪她走过一段日子,可他们也会离她而去,终究她还是孤身一人,爱人,不如爱自己。
那个时候她这样想着。
而她从没去往深了想,抛开传言,那个波金究竟是如何的一个人。
景秀说波金是个很危险的人。
雪无说霍西是个很危险的人。
世人口中那个六亲不认、心狠手辣、草菅人命、肆意狂妄的波金要如何和眼前这个一无所有、懒懒散散、不懂拒绝、信守承诺的霍西联系在一起?
曲藻心里有一个很小的声音,跟自己说,是自己想错了。
她伸手摸出枕头下的一块长命锁,这是阿星的锁,被景秀捡了回来,交给她,她看着锁想了很久,最后伸手带上了自己的脖颈,锁头贴着的她的肌肤,带着丝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