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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养飞马的男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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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八日星期五,学校迎来了复活假前的最后时光。对于十一年级和十三年级的学生来说,这是他们需要呆在教学楼里的最后一天;假后考试期开始,他们便能自主选择呆在宿舍或家中学习。不少人于是选择放弃自习的机会,整整齐齐地坐到课堂里去,仿佛是对“正经学期”的集体悼念。
德拉科却不在这个集体中。他对这样的仪式感不以为然,除了数学课——他不介意去上最后一节数学课,考虑到哈利和他并不在一个班。
然而以维克多先生带头掀起的课堂派对气氛很快让他感到烦躁不堪,他于是很快同意了布雷斯的逃课提议,在五六个同学围着维克多先生、向他展示Youtube上的魔方高手视频时走出教室。
夕阳西斜,八个级长赶在晚饭前将十几张餐桌搬到草坪上,学生们于是接二连三地拉着几个老师聚在户外。每年接受邀请的老师都是那么几个——不,你不会看见斯内普和一群斯莱特林的男女孩们围坐在一起吃果酱松糕。平日里不会,此刻更不会。
“达芙妮也注意到了,不只是我,你知道?”
潘西坐在德拉科对面,试图用勺子将松糕上过多的草莓酱刮到另一个空盘子里。“我们的院长每年这个时候都比平常还要严肃三倍——今年也许是五倍。”她说着,换了一把新勺子,满意地舀起少了许多甜味的松糕。
布雷斯撇着涂在盘子里的果酱,眉毛轻挑。
“你在节食吗,潘?”他问。
女孩看了他一眼,食指敲了两下盛甜点的玻璃杯。
“我需要节食?只是不喜欢草莓酱。”
“你去年从不这样做。”
“怎么说呢,布雷斯,有很多事情你不会去做,当你有喜欢的——”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明显没在听他们说话的德拉科。布雷斯看了看她,又看看德拉科,最后看向那个并不那么雅观的盘子,心领神会地“啊”了一声。再然后,他拾起自己的勺子,嘴角勾起一个十分隐晦的微笑。
身处另一个世界的德拉科丝毫没有注意到布雷斯竟开始叫潘西的简称这件新鲜事,也没动自己的甜点,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白水。他看上去就快真的脱离现实了,直到高尔和克拉布低声说了几句话——而后忍着笑转过头来。
“马尔福,猜猜我们听说了什么?”高尔说。
德拉科清醒过来。
他看向满脸兴奋的高尔,皱了下眉。
从前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们讲的话还挺有趣?
“什么?”他不耐烦地说。
没有留意到——或是单纯习惯了德拉科语气里的不悦,高尔自顾自地又讲了下去。
“昨天晚上,纳威·隆巴顿被锁在了艺术楼里——因为那扇玻璃门的锁坏了!”他讲到这儿,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没有人听见他的喊叫,因为——哈哈哈哈哈——因为那儿的隔音实在是太好了!”
“他被关了整整三个小时!”克拉布插进话来,“后来是疯姑娘注意到了他,才让费尔奇那老头来修锁的——但他已经在那儿三个小时了!”
两个人随即演起了纳威在玻璃门后手舞足蹈求救的样子。德拉科听着他们的笑声,感到有些头疼。他伸手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六点十七。
他也许应该确认一下司机来接自己的时间……
“我告诉你们吧,那扇门迟早要被换掉,”潘西听到这则趣事,嗤笑一声,“隔壁布鲁克兰兹的设计比我们要合理多了,没必要把学校搞得像个笼子……”
谈话声再次飘到德拉科的注意力之外。他正要打给司机,转而想起家里工人都换了新的,没太多想,便切换到常用联系人界面,拨通母亲的手机。
铃声响了足有三十秒。他以为自己就要听到留言提示,“嘀”一声,有人接通了电话。
“嗨,妈妈——”
“德拉科。”
是父亲的声音。德拉科愣了一下。
他握着手机贴在耳边,一时没反应过来要说什么。卢修斯几乎从不和他通电话,所有事都是由纳西莎来交代。话筒里的声音听起来因此有些陌生。
“父亲?”德拉科确认地唤了一句,“你为什么,妈妈呢?”
“你母亲在法国,不用这个手机。”
“法国?她没说她要……她为什么在法国?”
“那边的一个亲戚去世了。”
卢修斯的回复简短而没有起伏。德拉科处理着这个意外的消息,正要再问几句,便被父亲打断——
“司机会在八点的时候到达学校,如果这是你为什么打来的话。”
“对……是,我是要问这个。”
他等待着父亲结束对话、道别后将电话挂断,对方却意料之外地沉默了一阵。这让德拉科皱起眉头来——上次和妈妈通话时,结尾似乎也不太寻常。
“父亲?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嘀”一声,通话结束了。
德拉科望着回到主页的手机屏幕,没有动弹。
“怎么了?”潘西见状,抬起头来问。
“母亲去了法国。”德拉科随口答道,收起手机。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他拿起面前的勺子,不留神看见上面挂着像是没洗干净的污渍,随即起身走到餐厅去拿新的。再回来的时候,斜前方的户外桌前就多了一个黑发男孩。
德拉科停顿在草坪上,看着哈利和纳威·隆巴顿说着话坐到了一起,各自端着一个餐盘。
他深吸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座位,却又一次地面对桌上的松糕失去了所有胃口。
“哦看!波特和隆巴顿坐到一起去了。”高尔又笑了起来。潘西冷冷瞥了他一眼,像是要将他肥厚的嘴巴用胶带封上。
“他一定感到孤独极了,”克拉布咧嘴说,“在最好的两个朋友搞在一起之后——”
“闭嘴!”德拉科喝道。
他不想听见任何人谈起哈利,无论是以什么方式。
高尔和卡拉布嘴巴半张着,像是呆住了。而潘西——她停止了咀嚼,端详着德拉科的反应。
邻桌的几个赫奇帕奇女生说到什么有趣的事,一同欢笑着。加上耳畔晚风吹拂,德拉科完全无法听清十几米外的声音。尽管这样,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抬起眼来,望向那张桌子的方向。
哈利像是和纳威聊得很专心,认真看着后者的同时嘴角带有一丝很浅的微笑。德拉科注视着那抹笑容,感到从内而外地灼痛,像是有人往自己的心脏里倒满硫酸,每次脉搏于是都意味着皮肤下血脉的烧伤,腐蚀性地在全身上下弥漫。
他以为他可以拥有这个微笑的。他以为他可以的。
即便只是在梦里,即便只在梦里……然而即便在梦里,他也太久没有见过哈利对他笑了。
“德拉科?”
他听见潘西的声音,下意识抓起手边的玻璃杯,喝下一大口水:“他应得的——被所有人抛弃、缩在他那可悲的——”
“上帝啊德拉科!”潘西突然叫起来,“哐铛”一声将勺子扔下,“但凡你对自己诚实一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德拉科厉声打断了她。
潘西对上他尖锐到溢出攻击意味的眼神,面部表情没有丝毫动摇。剩下三个人望着对峙的两人定住了,像是在为更激烈的争斗作准备。
但潘西没有继续争下去。她眼皮一下不眨地盯着德拉科,仿佛这是一场扳手腕的较量。
“没什么意思。”她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回答,未了轻笑一声,转向布雷斯摇了摇头。后者饶有兴味地看着德拉科,伸手拍了拍潘西的肩。
一群疯子。
德拉科恼火地想着,腾地一下站起来,抓起两张餐巾离开了座位。他大步向斯莱特林宿舍走去———经过哈利桌旁走得就更快,以致于没注意到那个男孩停住了和纳威的谈话,转头看向他的背影。
“我说什么了?”潘西心平气和地说,“我们有好戏看。”
布雷斯耸耸肩,端起自己的餐盘。
……
暴风雪在持续四天之后终于有了停的迹象。为期不长的日照时间里,山中猎户匆忙向镇里的巫师换置崭新的手套和护盾。它们是由携带魔法的短鼻龙皮甲制成的,足以抵御严寒和羚羊角的袭击。
下午两点的黄昏里,德拉科又一次独自躺在木板床上。手边的《修道院》已经被他读了整整三遍,就连司各特本人也不会比他更了解其中故事的情节。这两天哈利一早就摸黑出去,接近睡觉时间才回来,问起来只回答说“去向镇里的人了解情况”。然而就在昨夜,德拉科见他开门进来,昏暗中迷茫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便走回自己房间,“砰”地把门关上,留下一股发焦的酒味。
是。他宁愿去镇里巫师们开的酒馆喝酒,也不愿和自己说话。德拉科已经问不出“为什么”,也没有力气再去试着接近他——然后被推开。他将眼下的情况思索了无数次,却最终不敢触碰可能的答案。
这下,他已经又凝视着壁炉里的火苗不知有多久。白天的、夜晚的——所有关于哈利·波特的情景在脑海中交叉浮现。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他一遍又一遍地问。
他没有做错什么事——他做什么了?如果是在梦境之外,三年的时光里,哈利与他的对立已成定局——那么现在?在这个世界里呢?从第一天起,从那个地底树洞的相遇开始,到后来的每一天——他们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他什么时候没将他放在第一位?
他不想做那些事的。他不想每天只能睡在帐篷里、一日三餐只能吃流浪汉才吃的食物,他不想和那些老人、酒鬼和小孩打交道——该死,他差点和那艘轮船一起沉没。他不想走这么远的路,根本不在意什么金苹果或者奥列·路却埃……
他只在意哈利,他明明只在意他——而他根本也不想在乎。就像是八年级的时候,哈利拒绝他的示好让他愤怒了几乎半个学期,当北方大地的寒冷从外向内侵蚀——他早该把这个男孩扔下,早该把那本童话书扔进碎纸机,好让自己快活一些。
他明明很快活,十分快活。这么久了,他生活里从未有过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也从未有人左右自己的感受。他平平静静生活着,直到离开学校那天都该在和斯莱特林的朋友们讲波特与隆巴顿的笑话——而不是因为一个荒唐的梦,意识到那些可悲的感情……
不,是可笑。
可笑极了……
德拉科攥紧裤子上的布料,分不清对自己更多的是愤怒还是怜悯。他抄起魔杖从床上翻起来,走到卧室外点火烧水,就见哈利从门外回来了。
黑发男孩看向了他——但只有一眼。再然后,他低头脱下自己的棉绒大衣,拍走上面的雪。
“刚才那个养飞马的男巫说,他愿意借给我们两匹马,那会省去我们爬山的功夫,”哈利平铺直叙地说,“只不过要再等两天,因为他已经答应将所有马借给另一个人去山下运蔬菜了。”
“你同意了?”
“当然。我们很走运——”
“没有问我的意见?”
哈利皱起了眉。
“别大惊小怪的。”他说。
像是有把火在腹中点燃——德拉科双唇颤抖着,拎上大衣夺门而出。
......
斯奈尔镇的黄昏总是最宁静的时候。德拉科沿着街道一路往下走,望向尽头逐渐放晴的天空。极地的万物看起来都很淡,就连余晖都像是掺了水,稀释在零下的空气里,不久便能被黑夜浸透。
他从来都很喜欢日落,这半年来甚至是期盼着日落的到来。然而此刻面对着山谷缝隙间玫瑰色的云海,他却找不到任何一丝慰藉。
他想起初次明目张胆地牵起哈利的那个黄昏——当后者缓缓将手放进他的掌心,嘴角藏起微笑。那时他私自认定,这一定是他能拥有的最好的一个梦。
德拉科站停在了路中间,感到无法言喻的寂寞从胸中泛起。他将视线收回近处,看了看街边两个玩耍着的孩子。他们都裹得厚厚的,各戴一顶三角帽,其中一个坐在木板打成的雪橇里,在伙伴推着他向前跑时咯咯笑起来。望着他们消失在街角,德拉科回过头,看向自己刚刚离开的小屋。
门口木架子上挂着一件棉大衣,靠右的卧室里有火光亮起。德拉科脱下自己还没穿热的外套和围巾,一步步向里走去。哈利正从亚麻布袋里取出更多的衣物和棉毯,听见德拉科来了只抬了下眼,接着继续手上的事。
“不够暖和吗?”德拉科瞥向燃烧着的壁炉。
哈利有阵没回答,像是仍旧不太想说话。
“还行吧,以防万一......”他最后说,“上面的风还要更大,我听诺拉说了。”
诺拉是这件屋子的女主人,木匠之女。
德拉科沉默地看着哈利挑出两件最厚的棉衣,又把棉毯叠整齐放在床上。他慢腾腾地做完这一切,见德拉科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得不站起来,侧脸对着他。
即使在这个角度,德拉科也看得清那双眼里的回避。他甚至不需要看就知道。
但他仍然试着放轻了声音。
“……想玩游戏吗?”他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问。
哈利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似乎完全无法理解。
“什么?”他不确定地问。
“你知道的,我们已经很久没有——”
“你需要这么幼稚吗?”哈利打断他的话,回头去找自己扔在床上的魔杖。
而这一句话——仿佛射中脚踵的毒箭一样,将德拉科彻底点燃。他上前两步擒住哈利的手腕,迫使他转过身来看着自己。
“你以为你是谁?!”德拉科发狠地说,“你以为你是谁——”
“放开我!”
“有资格来评判我——”
“听不了就离开!”哈利对上他的眼睛,手腕用力扭动,“离开!就像刚才那样——”
“离开?”德拉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向哈利靠得更近,眼里的寒冷足以将人冻住,“我什么时候离开过?什么时候?我根本不需要来到这里——”
“是你说的想跟来——”
“那是因为我爱你!”
哈利停止了挣扎。
他望着德拉科的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把这个称之为爱?”
“总比你随心所欲独自走开要强——”
“是谁把我扔在半山上又一个星期不说话的?!”
“那明明是你的错!”德拉科红了眼,把哈利的手腕攥得更紧,“你以为你是谁——能够值得我的爱?”
下一秒,他就被用力甩开了。哈利狠狠推了他一把,两人各自跌后两步。
“你让我感到恶心。”哈利冷冷地说。
德拉科望着他,被甩开的那只手不住颤抖着。他看着哈利大步走向门外,在两人肩膀擦过时不受控制地喊出了声:“你说过我们要一起去所有地方的!”
身后的脚步停了一下。
德拉科的声音破碎在最后三个音节,像是摔落在石头上的一滴水。他伸手扶住墙上的壁炉,试图保持身体的平衡,接着便听到“砰”的关门声。
木板床上平躺着刚刚叠好的棉毯,那根冬青木魔杖就压在下面。德拉科坐在床边,望着昏暗一片的屋子,一时间脑袋空空的。
哈利还会回来。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拿走。
但这和离开似乎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