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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热河(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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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河身上只流了这个家一半的血。
他的牙齿不自觉战栗着,连站在客厅里听父母对峙的勇气都消失了。
陆河茫然地看着冲着自己飞来的烟灰缸,硬生生忍住躲闪的本能,好像这样就能挽回那个似乎一夜白头的男人眼中的一点怜爱。
但是没有用。
卖乖卖惨都没有用。
他捂住额头上擦出来的血痕,喉口不由自主地吞咽着,下意识看向姐姐。
然后忽然意识到,他可能再也不会有一个姐姐了。
*
唐珂今天回家的时间不算很早,因为多做了一套英语卷子。
他心里琢磨着月底考试的复习计划,正准备推开院门,忽然一顿。
唐珂迟疑地看向两家之间的防火巷,歪头。
陆河?
他看着捂着额头佝偻着的人,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你......”唐珂踌躇地张了张口,好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又在对上他红肿的眼睛时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越界了。
他是不是还没有资格去触碰陆河的狼狈。
陆河放下遮住额头伤口的手,神情飘忽地看向唐珂,又在人后退的时候忽然笑得有些惨烈。
“怕我啊?”
陆河眼圈红红的,对着唐珂龇了龇牙。
他想起被自己关在家门里的那些不堪,眼中血丝更重。
斜阳低垂,本应是再绚烂不过的色彩,但是陆河却觉得天地间只剩下灰色。
唐珂摇头,就这样看着他,抿了抿唇。
“喜欢你。”
他轻轻说着,却又好像无比认真。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些本应该是重磅炸弹的话。
而本应该被原地炸起来的人也好像被各种情绪浇灌得温吞麻木。
不是正确的时间,不是正确的地点。
“......哦”陆河愣愣地看着他。
*
陆河后来没上过线了,也没去过学校。
倾花和栀烛听着耳机里唐珂暴躁扒拉键盘的声音,不敢说话。
“那什么。”倾花终于开口,点了支烟,“不要太难过,玩游戏人来人往本就是常态。”
他们不知道唐珂和陆河现实里认识。
“说不定哪一天就又回来了呢?”倾花淡淡地说着,“我等了我第一个师父四年。”
“也等过我一个说去高考的徒弟一年。”但是没人回来。
似乎觉得好像自己这样说是在起反作用,他又补充道:“等你认识的人多了,你就会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没有那么重要。”
“即使你现在一直和我们一起玩,哪天我们A了,你可能会难过,但是等你认识了更多的人,也就都过去了。”
“说不定我们明天就A了呢。”栀烛半开玩笑半认真,“什么破游戏,徒增烦恼。”
倾花和栀烛调侃的话从唐珂耳边流过。
他出神地盯着屏幕中间那个竞技场胜利结算,冰冷的、无机质的光映在他眼底。
他不怕陆河从游戏里消失,他害怕的是陆河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这是他费尽心思才找到的。
真的好不容易。
“师父师祖我先下了,忽然有点事情。”唐珂吸了吸鼻子。
他大概知道事情是怎样的,毕竟邻里之间的闲言碎语往往是传的最快的。
但是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找陆河。
他只是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走进了和学校隔了两个十字路口的网吧街。
*
“这么小就抽烟呀。”小卖部老板嘟囔着,把盒子递给陆河。
选择性忽视了旁边立着的“禁止向未成年人出售香烟”的牌子。
陆河额头上的伤口还是敞着的,他笨拙地点上烟。
入口苦涩,刺鼻的味道直冲大脑,人来人往的街巷都在眼前变得模糊。
他转着手机,忽视了里面二三十个来自母亲两个来自父亲的未接电话,点开了姐姐的微信。
【陆溪:即使你的出生没有人征求过你的意见,你应该是无辜的。】
【陆溪:但是我没有资格替父亲选择原谅或者不原谅。】
黑色的字刺着陆河的眼睛。
【陆溪:伤口记得去处理。】
陆河深深地把烟全部吸进身体里,眩晕后的心跳加速与细胞炸裂开的感受逐渐平静,他觉得自己没有比现在更加清醒的时候了。
陆河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一脚踏出了青春。
陆河的鼻尖撞进了一股干净的气息。
他不自在地攥紧了手中的烟盒,往身后藏了藏,可是指尖夹着的那根却怎样都掩饰不了。
他吞了口唾沫,对上了蹲在他身边的唐珂的眼睛。
依旧沉静,与每次的擦肩而过不同是,这次他的眼睛里装了一个陆河。
陆河掩饰性冲他抬抬下巴代替问好,努力扯了扯嘴角。
“唐珂,我得想想以后。”陆河没有再看身边的人,他的指尖亮着星火,“我得想想以后。”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舒了一口气。
陆河恍惚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每个人都是灰色的,都是那么普通,那么庸碌。
而他也即将成为其中一员。
夜色渐晚。
“哦对了。”陆河忽然扭头看向唐珂,“我的喵哥账号密码给你,你有空就帮我做做日常。”他嘟囔着。
陆河眼眶红红的,怎么也酷不起来了。
陆河头上好像落了很多土。
“好。”唐珂轻轻地笑了笑,他没去想自己什么时候掉的马甲,“好。”
*
高二辍学是非常不成熟的。
唐珂心里非常清楚。
但是他没有劝说陆河。
陆河去了另外的城市,接受了陆溪的帮助,给一家高级餐厅的厨师做学徒。
陆河会好起来的。
唐珂盯着窗外的马路发了会呆,然后甩了甩头。
他也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时间过得很快,开了110级。
然而这么久,唐珂还是觉得自己永远也没办法学会玩明教,不是因为笨,而是怎样都没办法用心去学,好像他学会了,有什么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帮喵哥跑商顺风顺水,但是喵姐这边,一开始是浩气的跑商路线他不熟悉,于是经常性出现被打-按隐身-按了隐身被极乐引-被明教同门打-落荒而逃-一头栽进河里-死了原地下线这一套流程。
而现在,他怎么也想不通,巴陵到过图点,那么短短一段直线距离,是怎么能埋伏两三波劫镖小团的。
油菜花田一波,桥头一波,快到过图点还蹲着个衍天宗炸灯,也不知道是啥诉求。
唐珂听着耳边噔噔蹬蹬的敌对玩家提醒,头皮发麻,深吸一口气,干脆直接跳河,省掉前面那一大堆步骤。
他有点心虚地想,就当是慰藉陆河的刀下亡魂了。
【唐珂:你的喵姐跑商掉河里了】
他顺手给陆河发了个微信,然后直接下线,双开了喵哥炮哥怼墙刷好感。
美其名曰碰瓷奇遇 。
可能餐厅正是忙碌的时候,于是过了很久。
【陆河:???为啥又】
【陆河:唐珂珂?】
【陆河:?你是不是故意的】
【陆河:喵喵气鼓鼓.jpg】
【陆河:人呢?】
【陆河:你在干嘛是不是嫌我烦了呀.jpg】
唐珂抬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戳了戳手机,笑眯眯地拖过一张化学试卷,干脆开始写作业。
【唐珂:没嫌,快忙你的,忙完早点休息】
【陆河:哦.jpg】
*
有时候,陆河也会迷迷糊糊地觉得,小时候想当超人,以为自己能够和别人都不同。
现在看来,自己和别人只会越来越相同。
他翻着手机日历,恍然发觉又到了六月。
他看向窗外,斜阳正温柔地包裹着钢筋水泥铸造的城市。
和唐珂高考那年的傍晚很像。
而如今又是两年。
身边躺着的人呼吸清浅,睡相很乖。
昨天歇斯底里一样爆发的情绪也终于有了和缓的收尾。
“我饿了。”唐珂难堪地咬了咬下唇,吸了吸鼻子眼巴巴地看着陆河。
陆河失笑,捏了捏他的鼻子:“虾仁蒸蛋好不好?”
唐珂用力点点头,忽然变得黏人起来。
陆河去哪里他都要跟着,像学步的小鸭子。
陆河努力忍着心花怒放,娴熟地打蛋,放葱花,直到进了蒸锅,才终于背过身,把在自己身后探头探脑的人抱进怀里。
救命可爱死了。
陆河埋进他的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在人脸上,耳根,脖子上亲了几口,亲哪里红哪里。
“你别走。”
唐珂干巴巴地说着,他努力抬起头,去看陆河的眼睛,“你不要走。”
暖黄色的光晕轻柔地包裹住相拥的两人。
“我不走。”陆河紧紧抱着唐珂,呢喃着:“我哪里都不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厨房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我的蛋老了!”
*
陆河今天难得买了块蛋糕。
他很久没有笑得这样眉飞色舞了。
“我升主厨了!”
唐珂看着他,心中酸涩,又开心得想唱歌,他轻巧跨过沙发扑过去给了陆河一个拥抱,弯着眼睛笑着:“恭喜呀,恭喜呀。”
“你别扑过来,你——哎,我的蛋糕!”陆河抬着胳膊,一只手拎着蛋糕一只手不知道放到哪,然后也上气不接下次地笑出声,“唐珂珂,你别亲我,我的蛋糕,我和你讲这个很贵——”
“恭喜呀,陆河。”唐珂搂着他的脖子蹦着亲他,眼睛亮晶晶的,然后再亲一下,“你好厉害!”
“我——”陆河看着笑得傻了吧唧的唐珂,忽然哽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抹了把脸,压低了声音,“我和你讲,你再亲我——”
“你就怎么样?”唐珂眨了眨眼睛。
“我就——我就——我就把你当成蛋糕吃掉!”说出这种话,臊得陆河脸红脖子粗,尴尬得恨不得当场抠出来个三室两厅。
“啊——”唐珂拖长音,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恰好能被陆河听见,“就这?”
“?”陆河把蛋糕往茶几上一放,装模作样地撸起了袖子,“唐珂珂我和你讲你完了——”
一边说着一边直接把人扛在肩膀上丢进了被窝,用毛毯卷吧卷吧缠结实。
唐珂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陆河粗鲁地亲了他一口,然后把人的脑袋揉得乱七八糟。
他在唐珂红着脸闭上眼睛的时候爬起身,故意伸了个懒腰:“哎呀唐珂珂我做饭去了,你——咳——”
他在唐珂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出了卧室,转身又从门框边上探出头,咧开一个坏笑:“你慢慢出来哈?”
然后悠哉悠哉地溜达到厨房。
剩下背后难得又羞又恼的人气急败坏地大喊着:“陆河!你是不是不行!!!!!!”
卧室恰恰好好地能看见厨房里的身影。
唐珂顶着鸡窝脑袋,动弹不得。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陆河。
真好啊真好啊。
斜阳流淌成河,暖光像是轻轻抚慰着那个忽然一动不动,或许泪流满面的男人,涤荡着他灵魂深处的尘土,抚慰着他千疮百孔的曾经。
尾声
唐珂回了学校,继续读书。
他的室友对他说:“你好像变得很开心。”
唐珂笑笑,谢谢他的关心。
他只是不知不觉地打破了一个玻璃瓶子。
难得周末,升职的主厨先生有了双休。
陆河垂眼往姐姐的银行卡里打了最后一笔钱,然后如释重负地删掉了早就单向的微信。
他不会再打扰他们的生活了。
陆河看着屏幕里走到成都大战牌子边上的炮哥,衔着的烟在习惯性紧拉着窗帘的房间亮成星火。
“这边做的虾仁蒸蛋不好吃。”含含糊糊的声音从耳机中传了出来,“陆河,虾仁蒸蛋。”
陆河轻轻笑出声。
“玩家【陆河】邀你同骑,是否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