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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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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颠簸一下,梁橘的意识开始逐渐清醒,眼掀条缝,朦朦胧胧的光影涌进缺口,挣扎着向她昭示夜的繁华。
外面拥挤的车流堵得水泄不通,楼体发光的剪影在雾中矗立拔高,五花八门的霓虹招牌明目张胆的流淌私欲。
她去摸兜里的手机,发觉半边身子睡僵了,动了动,没敢太用力,四肢缓了阵才褪去疲软麻木,低头滑开手机屏幕,只有条短信孤零零的躺在收件箱。
梁世明三个小时之前发的,注意安全。
她按下删除键,清理它存在过的痕迹。
车进站停稳后,司机打开行李舱,人陆续下车在客车一侧排队候取。
梁橘的行李很简单,就一个双肩包,搁在头顶的行李架,她取下包来甩上后肩便往外走。
汽车站很破败,墙上大写的红色拆字昭示年头久远和面临拆迁的命运,好像这世上大多东西都逃不过老死离散。
梁橘出了站,站在马路牙子边,心不在焉的望着万家灯火,认真想了想,好像没地方可去。
地质家属院那套房子被梁世明卖了,他和杜美娟在钱款比例划分上产生严重分歧,谁都想多分一份,不退不让的僵持冷战。
其实这点钱对于双方来说,也不是大钱,不过就是个老房子,双方各自名下的投资也不少,当初结婚的时候,双方家庭背景也是门当户对,算是强强联姻。
只不过人死都要争口气,走到尽头撕破脸,也要压对方一头。
梁世明又出差去了外省,杜美娟联系不上人,扬言走法律程序。
反正家是回不了,早就四分五裂,连坐梁橘,哪边都够不到边。
梁橘最熟悉的地方还是地质家属院,兜兜转转回到那地儿,站在小区门口还是有点恍惚,进去也无家可归,有些东西想起来也烦心。
周围太过于熟悉,走到哪都有一家三口的回忆,走到附近的美食街,她闻到味儿就觉得肚子空荡荡,先前车厢封闭,她破天荒的晕车了,在车上吐了怕是有五六回,后来吐累了,就蜷缩在座椅上睡着了。
梁橘一向很少来美食街,一是杜美娟总提外面的东西不干净,打小就给她灌输吃了肚子会长虫的观念,对饮食方面管控严格,零食之类的东西和她绝缘。
小学时梁橘有次获得老师发的奖励,奖品是袋糖果,她放书包里被杜美娟发现,她亲妈一巴掌就呼过来。
梁橘耳鸣三四天,老天爷厚待,没聋。
梁世明又太闷,在家里一般没什么话语权,搞地质勘探工作,一出差就是几个月,聚少离多。
梁世明长期不在家,杜美娟疑心又重,在家属院听见些风风雨雨就闹得鸡犬不宁,性子又如顽石,摔破了也是块顽石,咬定梁世明在外乱搞的谣言不松口。
梁世明也很争气,一离婚,果真找了个女人过日子。
那女的是他大学同学,听说是初恋,属于是旧情复燃。
这么多年杜美娟和梁世明没彻底撕破脸,就是靠梁橘这条纽带紧紧系着。
再走旧路,无非就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过。
接近凌晨的点,大多数摊位已经收摊,留些烧烤大排档彻夜不休,都是附近厂区下夜班的工人光顾,遍地都是瓦灰色的工作服。
梁橘在人海里划舟前行,破开满地的垃圾浮藻。
路过几家生意红火没位置可坐的大排档,转战马路边烟熏火燎的烧烤摊,越往里面走越冷清,店家都开始收摊歇业打道回府。
走到尾,总算看见家正常营业的烧烤摊,仅一桌吆五喝六的社会青年在卖力拼酒。
老板戴双透明的塑料手套坐在小板凳上串肉,大把大把的新鲜肉制品躺在铁盘里,敢摆出第一道工序给顾客看,也是狠人。
梁橘择个角落的位置,拉开塑料椅放下背包,去到冰柜前面挑选食物,串肉的老板回过头,朝后面一条黑巷嚷声,“阿年,接客。”
梁橘选了串年糕扔装盘,余光瞥到黑洞般的巷子口拐出来道人影。
入夏的天,天气湿热,他套的件黑色无袖背心,搭配深黑紫运动裤,紧身下摆勾到裤边露把硬朗的腰骨,整个人的线条锋利又张扬。
人是勾着头走路,右手自然垂落裤缝。
指尖续了根烟,自顾自的腾升一缕细白的雾丝,另一手正系裤.裆前两条橡筋绳,单手不好系,期间撤了手抬起头。
借着朦胧的光线,名叫阿年的男生正好和梁橘打了个碰面,也怪女生的视线太过直白,直勾勾的盯着他裤.裆。
这部位不好说,有命根子也有命。
梁橘先愣了一下,他眼睛很黑,单眼皮,顶头贴皮的青茬,眉骨有条肉眼可见的血痂子。
整个人就是沾血的刺刀,小臂和肩坎的伤疤纵横交错,是肉眼可见的腥风血雨,看人也不带丁点情绪。
她特平静的将视线移开,阿年玩味的抿抿干涩的嘴唇,背转个身,直接将两条裤腰绳塞进里面。
冰柜里的东西差不多卖了个底,梁橘也不挑,选的都是些蔬菜,一色儿的绿,看起来就养眼,她将铁盘放烧烤炉旁的小桌子上,等着先算钱付账。
阿年在墙根的塑料桶手捧了水,冲着脸不讲究的抹两把,人走近了,额前发根湿哒哒的粘结,水珠顺着他清瘦脸颊滴落,罩层水光,看起人冷如冰刀。
烧烤炉就剩些火星子,他套只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手套,蹲下去在纸箱拿几块黑炭,扔进脏兮兮的炉沟,重新生炭火。
梁橘将铁盘往前推了推,阿年抬起头看她一眼,距离更近。
女生像个假小子,帽檐的分界线露出一双水灵的眸子,扬起细嫩的颈项,雕琢淡绿色的脖筋,皮肤很白,像捧缠绵的乳白色棉花。
他复低下头,舌尖顶顶牙关,拿剪刀拨弄几下盘里的东西,声线略沉,带点哑,“十八。”
阿年的年纪和梁橘差不多,青葱的根骨和皮囊。
梁橘以前看过电视上的报道,本该上学的年纪,早早辍学步入社会打工,不怪她将人对号入座,反正他比养在保温室不经人事的祖国花朵多了几分风霜摧残,带着社会上的阅历看人。
那眼睛如裹絮般糅杂,看人看事都像透过旧胶片沾染尘埃。
梁橘从裤兜摸出张百元大钞递过去,身上仅存的最低金额,阿年低着头接了,打开脚下上锁的铁皮柜,里面都是些长皱纹又沾了油污的零钞,换了一大把票子出来。
阿年换完钱,开始把串整齐的码铁架子上,炭火的温度升起来了,烤得人肌肤发烫,他侧歪着头,眼睛被烟熏得细眯,拿起一罐辣椒面正想问话。
梁橘垂下头,正好看见他的手背,蜈蚣型的烫伤伤疤,蜿蜒好几道,抢先一步答话,“放这一罐。”
阿年手滞一下,眼神轻飘飘的落她眼睛里,看怪物一样,半信半疑,“全要?”
“放一罐要加钱?”梁橘挑了挑眉,视线坚定。
阿年复又认真的看她眼,牙齿碾过下嘴唇,摇头,又低下去。
梁橘手心握着手感粗糙的零钱回到座位,将钱一股脑的塞进外层格子,手肘支膝盖托着下巴,一手把玩手机,指肚在屏幕上滑滑点点。
隔壁一桌的花臂大哥们喝高了,开始胡扯天南地北的见识,年轻时候蹲过几次号子,用刀子捅了人没偿命,反正无恶不作,死后下十八层地狱都嫌楼层不够深,都太浮夸兼之口气大。
梁橘听了一阵,掏出包里的耳机听歌,选了首重金属音乐单曲循环,听得人热血沸腾的那种嘶吼怪腔,奈何效果甚微,隔壁桌的大嗓门安了扩音喇叭,顽固的占据公共场合。
她扯了耳机线,胡乱的揉成团塞进书包外层格子,视野里突然伸出一只骨头攒突的手背,搁了个裹着塑料袋的铁盆又收回去,辣椒均匀的沾上食物,全是鲜艳的红。
梁橘抽双一性次性筷子,撕开包装膜,夹了块年糕,嘴巴瞬间起了火,一路从喉咙烧到胃里面,火辣辣的烧。
她紧蹙眉头,抬起头呼了口气,发现阿年没走,就站在一米开外。
他勾着头在点烟,烟雾缭绕,涌进他那双隔层钢化膜的眼睛里,带点探究的意味盯着她。
梁橘又倔强的塞了块年糕,大口的咀嚼,眼睛看起来红红的,声音都烧粗了,“来瓶酒。”
阿年诧异的挑挑眉,去隔壁桌的酒筐里提了一瓶,他走到她面前弓下腰,两指卡住瓶嘴推到她眼跟前,那根烟就在梁橘眼皮子底下细细的燃烧。
梁橘说了声谢谢,手握住瓶身,瓶嘴对着桌沿用力一磕,很大力,瓶盖飞出去半米远。
阿年略龇牙,看着那双细皮嫩肉的手,柳条般的青筋雕附,着实愣了愣。
马路边串肉的叫了声阿年,男生才撤离出梁橘的视线范围。
要是换做以前,杜美娟看见她沾酒,得将她的腿打折了。
梁橘的初中成绩中等偏上,临门一脚考进重点高中,杜美娟没让她去报道,擅自做主改了志愿,择了个离家近的学校,也是重点,只不过升学率一般。
那里有杜美娟的熟人,想着让人照顾一下梁橘,可杜美娟想得太简单,升学率全靠重点班拉动,没进去重点班都是徒劳。
熟人关系不到位,梁橘就混了个普通班。
普通班四五十人,大多是辍学和混社会的后备役,学校放任,老师管不住学生。
那段时间,梁世明和杜美娟闹离婚,没人管她,梁橘跟着高三的学姐混,学会了喝酒。
大多数人的离经叛道,好像就那么一回事儿,总是有迹可循,也是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