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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他们隔着霜雪相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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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岁持剑之手溢出血珠顺着寒光迸射的剑刃直滴落地。恍若化为实质的风刀削过虚空,带起他的青丝。
头发略显凌乱,身上多处污血迹,一身戾气同怨恨却化作了傲骨,一如利剑直立不屈。
好似如今这般狼狈的不是自己,又或者他从未在意过别人如何看待自己。
尉迟岁依旧不甘,他不去管自己多不堪,任伤口处不断溢血,他冷笑着望向明一光。
语气中似有无奈又似讥讽,“果真是生不同命,死不同路。”
他自顾自地喃喃,“生不同命…生不同命,…死不同路。如今,连你也要让我不痛快?!”
明一光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同恨意,随即又转化为悲悯,他持着剑的手微战栗。
“不是我让你不痛快,是…你自己不放过自己,不放过这人间…”他顿了顿,“也…没放过阿阳。”
语气中的万般无奈几乎化作实质同着霜雪一同捂进五脏六腑里,冻得彻骨。
尉迟岁多年不见旧友,如今又忽而提起谢谭阳,身子一怔,神情僵硬了些许。
他嘴角微抽搐,浸着揉碎的霜雪的长睫下垂,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意外…那是个…”他略显生硬的道,忽而又像是破罐破摔,不再解释。“算了…”
明一光将一腔恨意同酸楚艰涩地咽下,往日里的种种过往如同走马灯般飞速于脑海中掠过。
明一光因心中长年压抑的情绪呼吸不稳,无比疲倦地闭了闭双眼,再睁开时,他艰难开口。
“如今兵戎相见,也是你自找的。恶因是你造成的,如今恶果也应当你来尝。”
尉迟岁忽而仰天大笑。
明一光蹙眉,心中再一次觉得自己从未了解眼前之人,无论是少年时亦或是如今刀剑相见时。
自镜幸湾之变,谢谭阳意外离世,他一蹶不振,消沉又魂不守舍地过了一年。
待回过神时,发觉此事不对劲,便一头扎进去,不管不顾呕心沥血地追查。
也不知是否是天意弄人,待他终于查清其中蹊跷时,当场呕出鲜血。
一年的浑浑噩噩同数年的追查,换来的竟是这种结果!
终究是人心难测,物是人非,旧人不复。
尉迟岁赫然止住了笑意,神情凶狠异常一如罗刹,他咬牙切齿,“因果?!你同我讲因果报应?!!”
他似是恨极,字字泣血,字字都像是揉碎了筋骨,割破五脏六腑,从嗓子眼里呕出。
“因果?!何为因果?!我们离魂族赐予世人重生之机免去阴阳相隔之苦,可他们却狼子野心步步紧逼,为夺得这黑金木盒争的头破血流,最后为这天下大义赶尽杀绝,他们满嘴仁义道德!鬼话连篇!说着是要护他人性命才出此下策,护他人的性命就要拿我们的命相抵吗?!”
“世人无辜!我族又何辜!”尉迟岁的手指都在颤抖,“我机关算尽无恶不作,该受了这恶果。可我死去的族人!惨死的至亲!我错失的本该同他们度过的岁月!这些谁来赔?!”
“谁赔?!!”
明一光如鲠在喉,沙哑道:“可你差点毁了整个人间,太多无辜的人被卷入其中。冤有头债有主……”
尉迟岁充耳不闻,他冷笑不止,“谁都想好好活着,你以为我就想手染鲜血,杀人无数么?!明一光,你自小便过的快活自在,有什么资格来说教我?!真让你经历这种种,你可未必比我好半分。”
犹在死斗的姚终释闻言苍白的嘴唇不住颤抖,眼中的悲痛难掩。
终究还是个死局啊…她想。
明一光睫羽微颤,他将心中多年堆积的不甘怨恨种种思绪生生压回胸腔。
刀削般的面颊如覆冷霜,碎雪落入裸露出的脖颈冻得心肺都打颤,随即又柔化成了冰水。
明一光将剑横于胸前,无比疲倦又万般无奈,“无论如何,都该结束了。”
话音未落,寒光飞啸着穿梭过寒雪厉风,剑势之猛如若黑鹰刺破云霄逆风盘旋而上,转眼便直逼尉迟岁的脑门。
尉迟岁偏头一避,利刃划破面颊,虚空中溅起血花。
尉迟岁借势连翻跟斗,每次抬眸手中都会飞掷出数张巫符,直朝着明一光驰骋飞掠而去。
一时间刀光剑影,恶斗不止。
谢池月满眼哀愁,方欲上前,却被沈掇星拦腰一阻。
沈掇星剑眉微皱,眸光却是柔和温柔的,不似阻拦更像是商量。
“这是他们自己的恩怨,旁人不该插手。”
谢池月握紧了的手缓慢松开,忽而像是释怀般苦笑,他微合眸,将情绪掩藏于一双柔眸中。
“好…这样也好。”
巫符冲破厉风飞驰而来,随即于虚空中忽而换作成无数的刀片。
明一光飞身掠起,见招拆招,剑速之快人眼难辨其影。
剑刃的寒光迸射,犹如携着流星,闪耀却冰冷至极,将呼啸而来的刀片反手击出。
硬物相撞激起令人牙酸又心惊胆战的声响,迸溅出烫人的火花,一如焰火绽放。
明一光将刀片尽数击碎。
尉迟岁最后掷出一张巫符,此符黄底红字,仅绘一字。
尉迟岁苍白干涩的薄唇微启,略微低沉的嗓音透出。
“禁。”
此声虽极轻,却入了听力甚好的明一光的耳际。
明一光心中咯噔一声,巫符却一裹挟着寒风,呼啸直眼前。
明一光下意识便想躲开。
一声剧烈的闷响从空中升起,是那巫符炸起的声音。
骨裂之声清脆可闻,明一光被震得飞出几丈之外,咳呛着呕出大口的鲜血。
五脏六腑似乎被揉碎在腹中,又被来回碾压研磨,痛感如瀑布之下,从脑袋直冲到脚底,直炸开在全身,蔓延至每一根神经。
明一光方想撑起身子,转眼尉迟岁已持剑掠身追来。
匆忙间他抽剑奋力一抵,才避免了被劈成两半的祸端。
明一光持剑竭力一推,将尉迟岁的剑刃弹开,随即足尖一点,掠身后退,粗喘着气同其保持距离。
明一光狠力将先才打斗中折了的手腕正位,额间虽冷汗不断,神情却淡得看不出什么情绪,始终不卑不亢。
尉迟岁的伤势也好不到哪去,复生至亲已然无望,如今不过是心有不甘,心有怨怼,最后挣扎罢了,亦或是…
给离魂族同世人这数十年乃至上百上千年的恩怨添上最后一笔。
这一笔会迎来结尾,可其间的仇恨却不会一笔勾销,此恨绵绵无绝期。
姚终释被江树以灵锁擒住双手,只能立于原地束手无策地望着尉迟岁,她的眼神无措又悲哀,甚至还有些自责。
她好像一点都没有帮到尉迟岁。
救命养育之情,未还…
授诗书武艺之恩,未报…
她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没忍住热泪盈眶。
就连爱意也未曾传达出半分。
明一光忽而暴起,两剑于虚空中交汇,炙热的火花同彻骨的霜雪相依,却又相残相杀。
明一光剑势极猛,步步紧逼,如若被囚已久终得解脱时兴奋又暴怒的野狼,不顾一切地撕咬啃噬着鲜血淋漓的生肉。
尉迟岁转眼间便处于劣势,被这强烈又不容置喙的攻势逼得连连后退。
明一光持剑乘胜追击的同时,也没忘记给尉迟岁身后下绊子。
明一光剑势咄咄逼人,刀尖几次险些削过尉迟岁的面颊。尉迟岁闪身撤步,直往后退。
然而他并不知明一光在以这种强势的方法将他从一个深渊逼进另一个深渊。
原本难分高下的昔日同门师兄弟,如今却局势已现。
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然全身陷入了一个死局。
姚终释不能言语,不能喊疼,不能声嘶力竭地去喊尉迟岁避开那致命的陷阱。她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被数根巫符化作的铁钉穿过身体。
她悲痛的呜呜声响彻于战火中,哑巴的声音极其暗哑难听,却带着浓重的悲哀和痛苦,如若被石柱来回碾压五脏六腑,将其肆意地研磨成一团血泥。
热泪滚烫得似乎要透过皮肤滴进骨肉中,烫得肝胆俱裂。
数根铁钉钉入血肉,肆无忌惮地汲取尉迟岁的血肉,他的灵力,乃至他的灵魂。
血光闪过,同干净洁白得让人心软的霜雪交融后又滴落于尘埃中。
往日那个意气风发,温文尔雅的人霎那间被鲜血染透,狼狈得一塌糊涂。
腿部也被钉入铁钉,他踉跄几步,固执又坚持地不愿跪下,始终不愿双膝染尘。
可事与愿违,剧痛让他精神恍惚,脚底虚浮,骨头的碎响扎入耳际。
这具身子早已于战斗中变得残破不堪,嵌入身体的铁钉在迅速地蚕食着他的生命。
尉迟岁身子晃了晃,终究是败下阵来。挣扎中他以剑撑着,单膝跪地。
胸腔剧烈地震动,惊天动地的咳呛声从尉迟岁嗓子眼中传出。
随之而来的是刺眼的鲜血。
尉迟岁艰涩地伸手捂住嘴,却难以压抑下去,鲜血从指缝淌出,就像他流逝的生命。
姚终释疯狂挣扎,却被擒在江树手中,难以脱身上前。
如果她侧头的话,或许能看见江树眼里的怜悯,但她眼里只有单膝跪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尉迟岁。
一个身影不急不慢地走到尉迟岁眼前。
一人站着,一人跪着, 穿过七年的风霜岁月相望。
无一人折了这身傲骨。
无论是明一光,还是尉迟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