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不歌鱼

8、哼

　　包间里的地方挺大，榻榻米外还有唱歌的地方，隐约能看到外面是个爬满藤蔓的晾台。

　　宋迟一进去，包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说话声停了，放着的轻音乐更衬得气氛有那么一丝尴尬。

　　宋迟瞬间后悔了。
　　应该让谈墨先进来的。

　　“这位是？”一开始主动打招呼的那个穿休闲衬衫戴黑框眼镜的男人冲宋迟友好地点了点头，投向谈墨的目光里满是疑惑。

　　宋迟摸了摸脸，也冲他笑了笑。谈墨拉上纸门，转身牵了他往里走，淡淡道，“宋迟。”
　　他没多说什么，但牵着他的姿态已经足够说明两人的关系了。

　　“咔嚓！”那男人手里捏着的花生壳儿被他两根手指给捏爆了，花生仁蹦蹦哒哒地掉进一堆粉屑里。
　　他的神色有点怪异，等谈墨坐下后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迟有点尴尬，小声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挨着谈墨坐下。

　　右手边一道视线明晃晃地盯着他，他余光一瞟，是一开始坐在包厢里面说话的两个男人中的其中一位。

　　那男人穿嫩黄色的圆领汗衫，很轻薄。人很消瘦，衣服也穿得松松垮垮，敞露的前胸几乎瘦骨嶙峋，下摆随意地塞进黑色长裤里，腰带上挂了几条银色的饰品链，挺有设计感。看上去应该跟谈墨差不多年纪，或者比他要小个一两岁，但因为搭配得当，显得像个刚出校门的学生。

　　当然，跟宋迟这种真·大学生还是有差别的。

　　那人的目光跟黏在他脸上似的，不但盯着他的脸看，还沿着他的脖颈滑到腰上，在臀部那块儿打转。

　　宋迟觉得很不舒服，且十分恼火。

　　他刻意地扭头对上他的视线，顿时一愣。

　　那男人长得很清秀，五官也没有他刚才想象里的猥琐，放到大街上也算得上是个帅哥。看到宋迟回视，他分毫不感觉到被抓包的尴尬，反而勾唇一笑，嗓子温温柔柔。

　　“以前怎么没听阿墨提起，真是的。”他搭讪道，“小朋友也在X大吗？”

　　你才是小朋友，你丫全家都是小朋友。宋迟腹诽。这人的那声“阿墨”也叫他有点不舒服。但出于礼貌，还是敷衍道：“是。大二。”

　　他从来没避讳过自己的年纪，他不觉得年纪小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与其让人猜，不如自己直接说出来。他说完仰脖把谈墨推到他跟前的那杯茶给灌了下去。渴死他了。

　　“宋迟？”一旁坐在最里面，只在最开始看了宋迟一眼就转开了视线的男人闻言似乎是有了兴趣，“我刚才还在想不会那么巧吧——你是城南宋家的人？”

　　“啊？”
　　宋迟心里“咯噔”一下，在记忆力仔细搜寻着面前这人的身影。

　　男人一边翻捡着架子上的烤肉，一边笑道，“我跟你堂哥是旧时发小，听他说过有这么个堂弟在X大念书，本来还打算让谈教授多照应照应，这下倒好……”

　　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小，事情就是这么巧。

　　宋迟还没说话，谈墨突然斜了那人一眼，开口，“季桥，别跟人说。”

　　这个叫季桥的人立刻伸手比了个“OK”的手势，意思是明白，他用暧昧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道，“原来谈教授喜欢地下情啊。”

　　谈墨喝了口水，只淡淡道，“他年纪还小。”

　　宋迟知道他是害怕季桥转头去跟他堂哥说，最后传进他父母的耳朵里。他细长的手指在玻璃杯壁上无意识地摩梭了两下，忽然有点不太开心。
　　理智告诉他谈墨的安排都是对的，但他有时候就是想要任性。

　　比如说在学校里出柜，再比如说今他晚上跟人打架。

　　这个叫季桥的人挺好，其余两人依次介绍过去，穿鹅黄色衣服的叫沈玔，一开始打招呼的那个叫周落，这店就是他新开的。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喝着清酒。
　　谈墨卷起袖子，给宋迟系上薄膜餐巾，防止油星儿溅到身上。他不喜吃烤肉，但烤的手法很不错，每块肉都是鲜香四溢，浸满了宋迟最爱的那款酱汁。

　　宋迟也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投资之类的东西，加上实在是饿的不行，于是埋头只管吃，偶尔擦擦嘴角，心里还顾忌着得在谈墨朋友跟前留个好印象。

　　谈墨话也不多，一直听着，只是偶尔插进去两句精辟的分析。他手也一直没停，往往宋迟的盘子空出三分之一，他就往烤架上添东西，再夹些烤好的给他。
　　男人袖口挽起，露出的小臂因为动作显现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常年练散打，又注重保养的人，随手一个动作都很好看。

　　宋迟一边啃着鸡翅，一边偷眼看他。

　　谈墨在跟熟悉的人说话总是一副从容而散漫的模样，不知道是谁谈到了最近薄家的一系列动荡，谈墨轻轻地把夹子搁到盘子边磕了磕，然后拈起张纸巾一根根擦干净手指，掀起眼皮道，“他们家一代传一代，都是一个性格，固执，又认死理。”

　　宋迟不知道他是在评价谁，但听他的语气想来也应当是个以前的熟人什么的。

　　他叉起鲜嫩的鱿鱼往嘴里塞，没留神烫了一下舌头，“嘶”了一声。

　　谈墨回头，目光在触及他吐舌头的模样时不自觉染了笑意，见他杯子空了，就随手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低声道，“小心烫。”

　　宋迟乖乖地捧着他的杯子喝水。

　　他吃烤肉时一般喜欢喝乱七八糟的饮料，谈墨只喝清水或茶。宋迟有时候也想尝尝，就会拿他的杯子喝。谈墨一开始注意到后会给他另倒一杯，但宋迟专门挑着他的杯子喝，一边偷喝还一边瞄他，几乎养成了毛病，就喜欢看他无奈皱眉的模样。久而久之，谈墨干脆不管他，随他的便。
　　反正在遇到他后，谈教授的洁癖就彻底消失了。

　　对面的周落看见这一幕，似乎也觉得投喂这么个小东西挺有意思，于是前倾了身子，把他们那边烧烤架上的一小盘虾夹起来轻轻搁到宋迟盘子旁，“尝尝这个。”

　　他又看着谈墨笑，“行啊你，说说在一块儿多久了，也不带出来看看，是怕咱们几个给他吓着么？”

　　谈墨淡淡道，“你们还不够可怕？”顿了顿，他又说，“大半年了有。”

　　宋迟听他们谈论自己，老脸一红，几乎把脑袋埋进杯子里。这一桌人，个个都比他要大上七八岁，他实在是无法在他们跟前放飞自我暴露天性。

　　他求饶似的给谈墨使眼色，想叫他们换个话题，谈墨摘下手套揉了揉他的头发，“行了，说到哪儿了继续吧。”

　　停了两秒，“他害羞。”

　　宋迟：“……”

　　简直社死。

　　等了这么一会儿，他的鱿鱼再不吃该凉了。宋迟决定好好干饭，不理那群人。
　　他夹起鱿鱼，刚要塞进嘴里，却再次感受到了那道从始至终一直在他跟谈墨两个人之间徘徊的视线。

　　宋迟把鱿鱼塞进嘴巴里嚼了嚼，然后又端起谈墨的水杯喝了一口，才转过头。

　　不出意外依旧是那个黄衣服。

　　但这次那目光却出乎意料地不在他身上，仔细看，其实那人一直盯着的是谈墨。

　　宋迟顺着目光看过去，视线堪堪落到谈教授衬衫领口上因为说话而耸动的喉结上。

　　“……”

　　宋迟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那个叫沈玔的人眼里的情绪，分明是一种类似于眷恋的爱慕。

　　平时谈墨看他时也会用这种眼神，不过比沈玔隐藏的要深得多。宋迟叉子上的鸡翅“啪嗒”一声落进了盘子里。

　　因为“谈墨把我介绍给他朋友们”而产生的兴奋和激动终于沉寂了下去，他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怪不得一开始周落说是给谁接风，敢情这位就是谈墨那个出柜后去国外留学了的前男友啊！

　　宋迟顿时对盘里的烤肉失去了食欲。
　　不但失去了食欲，连带着坐在那里都有些反胃。

　　搞什么！怪不得一群人在看到他进来时脸色那么奇怪……这本来就是接着开业的名头来让谈墨跟这个沈玔复合的小聚会吧？

　　谈墨带他来算是个什么意思？

　　宋迟的脸色迅速地阴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宋迟：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