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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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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的凡华寺这一日格外热闹,却不是因为喜事,而是因着与主持素来熟识的香客袁老夫人突然病倒在了菩萨面前,而且昏迷不醒。
陪同她来上香的是她的孙女儿袁小姐,小姑娘当时花容失色,原想着赶紧将祖母送下山去治病,可奇怪的是,袁老夫人虽然当时明明已经不省人事,但一只手却紧紧地抓住了自己原本跪在膝下的蒲团,任由人怎么拉都不愿撒手。正在僵持不下时,有人说老夫人八成是不愿离开寺庙,故而才会有此举动,无奈之下,袁小姐便只能派人下山去请父亲带郎中过来,说来也怪,在众人要送老夫人去斋房歇息时,她竟果真松开了一直紧抓蒲团的手。
约莫一个时辰后,袁老爷才带着家里常用的一个郎中上了山,而彼时,袁含玲已经在凡华寺的大门口等了许久。
“到底怎么回事?”一见到女儿,心急如焚的袁老爷便焦急问道,“你祖母出门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昏倒?”
“女儿也不知道,”与自己的父亲一般,一向对自己的祖母既敬又重的袁含玲此时险些哭了出来,“上山的时候祖母还无事,结果刚跪拜菩萨没多久便突然昏倒,寺里也有懂些医术的小师傅,虽给祖母把了脉,但也瞧不出祖母的病因,爹,祖母她一定不会出事吧……”
脚下匆忙的袁老爷突然顿下了脚步,半信半疑地问她道:“你说寺里的师傅也没找到病因?”
寺里懂医术的那个小僧人他也认得,他年岁虽然不大,但医术也颇为了得,不仅替寺里的僧人看病,甚至还有不少香客也来慕名求医,而袁老夫人的身子骨一向健硕,素日里连个伤风受寒都不曾有过,若此次昏倒病因简单,那小僧人不该瞧不出来。
见女儿含泪点了点头,袁老爷心中更是惊疑,又问道:“福伯说你祖母昏倒后也不肯放开蒲团,也是真的?”
“此事也是蹊跷,许是祖母当时还算清醒,可是,”袁含玲颔首,困惑道,“女儿也不知祖母为何不愿离开凡华寺,不过,许是她也知道寺里的小师傅医术也不错吧。”
见方才还着急忧心的父亲这一停下便不再向前,她瞧出了他面色凝重又异常,总觉得出了什么事,忍不住问道:“爹,你是不是知道祖母的病?”
袁老爷紧皱着眉头,欲言又止了半晌,终究还是摆了摆手:“算了,还是先去看看你祖母吧。”
但让他们既失望又震惊的是,他们带来的郎中竟也找不到袁老夫人的病因。
“老夫人脉象平稳呼吸平顺,并无病重之兆,”郎中既惭愧又疑惑道,“但老夫人的确是昏睡了过去,至于其中原因,恕老夫无能,这几十年来,老夫还从未遇到过如此蹊跷的病症,更是无方可解。”
袁老爷闻言,似是早已料到了结果一般,二话不说,又马不停蹄地请了十来位郎中上山。
折腾了整整一宿后,仍无一人能道出袁老夫人究竟为何昏倒,更无人能将她给救醒,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几乎哭了整整一夜,袁含玲双眼通红,彻夜未眠的她早已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心中更是难过:“爹,怎会如此,京城里这么多郎中,难道都救不了祖母吗……”
已经心力俱疲的袁老爷突然长叹了一口气,沙哑着嗓子问她道:“你祖母在昏倒前,可说过什么话?”
虽然不解父亲为何这么问,袁含玲还是极力回想,道:“当时祖母与我正在大殿上还愿,祖母说希望菩萨庇佑,让我能平平安安地得偿所愿……”
祖母之所以特意带她来拜佛,便是因着她与沈暮的婚事终于好事将近,这个父亲也是知晓的,故而她虽然有些羞怯,但也并未隐瞒。
更何况,此时的她已经隐隐察觉到,祖母的突然昏倒恐怕不只是生病这么简单。
果然,袁老爷神色微变,眉头紧蹙,似是在极力否定什么。
袁含玲再也忍不住,脱口问道:“爹,到底怎么了?你莫要不说话,祖母性命要紧啊。”
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袁老爷终于下定了决心,叹了一声后道:“沈家来人后,我便将这件事与你祖母说了,你也知道,你祖母心疼你,一直都希望你能得偿所愿地嫁到沈家,可是,那日你祖母甚为恼火,说是近日不详,沈家不该在此时提起你的婚事,还说一定要带你来凡华寺一趟,好让菩萨保佑你平安无事。”
袁含玲这才恍悟,她本就有些奇怪,因为祖母在大殿上曾说过的话的确不像是来还愿,而更像是来祈愿的。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父亲的话,却是不可思议:“爹的意思是,祖母突然昏倒是菩萨的意思?”
袁老爷脸色凝重,默认了她的话,又道:“刚出城门的时候,咱们的马惊到了一个游僧,为父扶他起来的时候,他大惊失色,嘴中念叨了两个字便匆忙走了,为父当时便觉惊疑,此时想来,怕那也是个预兆而已。”
心中似是料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颤声问道:“他说什么了?”
袁老爷有些于心不忍地看着女儿,缓缓道:“孽缘。”
袁含玲身子一颤,双腿一软,险些瘫软在地。
她心中了然,这孽缘,自然指的是她与沈寒的姻缘。
可是,她盼了那么多年,等了那么多日夜,又怎会承认这只是一段孽缘。
“玲儿,你可还记得之前你突然撞邪的事?那时虽只是虚惊一场,可其实你有性命之忧,只是当时为父担心你知道真相后会胡思乱想,故而并未将实情告知于你,”袁老爷语重心长道,“如今想来,怕是那件事便是菩萨对咱们的提醒,毕竟你是从沈家回来后才出事的,那邪气也是在沈家招惹上的啊。”
袁含玲脸色煞白,一时间惊惶无措,既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做,脑海中只回响着“孽缘”两个字。
“为父知道,你是真心倾慕那沈暮,连他是个废人也不嫌弃,可如今,你在先,你祖母在后,皆因沈家而被危及性命,这便是菩萨在警示咱们啊。”袁老爷长叹一声,道,“说来,这要多亏你祖母平时潜心礼佛,故而菩萨才不忍心看你深陷绝境而不自知,否则,若是你当真嫁入了沈家,只怕以后也是凶多吉少啊。玲儿,不是为父要逼你,只是,只是……”
他不忍再说下去,可在低声啜泣的袁含玲却听说了他的言外之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哽咽问道:“爹,你要做什么?”
袁老爷不忍心看她,低眉道:“如今只能先委屈你了,为父这就去一趟沈家,将你与沈暮的婚约给推了……”
袁含玲面无血色,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哀求道:“爹,不要,你知道女儿有多喜欢沈暮,女儿说过,此生非他不嫁的,他便是女儿的命啊……”
“你糊涂,那小子的一个贱婢都能将你拒之门外,他算得了什么东西,竟也当得起你的性命!”忍不住责备了一句后,袁老爷立刻又心软了,叹声劝解她道,“玲儿乖,你也知道,为父最是心疼你,你说你要嫁沈暮,这么多年来为父便不顾旁人笑话一直替你着想,只要你称心如意,为父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可是,往日你去沈家时受了委屈,回来后咱们一家人都还能安慰你,但若是你当真嫁到了沈家,那有谁还能心疼你呢?难道你当真觉得沈暮是个会疼惜你珍视你的好郎君吗?”
袁含玲只是哭泣摇头,听不进他的任何话:“爹,女儿此生只想嫁给沈暮,也只能嫁给他……”
袁老爷终于气急,一挥袖子,甩开了她的手,怒道:“那你祖母呢,你当真不顾她的死活吗?!”
跌坐在地上的袁含玲蓦地一怔,虽不再言语,可仍止不住哭泣。
在她心里,将自己自小放在身边养大的祖母其实比父母更重些,她自然有千万个不愿让祖母受苦,可是,她亦舍不得沈暮,迟早会嫁给他是这么多年来她甘愿被人笑话的唯一理由。
从未见过女儿如此狼狈的袁老爷不由心疼,神色一软,做出了让步:“你放心,若是退婚之后你祖母的病仍无好转,那就算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为父也会把这桩婚事再给你求回来。更何况,沈家一直有愧于你,而且除了你之外,京城里还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沈暮,故而哪怕咱们退过一次婚,他们也会同意的。”
言罢,他不忍再看袁含玲,只怕再听到她的哭声时自己又会心软,便一狠心转头走了。
袁含玲放声大哭,不远处,躲在墙角的一个人影目露阴狠的目光。
又一个时辰后,袁老爷才从山下匆忙回来,虽然并未见到女儿,但他也顾不得太多,直接奔到了袁老夫人的斋房,将与沈家解除婚约的事情告知了她。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袁老夫人仍是昏迷不醒,甚至脸色看起来更是惨白了,他心中担忧,正要打算请郎中再进来把脉,却突然有下人进来禀报道:“老爷,沈家大公子来了。”
袁老爷蓦地一惊,他并未告知沈家人自己的行踪,沈寒来做什么?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退婚的事,特意来找麻烦的吗?他可是大司门的小阎罗,并不好惹,更何况他刚去家里提起这件亲事,自己便去退了亲,这次只怕来者不善。
正在他想法子回绝时,门外已然传来了沈寒的声音:“袁伯伯,晚辈有事求见,还请行个方便。”
听他语气坚定,此时若是将他拒之门外只怕更为不妥,袁老爷无奈,只好起身出门,强颜欢笑着正要寒暄两句,却听沈寒先行开了口:“袁伯伯,听说袁老夫人身子不适,可有大碍?”
没料想他竟这么快便得知自己家中情况,袁老爷不由反问道:“贤侄是如何得知的?”
沈寒淡然道:“袁伯伯刚去我家退了亲,晚辈自是要探明缘由,袁伯伯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这……”虽然明白什么都瞒不过他,但袁老爷还是下意识地不愿让他掺和自己的家事,便搪塞道,“家母的确身子不适,不过也并无大碍,贤侄费心了,至于这退婚的事,我也已经与沈兄商议妥当了,就不必再谈了吧。”
沈寒却看似避重就轻地问道:“算起来,袁老夫人也是长辈,我理应探望,不知是否方便?”
袁老爷原想回绝:“家母此时睡着了,即便贤侄进去,她也是……”
沈寒却打断了他的话,几乎不容置疑地道:“袁伯伯这是何意,难道亲家做不成,便连晚辈基本的礼数也不愿接受吗?”
袁老爷听出了他隐隐的愠意,不愿再得罪他,只好勉强答应道:“这是哪里话,老夫只是不愿麻烦贤侄而已,既然如此,那便进来吧。”
他的话音刚落,沈寒便快步踏进了斋房。
等袁老爷走近床榻时,才发现半蹲在地上的沈寒竟在替自己母亲把脉,不由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想要阻拦:“贤侄,你这是做什么……”
“她中了毒,”并未松手的沈寒声音低沉,剑眉紧蹙,“快去请郎中。”
袁老爷一怔,并不信他的话:“贤侄多虑了,老夫已经请人瞧过了,家母并非中毒。”
沈寒忽地站起身来,神色凝重地对他道:“之前不是,但这毒是半个时辰之前刚下的,快去请人来!”
他的语气虽然不重,可却足以让袁老爷不得反驳。
袁老爷仍是惊疑,但也不敢不信他的话,连忙转过身去唤人。
等他吩咐过下人再进门时,见沈寒正坐在床头守着,几丝疑惑不由从心而起。
只见沈寒眉目间的担忧真诚而毫不掩饰,似乎还掺着几分愧疚之意,并不像是假装出来的,但他竟不知他是何时与自己的母亲如此相熟,而且还这般替她忧心。
但他并不觉感动,而是觉得沈寒定然另有所图。
难道说,这些事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