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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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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的手翻飞间,如行云流水,两掌上下运气至丹田。左手小指尖缠着薄薄一层白绢布,丝线细细包扎着,那白亮盈盈,衬得手指更显修长如玉。
突然,眉心紧蹙,一口血“噗”喷将出来,溅到炕前的金蟾暖炉上,发出“滋”一声响,一股微微的焦臭弥漫开来。
一左一右两个少年抢上去扶住软倒的人,将他背上大穴处的几十枚烫火银针一一拔除,再放倒在炕上,又替他盖上棉被仔细地掖好。
年纪小的那个不过十四、五岁模样,童音未改,气急败坏吼道:“你不是说能把寒气逼出体外吗?什么神医啊,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连那个王云尚都救不回来,居然就一命呜呼了,我看不是他不经打,是你医术实在太臭!”
年纪大的那个也不过二十出头,一脸委屈,“王云尚被人打了后脑,我一时未察,谁知道他就那么发作了。”
“不怪他,王云尚心肠不坏,本来可救他一命,只是我想在康王身边安插几个人手,他看似老实,其实很懂得察言观色,此人不得不除。”说到这里又猛咳几下,“至于我身上的伤,需得慢慢调理,我自有分寸,不怪莫非。”
莫非道:“你这门功夫委实阴损厉害,体内的异种寒气四下里乱窜避开了那三十六处穴道,这银针上的火棉,可是我用三十六味奇药熬制,浸泡三日而成的,可实在没那么容易逼出来嘛!再说硬要导出则武功尽废,我问你可愿意不愿意为了少受点疼,就不要盖世神功了。”
炕上之人冷汗淋漓,微微欠身道:“莫非,我已经好多了,谢谢你。”
方小教主跳了起来,“这叫好多了,那不好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啊?”
“我倒有一个办法,暂时封住你体内这股寒气不至发作,可少些痛苦,而且你的功力也基本可以恢复到以前。只是……”莫非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只是一旦你催动真气,寒气开始乱流,直冲头顶,你当日走火入魔是什么样的,届时还就那样。”
“什么样?”方乘风转过脸狐疑地看着顾惜朝。
顾惜朝剑眉拧在一起,道,“催动真气后,多久会发作?”
“这个要看你之后如何运功了,若全力击杀敌人,恐怕不出十招就要发作,若是能压下真气,调息吐纳歇得一时半刻,也可能就不发作了。只是寒气流转时的痛苦总要折腾一阵子的。”莫非用一种征询的口吻道,“你看呢?”
“算了,我先忍一忍吧,挨过去,就好了。”
莫非又道:“可是你现在三四天痛一次,再过一阵,可能就一两天痛一次,再再过一阵,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顾惜朝一脸疲惫,闭上眼睛道,“我累了,想睡一下。”
方乘风和莫非对望一眼,一时也无计可施,只好退出门来。正要往回走,突然过道上赵德芳急急忙忙跑过来,对着方乘风行了单膝跪地之礼,道:“禀教主,探子来报,三日前圣女已经取信阳道绕过开封,不日前往相州与我们汇合,只是……。”
“起来回话。”
赵德芳却没有起来,“只是……半道上好象跟谢寒江撞了个正着。”
方乘风一把将他拖起来,抓着他手腕惊道:“撞个正着是什么意思,没见到脸吧?”看到赵德芳一张脸扭成一摊,他怪叫起来,“完了完了,这下姓谢的才要发彪了!他那四个兄弟让金人抓去拷问那张地图的暗号,那几天不是跟着孙鱼他们摸营摸得不亦乐乎,怎么就撞上我姐姐了?你们是饭桶啊,见了姓谢的也不绕道走?不会叫圣女脸上蒙个纱巾啊什么的,怎么就随随便便给看到脸了呢?什么是圣女啊,懂不懂?懂不懂?”他使劲戳着赵德芳的脑门,气得直跳脚。
身后房门已经大开,顾惜朝一脸怒容,倒不是门口的祖宗吵醒了他,而是这帮人尽是添乱添堵的主。
“好好地,圣女离开魔教总坛做什么?”
未等赵德芳开口,方乘风先嚎了起来,“姓顾的,当时乍死虽然是我姐姐出的主意,但是她没说什么起死回生的鬼话,她是真心要回教中行圣女之职的。这这……现在这烂摊子你收拾!”
顾惜朝瞪了他一眼,“那是谁让她来相州的,又是谁给的消息让谢寒江半道上碰到她的?你以为是在撮合他们两个吗?”
这一下方乘风不敢答话了,回头看看莫非,“喂,当时你说的,谢寒江怪可怜的,我都是听了你的话才骗她过来的……”
顾惜朝气得要晕过去,“你姐姐若是真死也罢了,偏偏没死,谢寒江被如此愚弄,还错手杀了一百来号人,你们以为这两人再见面抱头痛哭以后就能白首偕老了?”
方乘风小心翼翼地,触到顾惜朝冰寒的目光,已经声如蚊呐了,“难道不是吗……”
顾惜朝怒极反笑,“你既喜欢看热闹,我保证这会子有热闹可看了。”
方乘风和莫非对望一眼,莫非忍不住道:“如果晚晴姑娘活过来了,你会恨她乍死欺了你么?”
一脸的愕然刹时惊现,顾惜朝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方寸锦囊。方乘风见了有些不忍,道:“那个不是香囊,你晕过去的时候我拆开来看过了,……”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刀子一样射过来。
方乘风跳起来指着顾惜朝喝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你这是什么眼神,我是教主,我想看就看了怎么地?”样子像极泼皮无赖。
顾惜朝不想和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一甩袖子转过身便要关上门,赵德芳见了,忙又补充道:“还有,孙鱼他们之所以和谢寒江道别,就是因为金风细雨楼楼主戚少商,前夜里携义军偷袭驻扎在京城附近的金军。”
顾惜朝一愣,转过身道:“结果呢?”
“因寡不敌众,今晨已退守至三十里外,貌似后面还有一路追兵紧咬着不放,到底怎样也不清楚,我们的探子也是跟在队伍里一路往东边赶,才把消息带过来的。”
方乘风道:“金人一路从北扫荡过来,沿途各县各镇能有多少剩余的粮草供他耗的?莫说战况惨烈了,光接下来天寒地冻饥肠辘辘,就够受了,听闻去年太原府一战,也是给金人切断粮草,守城的兵将饿死的比战死的都多。这个蠢人,说是不救赵家天下,结果还是要出手。”
顾惜朝下意识地看了看京城方向,黑涔涔的天际阴云密布,他不由蹙眉道:“朝廷的兵多由河北一路禁军仓皇凑成,京城里更是内卫、仪仗为多,威风神气却是没打过仗的花架子,一味溃退,缩头乌龟一般躲着藏着,到最后丢盔弃甲,让人堵在城池里活活饿死困死。加上汴梁城方围数十里城防,里面不过三万多守军,分派至各处,不如木栏竹篱,还有一个根本不会打仗的昏庸皇帝,兵不兵,将不将,这样的军队送给金人屠戮人都嫌费力斩坏了上好的刀子。是以一路的烧杀抢掠,遭殃的不是军队,倒是百姓,血河万里,三关五防皆破,二十七州三百六十多县镇大大小小无数村庄叫铁蹄踏过……这个人是忍不住的。他为的也绝非赵家天下。”
方乘风学着他的样子蹙起了眉毛,“那我们要不要去助他?”
“不助!”说完一甩手回到炕上,被子一拉,道,“康王这里屯兵近五万,还有各方凑起来的义军,每一张嘴都要吃饭,一路向西就要多一倍的粮草,解京师之围尚不到时机,去助戚少商,我是发了哪门子的昏?”
“教里在南方存粮近三年,要不要调一批北上?”
顾惜朝冷笑,“山高路远,一人推一板车的粮食,走到这里,倒有一半已经在路上吃掉了。敢问教主大人是预备留他们在河东过年吃饺子么?吃完了送他们回蜀中,还是留在这里做农民?”
“那自然是回蜀中了。”
顾惜朝翻个白眼,“回去的路上教主可管吃住?”
“这个……”
“你不爱研究兵书我不怪你,可是兵贵神速,远水解不了近火,这些道理你总该懂?你以为打仗的粮草都是神仙给你渡来的?你以为边关守将秣马厉兵都是天天在练骑射?什么叫垦田戍守懂不懂?康王开了元帅府便可借勤王之名向百姓征收赋税粮草,屯兵铸甲,我们教中的粮草和刀剑每一样可都要钱来买。钱呢?天上掉下来?”越说越气,“出去出去,让我睡会儿。”
“那真不去营救了么?”
“有杨无邪在,他死不了。”说完又转过身道,“康王开元帅府的消息还没传到京城么?教里递送情报的果然都是饭桶!”
赵德芳赶紧回话,“早传回京里了,这不是三路北上议和的王公大臣都让顾左使派人截下了,议和不成,金人震怒,又从卫州抽调一营精兵南下,结果戚少商好死不死给前后夹击了。他要知道这事还是顾左使起的头,这个……”
顾惜朝哼一声,“有种打仗,便需知战况瞬息万变。死了干净,京城的义军以后便可收归入我教门下,不然你以为王屋山下我耗那么大心力把他们那伙人召集到一起是为的什么?——一网打尽!”
方乘风道:“这个,我作为教主能不能说两句。大家都是一起抗金的,这种关头如此攘外而先安内,貌似不妥,我看是不是……”
“教主有心便出面去跟戚少商谈判吧,若不是之前为的那批钱银,这事自然轮不到我插手。”
方乘风又道:“我正有此意。”
顾惜朝终于憋不住,脸上泛了一丝笑意,“为表诚意,可携顾某人头一颗献上。”
莫非一看这样谈下去不行,忙出来打圆场,拉着方乘风就要出去,“顾左使重伤在身,需要静养,静养!”
忽然外面又有一个长随模样的亲兵进来,急急道:“顾先生,康王殿下有请?”
外面早过了三更天,顾惜朝道:“什么事?”
“朝廷派了密使送蜡书过来,皇上的亲笔,让康王殿下围魏救赵。还请顾先生前去商议对策。”
顾惜朝被这皇帝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转过身把棉被拉到头顶,“这种事殿下自有主张,还需来请教我?便说顾某头疼病犯了,什么主意也没有,还请殿下自行裁断。”
“这个……”
炕上的人一脸疲惫,语中已明显有了怒意,“就说我病了,躺下了,睡了,死了,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