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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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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出弄堂口便看见那部黑得镫亮的汽车,后座隐隐约约看见叶赈卓的身影,她走过去,叶赈卓也看见她,推门下车。
阳光从街边两排楼房笔直的通道照下来,淡黄的荧光亮,洒在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上,他对着她微笑,翩然俊朗,气度非凡,这动作就像电影里的意境,知晰有一阵的恍惚,发现他含笑直瞧着自己,不禁羞赧地垂下头。
她坐上车后座,叶赈卓关上门从另一边上车,坐在她身旁,对司机说:“走吧。”又问知晰:“你用过早饭了吗?”
知晰点点头,又礼貌回问。
她其实并不喜欢坐车,尤其和像叶赈卓这种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相处的人,局促让车厢变得狭隘,像挤着海绵,压得人忐忑又不舒服。
但叶赈卓并不让人觉得沉闷,他淡淡的和她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问问她在英留学的事,去过哪里。他喜欢问,然后听她说。知晰起初开有些不能适应,但不知不觉就说开了去。她本来就不是喜欢沉默的人,以前在学校参加讨论会,她总会时而不时的发表意见。
叶赈卓一路都微笑着听她说,像是个在认真听故事的人,知晰说得不紧不慢,得过且过,控制得刚刚好,并不显得做作。叶赈卓淡淡的问,她淡淡的答,时而有笑声,就像一对熟悉的老朋友坐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叶赈卓果然是商人,他的精明从容和沉稳渐渐让知晰放松下来,她甚至诧异那日在熙园的叶赈卓是不是不是同一个人。
到了乾州,因为坐了许久的车,又不停聊天,知晰下车被阳光一照就觉得昏目眩,叶赈卓也注意到了,体贴地说:“我们先去茶楼歇一歇。”
知晰随他进去,他似乎和茶楼的老板很熟。老板是个肥胖的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他看见知晰微微的诧异,低声问叶赈卓:“二公子,鲜少见您带如此如花似玉的小姐出来。”
叶赈卓笑了笑,没说什么。
落座后,知晰问:“我们要去哪里?”
叶赈卓吃了口茶,说:“今日十五,晚些这里有乡俗表演,等晚上会有烟火灯会。”
听说烟火灯会,知晰立即笑起来,两眸微弯,瞳若含水:“我也许多年没有看过了,想起还是小时候几位表哥表弟偷偷带我和大姐出去,看完了回去被发现就会挨骂。”
“哦,你家里不许看这些?”
知晰摇摇头:“倒不是不允许,就是长辈从来就忙碌,甚少会带我们出去,小孩子更不愿意让唯唯诺诺的下人跟着。”
叶赈卓点头,笑道:“也是,那等表演开始,我们就去看?”
“好。”知晰显得有些兴奋,都洋溢在秀气的脸上。
那些表演知晰看得津津有味,其实不过是杂技类,在英国还看过动物的表演,但她总觉得和中国的没得比,就像吃过了鲜虾馅的饺子,食过返寻味,又总不会厌。
叶赈卓是修养极好的翩翩君子,他都随她的意。她看见有冰糖葫芦,走快了两步,蓦然回首,神色像孩子一样兴奋,满眼的期待。
叶赈卓低声笑道:“你喜欢?”
她腼腆地红了脸,正要去买,叶赈卓先一句对那人说:“要两窜。”又对她俏皮地眨眨眼:“我也尝尝。”
玩了一日,知晰几乎走不动了,她在车里歇着,叶赈卓不知去了哪里,她小寐了一会儿,醒来看见他倚在车头抽烟,见她下来就把烟拧灭,笑道:“醒了?”
她点点头,绾的髻微微凌乱,额上垂着几条散落下来的青丝,用手拨到耳后夹住,但没夹稳又垂了下来。
叶赈卓看着她,白皙的皓腕,细长的葱指,颈脖间凝脂般的肌肤,微红的腮颊带着未退的倦意,唇上若有若无的笑容,颜如玉气如兰,姿色天成。
他说:“你把头发放下来好看。”
知晰莫名抬起头,正对上他一双深邃而灼的眼神,仿佛燃了火把,烫得她火热火热的。
“你在邮轮上还是垂着发,显得你年轻秀美。”
知晰犹如喝了酒,醉颜微酡。
天色有些暗了,叶赈卓带她去吃过晚饭,远处祠堂已想起震耳欲聋的锣鼓声。祠堂边都挤满了人,叶赈卓和知晰走到河边的廊桥上,倚着阑干抬头看天上开的话。
夜色苍穹,星子满布,闪闪熠熠,一轮圆而大的明月灼灼其华,悬挂在高空之上,像一颗被放大百倍的夜明珠,水银色的华光照耀一地。
而这些在这时都成了璀璨烟火的背景,将那些瞬息之间绽放到极致和死亡的奢华美丽衬托得完美纷呈。
“知晰,我们到那一边去。”叶赈卓伸出手,知晰没多想便把手交过去。他手心温热,似有一股暖流,从她指尖传感,直抵心扉。
叶赈卓就这样牵着她走,知晰不敢挣,窘迫不已,幸好有夜色遮掩还有喧闹屏蔽,他小心翼翼带着她穿过人群,最后在一棵扶柳下停住。
这边安静许多,但烟火轰然绽放的声音依旧震耳欲聋。她捂着耳朵抬头看,一朵朵钻石花照亮了她惊喜的面容。
等烟火都散去,四下寂寂,她以为可以回去了,可叶赈卓依然站在那里没动,她走过去,说:“我们回去吧。”
他没做声,知晰去牵他的衣摆,猛然被他握住手腕。她失惊瞠大眼:“叶先生。”
叶赈卓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唐突了,便放开手,他直直看着她,慢慢的开口:“知晰,昨天的事,请原谅我鲁莽。”
知晰愣了愣,他再三和她道歉,其实没有这个必要,现在反过来她便觉得难为情:“你不用介怀。”
叶赈卓点点头,轻声问:“知晰,我向你提亲,可好?”
他的话虽轻,但像那千里之外的隆隆雷声,开云拨雾一层层地透过来,直击得她神经刺疼。
她顿时不知所措,茫然看着他,又垂下头去,久久不答。
叶赈卓执起她的手,诚恳地说:“我不想贸然去你家提亲,那样会惹你生气,但和你说哦,又怕你不肯。”
知晰喃喃道:“肯或不肯,还有我选择的余地么?”她不是不待见他,和他一路玩一路看兴致一直很高,她怕的是他会提婚事,而他又必定会提婚事,她问他:“何必那么急?”
叶赈卓笑了一笑:“我怕迟了,你就会跑掉。”
“可是我们认识并不久。”
“我还是怕。”
知晰苦笑:“你不用怕。”他没必要怕,这是他哄她的理由,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但又凭什么去相信他。
呵,算了,袁知晰,你以为你还能有后退的余地么?
许家很快就下了聘书,速度之快连老太爷也颇为惊讶,在其他人都欣喜之际,老人把知晰叫到房间里,把红纸黑字的聘书递给她,语重心长地说:“我也没想到会那么快,可想你们的交情不浅,只是,你考虑好了吗?”
知晰紧紧拧着那张聘书,沉默半晌,眼神空洞。好一会儿,她才抬头看着老太爷,鼻尖一酸,感觉眼眶湿润,连忙低下头:“知晰不悔。”
她一声不悔,老太爷重重叹着气,叫门外偷听的小侄子传出去,是她说不悔的,那么她就不能再回头。
过了两日,知晰意外接到张湘妍的电话,俩人在到上海那日至今还是第一次见面。张湘妍约了她在一间茶室等,小小的聚餐。见到面俩人好一阵喜悦,互相寒暄了一番方落座。
知晰说:“好一阵不给你去过电话。”
“我刚找到工作,挺忙的,你呢?”
知晰笑了笑,她回来后只看过几天书,时而去父亲的银行看一下,许家聘书下来,她还有机会去工作吗?随无奈摇摇头。
张湘妍看出她有难言之隐,便不好再问,岔开话题:“我住靠近周乡,那儿风景颇美,你有空就去我那玩。”
知晰微笑应好。
又谈了一会儿话,张湘妍皱眉嘀咕:“怎么还没有到。”
知晰问:“约了人?”
张湘妍的脸色微红,腆笑说:“我未婚夫,他在附近上班,你不介意他来吧?”
知晰连忙笑道:“当然不。”
张湘妍的未婚夫来了,长得瘦高白净,像孩子一样的面孔,笑起来酒窝深陷,看起来倒像是张湘妍的弟弟。
他叫做周邈,在附近的印刷公司做经理,家世不错,前程似锦,听说张湘妍去英国读书的钱都是他们家出的。
周邈来时顺手买了一份报纸,张湘妍看见头版几个墨黑的打字,念出来:“南北战事胜利在望,许家好事将近。”又念出下面的副标题:“许家二公子婚事在即。”
知晰脸色一白,她没注意这几日的报纸,竟然连这事也登了上去。
周邈凑过去:“许家?许昇将军?”
“粤城之下还有谁叫二公子?”
周邈轻笑:“呵,连他也要成婚了。”
报纸上还印着叶赈卓的黑白照片,张湘妍说:“长得挺英俊的,家世又好,嫁给他下半辈子倒不用愁了。”
周邈不赞成,显得有些鄙夷:“这些上流社会的名门望族,谁知道真实的面目是怎样,你们是去了英国不知道,这二公子从商不从武,随他母亲姓叶。许家又是世家,如今世间不太平,而许昇掌握的军权不容小觑,那女子定会是有身份地位的,二公子而立之年没有妻室但从不缺女伴。”
周邈呷了口茶润喉,继续说:“上次我们公司的同事在粤城最大的瑞金酒楼外就看见二公子和刘芯蕊一起走出来,还一起上了车。”又问:“刘芯蕊知道吧?现在很红的电影明星。”
张湘妍连忙拍他的胳膊:“小声点,你存心让隔壁听见么?”
周邈撇撇嘴:“我只是实话实话。”
张湘妍剜了他一眼:“谁不好说,说权势人物,要是被听见了,看你怎么办。”
知晰一直垂着头,两眼定格在一份菜单上,化石一般,仿佛是看那些菜名出了神,没听见方才周邈的长篇大论。
张湘妍喊了她两声,才怔怔回过神来。张湘妍笑道:“你饿了吧,我们还是点菜吧。”
知晰的脸色泛着白,但她背着光,陷在暗里,他们都没瞧出来。她只觉得喉咙涩涩的疼,想说话又出不了声,便点点头。
周邈把报纸随手搁桌边,知晰的眼神不经意扫过叶赈卓的照片,心里猛的一提,开始无止尽的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