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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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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的聘礼下来后三天,公报上便刊登了知晰将嫁入许家一事,在粤城制造了可大可小的轰动,这次军商联姻,别人茶余饭后讨论的,不过就是这婚姻背后的一切利益关系。
张湘妍听闻这件事后也赶紧打电话给她说对不住,那日见面并不知道女方既是知晰,说了不该说的话,冒犯多多。
知晰最近精神一直提不起来,笑得声音有气无力,尽量让张湘妍不觉得她在意,说了一会头便隐隐作疼。
她终于病了一场,在出嫁之前,浑身发热,冷汗不止,可吓坏了家里人,新娘子婚前生病,不是散灾就是聚难,这东西谁也说不准。
她病得浑浑噩噩,叶赈卓来探过她一次。就那么仅仅一次,他坐在床畔,细声问她安好,说他今日忙着去南洋,回来听说她病了便赶过来。
他依旧气宇不凡,温声和她说着话,看她的眼神似夜湖平稳,一丝波澜也无,知晰明白,那分明是一层隔膜,她看不见更深邃的里面,也置身不进去。他装得太好,她几乎看不出有任何破绽,除了眼神。
他就做在那里,感觉却距得那么远,他们隔着是鸿沟,丘壑,难以越过。
大病初愈,按习俗用柚子叶洗掉身上的晦气,家里上上下下为准备她的婚事忙得不可开交。
母亲嘱咐她尽量不要出门,她在房里捧着一本《史记》却无论如何也看进,便到老太爷房里给他念书捶背聊天,总不能聚神,心不在焉。
各房的伯母姑嫂都叫她去说话,絮絮叨叨年经似的给她灌入一些持家有道的告诫,她默默听着,心神早已疲乏,像行尸走肉般麻木以待。
直到父亲把一块嵌镶着翡翠祖母绿的凤状和田玉佩交到她手上,说那是祖母去之前留下的两块左右凤佩。左凤给了大姐,右凤便是她的。当年大姐嫁时,她在二伯房外偷看见大姐握着左凤伏在二伯母膝上嚎啕大哭,二伯在一边黯然神伤的叹气,当时她还不懂,如今这一刻,全部都懂了。
那冰凉的玉佩从朱槿色的锦盒里拿出来,略过父亲的手,交到她手里,握在手心,玉质的冰凉像寒泉里的冰,从手心一直渗到心里。
她看过了婚书清清楚楚记着后面几个字: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到了成婚之日,她没有大喜大悲,从小就被人说那幽冷内敛的性子完全从母亲那继承过来。她没看见母亲又多高兴,也见不得悲伤,只是眼睛总会停留在一身红色喜袍的女儿身上,含着眷眷不舍。
婚礼是中式的,知晰穿着红色的旗袍长裙,凤冠霞披,从火红的盖头下她看见一双镫亮的皮鞋和西裤摆,可想而知,叶赈卓一身整齐革履的西装显得更是意气风发,与她的喜服相衬,不是说格格不入,却总有些怪异。
她今天乏得早,几乎是从出门上轿就觉得乏了,等见过了许昇夫妇和许家的哥嫂亲戚,一番折腾后,到了夜晚,侍仆又伺候她换上白色的西式礼服,将盘发卸下来再重新梳起。她像被抽掉支架的木偶扯上挂线,任人支配。
按规矩,她要与叶赈卓领舞一曲。她无心跳,又要仔细注意旋律和步伐,一首下来好像已经跳过几曲,浑身似散了架。她辞过宾客早早回房卸妆整顿,当脑袋掂上软枕的一刻仿佛人站在悬崖峭壁边上,坠入了无边的疲惫之中。
可能是择床,或是陌生,她明明筋疲力尽却久久不能熟睡,残留一丝的意识,听见叶赈卓进来的动静。估计楼下是散宴了,因为听不见喧闹声,叶赈卓沐浴爽身过后进房来,她侧身向里,沉得像块石头,动弹不得。
旁边的铺位一沉,他也躺了上来,熄掉灯,支着身子探过去瞧她的脸庞,轻轻唤了两声,她没应,犹以为是睡着了。无奈一笑,替她掖好被角,亦闭眼睡去。
知晰听到了,她应不了,也不敢应。庆幸的是她根本睁不开眼,这本来是洞房花烛夜的,她应该像一位美娇娘一样迎接自己夫君的到来。可她没有,这婚礼仿佛不关她的事,心不在焉。
人多,她反而沉得像块磐石,但却不能与叶赈卓独处。还没习惯,慢慢就会习惯的,她不断的安慰自己。朦胧中翻过身,挨着一处温热,犹如一股温泉潺潺流息。是叶赈卓的手臂,她不自觉便挨了过去。
因为温暖,她不想动弹。他的体温像一条麻绳,箍着她,动弹不得。
新房外灯火通明,映射出来的灯光照亮了窗外的树,树叶被风轻轻鼓吹着,像小人儿,探进头来,正好奇俏皮地打量这曲终人散的客厅,几名家仆在轻手轻脚地收拾桌椅。
夜深了,楼上的人早已沉沉坠入梦乡,怀着不安,和对以后生活的忐忑,纵然梦深时仍会不由的蹙起眉头,眉宇间拢着浓郁的忧愁,路在前面,睡醒了,多了一个身份,步伐沉了许多,路在前面,还要继续走呢。
还没到隆冬,梅花还是含苞待放,院子里几棵水仙却开得很早,几乎是一夜之间绽放花蕾,青葱绿叶纯白花瓣,一簇簇似少女亭亭玉立,好不赏心悦目。正好厅里的花开败了,知晰让人把水仙分盆栽好放到厅里去替换下枯萎的花。
一张麻将桌,一屉麻将子,哗啦一声倒开,几双玉手来回搓抹,一圈两圈,往往一打便是一日。
叶赈卓几位姑嫂都爱到熙园来找知晰说话,一次两个嫌得无聊就有人主张打麻将。知晰推脱只看她们玩,自己看就是。三缺一,又把知晰的四伯母喊来,一群女人赌着小钱说是怡情养性,浑浑噩噩是一天。
知晰每日都会陪坐着看打两三圈就感到肩膀不适的酸疼,然后独自回房听下收音机,看会儿书,再不是就到许府所在联山官邸陪许夫人唠嗑,一复一日,她忽然觉得自己便是那种再传统不过的女性,逆来顺受罢了。
这日几位姑嫂照旧在打着牌,大嫂莫氏看见知晰在一边拧着银剪子小心翼翼地剪掉黄金葛上的枯叶,便看牌便说:“知晰呀,这种日子可是闷坏你了,你留过洋,见多识广,应该让赈卓带你到处走走。”
知晰停下手中的动作,回笑道:“还好,我能习惯。”
妯娌又接话道:“这二公子也真是,新婚燕尔的也放不下南洋那几批生意,要是我,就算留他不住,也死活跟着去,玩玩也好。”
知晰回过头,盯着眼前那盆黄金葛,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无味无温。他们成婚第三日,叶赈卓带她回联山官邸给长辈敬过酒,回门之日在袁府呆了半天便急匆匆赶上去南洋的船。
临走时他抱着她说了许许多多声的对不住,她只能笑笑说没关系,然后看着载着他的汽车小时在熙园的林荫公路上,这一去,往往就是十天半个月,她便闲下来,有时听着麻将子的碰撞声在偌大空荡的屋内回响,寂寥显著。
莫氏忽然想起一件事:“在岳州路有一所修道院,我每天经过都听见有孩子在里面朗诵英文,知晰,不妨你也去看看?”
妯娌立即有人不赞成:“身为许家少奶奶怎么能到那些地方去给孩子上课,有失身份。”
莫氏撇着嘴:“知晰学过英文,你让她天天窝在家里,年纪轻轻的,闷不闷。”
知晰笑了笑:“我许久也没出去走动了,过两个便过去瞧瞧,不碍事的,我顶喜欢孩子。”
“哟,你喜欢孩子?”莫氏抓住她的话柄,挤眉弄眼朝她笑:“那就得赶紧了,下次可不能让赈卓那么轻易就走掉。”
知晰知她误会了,但这么听着不由得脸色煞红,羞愧难当,放下银剪子岔开话题说:“我给你们冲奶茶。”
妯娌几个对对眼,全都噗嗤一下笑出来。
院子里响起汽车声,知晰刚端着奶茶壶出来,家仆跑进来说:“二少奶奶,二公子回来了。”
知晰一怔,侧首望向窗外,果然停着一部汽车。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他也不告诉她,总是那么突然。
妯娌很识相地离开,走到门口叶赈卓刚好进来,他看见几位姑嫂一一问了好,莫氏说:“二公子,不是嫂子们说你,别总把弟妹晾在家里,刚成婚不久,哪有把娇妻置之不理的。”她的语气带着埋怨,叶赈卓抬起眼,正好看见站在侧厅边的知晰,笑了一笑:“谢谢嫂子提点,是赈卓不是。”
送走了妯娌,知晰看着叶赈卓一步步向她走过来,他刚下的船,一身风尘仆仆,却一丝不苟,不带疲色。
她回着笑:“怎么突然回来也不说一声。”
叶赈卓扳过她的脑袋,亲热地在她额头亲了一口:“我知道你肯定会在家。”
这时他们还在厅里,大庭广众这亲密的动作让家仆们看见了,纷纷撇过头去。知晰羞赧不已,红晕迅速攀上白皙的脸颊,低嗔道:“赶紧去沐浴罢。”
谁知叶赈卓忽然打横将她抱起,她吃了一惊连忙喊他放下,他朗声大笑:“不放,我要你给我放水。”
周围响起一两丝低笑声,知晰看见叶赈卓身后的高叔也死死抿着嘴忍笑,这次人丢大了,她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但叶赈卓紧紧抱着她,她逃不了,只好把脸埋在他颈项间,以遮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