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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番外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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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源村,是盛国最北边的边境小村。
一年之中,最长的就是漫长冬季,隔着那条长长的北源河朝北望过去,就是驻扎在边境的盛国边境军营,他们,守着最北的大盛国土,面对的,是颇有野心的燭国。
是在盛国强盛的震慑下,更是托了边境每一个士兵的福,这个边境小城,有的都是祥和宁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受着气候影响,天气总是寒冷,粮食只能一年收割一次,但所幸,尚能糊口,朝廷也对这样的偏僻之处,免了许多赋税。
秋娘就是生在此,长在此,她在秋日里出生,父母为她起名怜秋,父母都是辛勤庄稼人,小城的日子,简单平静,父母爱护,邻里和善,由此,秋娘也是温良纯善的性子。
还是十七岁那年,她背着篓去山上捡柴烧,小山分开两个村子,登上山,便能看到山那边的小村,这日一如往常,爬上山,捡了柴,再走上山顶望望风景,吹吹风……
只是这日眼前景象,吓得她跌在地上,一山之隔的邻村遭了强盗,心悸之余,半天动弹不得,抖着伏在地上好久,看见在村中烧杀抢夺的蒙面强盗离开,她这才敢缓缓起身,腿还是抖得不行,背着背篓撒腿就要往家跑,却在临离开时那最后一眼,在火海边,瞥见个孩子,刚会走路,方才是被父母护在怀里压在身下,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若是离开,这孩子,怕是活不下来的,几番思索挣扎,怜秋还是跑下去,将孩子稳稳抱在怀里,是个小男孩,还不大,这回儿只会一味哭着,怕强盗去而复返,再不多想,抱在怀里哄着就赶回家。
父母原是不想要,毕竟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可做活的,还是这几个人,平日里糊口都不易了。再就是,怜秋还是没嫁人的姑娘,这般也怕伤了名声。
只是到了最后,再大的顾虑和困难,也抵不过人命,怜秋一家养下了这孩子……
村里倒也没什么流言蜚语,一夜就有个孩子,想想就知道必定不是怜秋生的,好心捡的罢了。
可这样的负担,也让怜秋的亲事耽搁下来,到最后,还是姨母为她牵线,对方是镇守边境的士兵,还差不到一个月,就要退军,两人年纪相仿,只有一点,他身边带着个孩子。
初见时,秋娘躲在屋后头,看着这男子,皮肤黝黑,笑容却极憨厚,虽说出身行伍,可举止有度,毫不粗鲁,已是芳心暗许了的。
父亲母亲也都很是满意,这样的男子,有担当,有男子气概,就是他身边儿那孩子,还是教他们感到担心。
“是在前线战场上捡的孩子,没人管,就要死在哪,我也是看自己没几日就要退军,这才,养在身边。”
他只这么一说,秋娘从他眼底赤诚中,就知他说的不是假话。
父母倒也想着,这两人,是一样的脾气,在一起过日子,倒也好。
亲事谈的顺利,两人相处短暂几天,确定心意只需要一瞬间,短暂相处,也是增添甜蜜美好,只等他从军中办好事情回来,两人就成亲。
这短短几日,他将身边女娃留在秋娘家中,教他们安心等他回来……
秋娘过上盼郎君的甜蜜又煎熬的日子,细心照顾两个孩子,时刻盼他回来。
可到最后,盼来的竟是……他战死的消息。
昏厥加上病了好几日,秋娘才清醒恢复过来,也才知道,他是为了盛国而亡,边境有细作,投了布防图,为抓这细作,才……
无比伤痛,可秋娘心中也有无比的自豪,他是为自己国家而亡,纵使亲事因此不成,也心中无悔,为他立了衣冠冢,更下决心,养好两个孩子。
生活,就是很艰难,没多久,父亲母亲相继离世,是喜丧,两人年纪实在是很大了,走得安详,生前也没有什么病痛。
就这样,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秋娘前后送走了身边最为亲近之人,看着身边两个孩子,百般艰难,她也下定决心,要寻活路,要养活孩子。
年岁大了,村上没人给相看亲事,甚至还有人说她不详,这才克死身边亲近之人,便更没人敢娶秋娘。没人雇她做活,交不起地租,连块地都没得种。
东临生病,额头烧的很烫,西辞饿的一直睡觉,睡醒了,还是继续睡觉。
只是那一瞬间,秋娘真的想带着两个孩子离开这样艰难的人世间,可濒死之际,她看见的都是男人憨厚的笑容,父亲母亲的慈祥面庞,东临西辞稚嫩的小脸……
生死一线,纵使万般艰难,什么都不为,只为了活着,也要活下去。
秋娘听说,有外乡人招工,就是不在北源镇做活,要去京城。好就好在,这雇主出手阔绰,可以先付些银钱,这样,眼下东临的病,就能解决。
秋娘去了,也拿到钱,最后,也带着两个孩子,踏上背井离乡的长路……
前路未必平坦,她是清楚的,可只要,能活着带着两个孩子走着人生路,那么坎坷些,也无妨。
看见到了的是什么地方,秋娘也了然了,能不劳而先获银钱,看身边两个孩子健健康康,目光纯净,踏进那地界,倒也坦然。
这世间,哪有谁是谁的救世主。
这样的关头,自然没人会来平白无故的救她于此,更何况自己已经是拿了钱了的,甚至这里的老板娘,还有些通人情,留下东临和西辞,也不会苛待他们,她想,这便也够了,人要活着,不就是要顺势吗。
于是,京城满月楼,有了个新头牌,坊间唤做云烟姑娘。
隐去了自己名字,犹如今日在这京城满月楼的,也从不是秋娘,这是她最后的坚持。
不久后,秋娘遇见位公子,许是个贵公子,为她一掷千金,来这儿也只为见她,一来,便是数月,说不动容是假的,即使心不会再因爱意为别人而跳动,但是,好的生活可以。
这人甚至买了个小院子给秋娘,秋娘奇怪,不提赎身,却买了小院子让她去住,这样的好意,是有些略显怪异。
“你想让两个孩子,一直住在这满月楼?”
只消这一句,秋娘所有顾虑都消散,她将东临和西辞都迁进小院子住,寻常,有人照料,那人没提给自己赎身,秋娘自己没钱赎,值得暂时和孩子们分开,自己得了空,就来看两个孩子,还让孩子们去念书,读书明事理,再者,提一提志气,也是好的,她希望孩子们读了书,能科举,前途便不会囿于这方寸市井之间。
由此,她在满月楼的时间,更长,看孩子的频率,越少,所以当她听见东临瞧瞧对她说每晚都有人来这儿,都进另一间屋子彻夜长谈,只当是孩子眼睛看见什么不干净的,还找了法师来驱邪。
再后来,那公子不来满月楼了,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的诡异,秋娘心中也根本不在意,毕竟,只是个有钱客人,而不是在她心里的人。
当她觉得日子就这样,能一直混下去的时候,却遇见了赵德风,这个原本不该有任何关系的人。
烟雨天,卖宣纸最好的铺子在城北,要走很远,秋娘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买了宣纸,天公不作美,门外便开始大雨倾盆。
赵德风打着油纸伞进门,迎面正对上不知所措的秋娘,他的伞,一时间都忘了收。
面容清丽,身材窈窕,却满面焦急,明明是第一次见着姑娘,可赵德风只觉得看见她皱眉,自己就很是不舒服似的。
秋娘也注意到这赵德风,不为别的,眼前这人,像当年她日夜期盼回来的他。
不是十足相似,可足够看见他,想起他。
“不若我送姑娘回家。”赵德风,是为着这姑娘脸上的焦急。
“那就有劳公子了。”秋娘丝毫没推脱,她只想着,似乎,有机会能走一路也是好的。
走在这人身边,秋娘竟还有些有依靠的感觉,可也清楚,只是贪图眼下这一时心中欢喜,也不敢奢求自己现如今在满月楼这样的地方,还能有什么再更好的结果,所以,丝毫没加掩饰,就让这人送她到满月楼门前。
“我这就到了,多谢公子了。”
“你……你在此处?!”他到底是震惊。
“是啊,月满楼的姑娘,公子今后若是想,还能来看我呢。”这话说的轻佻,刻意如此,不想有什么些不该有的奢求,她是经不住风浪了的。也希望,别将眼前这书生模样有大好前途的书生拽进自己这泥潭中。
说完就转身跑回满月楼,还是淋了雨,可和心底寒意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糊弄着,过一天天算一天。
秋娘没想到,还能看见那书生。还是在满月楼。
那书生穿着的,还是那日的衣物,只是更干净,也有些旧,坐在一楼,一个角落里,桌上只有一碟小菜,一壶酒,惴惴不安看着四周。
明明这样不起眼,秋娘还是一眼就看见他。
没发觉,她自己也是心跳极快,摇曳生姿走到他那桌,坐下来。
果然,他满是吃惊,“你你来……了。”还想给秋娘倒酒,手足无措碰倒了酒壶。
“你等我,我便来了。”
秋娘从容扶起酒壶,给自己倒上酒,红唇贴上酒杯,眼睛定定看着他。
“我我……”他耳朵都红了,多说不出一句话。
秋娘不知他竟这样单纯有趣,还特意逗他, “那就不是在等我喽?叨扰倒请您见谅。”说罢,放下酒杯,作势要起身。
“别!我是等你的。”赵德风这是真的着急了,情急之下,不假思索拽住她的手,柔弱无骨,又连忙放开。
“我……我有一事,想与姑娘商议。”他坐得端正,整个人也很认真。
秋娘倒是不解,书生能有什么事儿,是要来和满月楼姑娘商议的。
“我姓赵名德风,聚山人士,来京城参加科举,若是……我能中举入仕,可否,可否为姑娘赎身。”
看得出,说的不是假话,没什么坏心思,秋娘却也没有梨花带雨的动容,“第一,我朝律法,官员不得狎妓,第二,在满月楼,一个头牌的身契,值得黄金数两,抵上几年俸禄,所以啊,你在想什么,今日不过是你我见到的第二面,你就来说什么为我赎身?”
“可大雨初见,我只觉得,你不是该在这里的人,所以即使是见了的第二面,我也清楚我是如何想的,还有,脱离这儿后,你是寻常女子。”赵德风回答的也很清楚。看见秋娘的的第一眼,他想到的便是这样温婉的女子,最美好既是为人妻,相夫教子,家庭和睦。而不是在这儿。
说出她心中真正渴望的,这才最足矣让她悲伤。
“好好考试吧。”
秋娘红了眼眶,起身转身就走,有些落荒而逃,身后赵德风没追,但是在大声确认,“那今日,我们商议,就算达成了!不反悔。”
当时是很触动内心,秋娘却也不敢全然当真,只是,也开始注意着科举的日子,注意着,何时放榜……
而孩子们还是说夜间那地方,有人去。
西辞也不对劲,最近不想念书,秋娘很是头疼,劝了几回,孩子还是什么都不说,一说去读书,就极不听话,又哭又闹,甚至她都开始迷信,怕不是那院子风水不好,可自己手上也没什么钱,眼下若是想换房子,还做不到……
正是诸多事情繁杂的时候,科举放榜了。
赵德风如期而至。
“要不了多久,我定能为你赎身。”这是他来这儿说的第一句话。
今日来这儿,他是特意花了银子,找了秋娘,抵得上他几日吃穿用度。
秋娘笑笑对赎身之事,不置可否。也没拿起酒壶,而是为他斟了杯热茶,“新科状元,不该来这儿,为官者,除了做实事,也要爱惜名节。今后,别来这儿见我。”
“为何不能见你?”遇上秋娘,赵德风每每都沉不住气,满腹经纶在她面前都派不上用场,容易着急,这时候也一样。
“城东有个小院子,我每每回去,若是相见,就在那吧,也算,不是来照顾生意,忘了提,我的两个孩子就住在那。”秋娘本意,若是真的有感情,也想让这段感情,沾染不上这满月楼的钱肉交易,而只是二人纯粹感情,再就是提及两个孩子,他若是想知难而退,那么现在就走,倒是更好,省的此后多少真心错付。
赵德风明白她说不是来照顾生意是什么意思,甚至提及孩子,他也早有所思虑,上次雨中初见的文斋,那是许多教导孩子的书塾指定之处,而她似乎文学上倒也没什么造诣,或许,便是买给,孩子……今日听她一说,少有惊讶,也只觉她坦荡。
心中欣喜的很,重重点头。
赵德风开启了他的仕途,也开启了他一生中,最为真挚的爱情。
慢慢的,他做到了盛安司掌事,也在城东小院,几乎算是安下自己的家,和秋娘情投意合,慢慢也知道两个孩子真正来历。还有就是,赎身的银钱,攒了有一半。此时,他觉得,未来对他而言,一片大好。
而打破美好的,是一封密报。
燭国有细作,情报交换地点,就在城东一处小院内,都是夜间行动。
看见情报时,他只挑眉,还城东,不就是他和秋娘的小家附近吗,直至夜间行动,去逮捕细作。
最后站定的,就是他们小家的后门!这些人,没人比他再熟悉。
一时间,他竟有些眩晕,还是手下扶住他,一行人埋伏起来,看得到西厢房窗边透着微弱烛光,情报交易很快,只不过两个细作都没想到,出了门,都被逮住,扔进了盛安司地牢内。
两个细作不是什么硬骨头,甚至有一个还是盛国人,没多久就供认了,这是他们细作头头置办的院子,头头和满月楼有关系,平日里头头都不出现,只是给他们提供此处,他们甚至没见过这位头头……
赵德风心中却是心如死灰,他想着,这些小细作,他们没见过,可自己,却是常见,是他的枕边人啊!
他们这个传送据点,对盛国极为不利,还得要快找到细作统领,斩草除根了才好,这事,朝廷看得很重。
是初八,每每她必来的日子,赵德风只让别人埋伏在周围,他自己一人进了院子。
秋娘正在院子里,摘着菜,洗了一些,另一些放在太阳底下晒着,晒成才敢,酱着吃,是他最喜欢的。
可似乎正是这样,更加刺痛了他,赵德风也不懂,为什么,为什么秋娘这样好的人是个燭国细作,平日里的温婉贴心,难道都是假的吗?而自己,为什么,又是个盛安司的掌事。
日头很足,照着他拔出的佩剑极为灼眼。
秋娘生前,最后一幕,就是这灼眼冷刃,还有他悲恸神情……
她是想问的,“你为何这般悲伤?”
只是都问不出,她感到温热的血液就那么很快的流失掉,风吹过来,云挡住太阳,天阴了下去,一如她短暂的人生。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赵德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将自己荒废。
也顺利走下盛安司掌事这个职位。
他的人生,还要走下去,要更好的走下去!都是自己应得的!
越发八面玲珑,娶了名门贵女,满院姨娘,只是后来也少有人知,有姨娘上街被说像是曾经满月楼头牌,赵大人将这人找出来,狠狠教训一顿。
众人以为,他是喜爱极了那位姨娘,最厌风尘女子。此后,就算是有人看见觉得像,也不敢多说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