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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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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夜之间,叛乱在圣彼得堡爆发了。最初是一份举报信,具体的消息已不可考,流露出来的只是一些夸张的传言罢了,底层的小市民们用着或暧昧或嘲讽的语调,谈论着大人物们的笑话,快活地多喝了几瓶酒。
“听说了么?市政官被拘押了,从他的宅子里挖出了几箱黄金!”
“天啊,他哪来那么多钱啊!”
“不过是那几样嘛,贪污腐败,行贿受贿嘛。”
“这是在用我们的钱挥霍啊!不行我得去看看。”
“看什么看,小心他杀了你,”那人把头凑了过去,用手遮了嘴,小声说,“他名下有个罐头厂,可是专门处理尸体的!”
“呀!那我昨天吃的岂不是……”
“行了行了别乱说了!越传越离谱,小心大人们把你们都抓进去!”酒馆的老板吹胡子瞪眼,呵斥着这帮毛头小子。
“老板,那照你说的就是没有了?”涅瓦利德张口就呼出满嘴的酒精,他手里还拿着个空瓶,执着地往嘴里倒。这几天他好不快活,简直比追电视节目还投入。当然这话他是不承认的,按他的话说那叫填补空虚——那份快乐产生不到片刻就会消失,所以正需要源源不断的乐趣啊——他这样说的时候酒馆里一片嘘声。
“那他杀死的马罗佐夫家的女儿是怎么处理的 ?”
“马罗佐夫家?”
“哎呀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可是他的政敌呢!他家的马罗佐夫家同人私奔就没了消息,当时热闹了好一阵子呢!恰巧又赶上换届,马罗佐夫家这不就凉了嘛。”
“我怎么听说被打死的是个女仆?那女仆生得貌美,他强求不得失手打死了她。女仆化作了厉鬼,整夜徘徊在他的宅邸中,他才又杀了人压阵。”
“这唬谁呢,当是在讲灵异小说么。”
“反正大家都在说,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
众人这就来了兴致,酒馆内很快又恢复了热闹。说到底,大人物的事情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真的把他们抓起来么?法不责众,差不多得了,等过几天,他被判了罪入了狱,还有谁会在意他呢?丰富几天无聊的白日,就是他仅剩的价值了。
然而在开庭前,市政官自杀了,死前在狱中留下了自白书,坦言自己的罪状,并表示无颜活在这世上,他无心为自己辩护,也无从赎罪,但是他实在是无法放任恶魔继续为祸人间。那后面详细列举了几乎半个圣彼得堡官员的罪状,一时间人人自危。
上层的混乱很快席卷了整个圣彼得堡,这一次,他们还未来得及欣赏最新进展,就已经身处其中了。待他们回过神来,数十名高官已经落马,大大小小的帮派十不存一,他们短暂地惊恐片刻,就又被枪声打断了思绪。所有人都端着枪,在踏出门外时先探头的是枪管,在迈出脚时要先用石子试探,路边的随便一个孩童的身上都可能捆着炸弹。
如果说之前的一切都仿佛一场神明恩赐下的梦境的话,那么现在的一定是噩梦吧。
不,或许是神明抛弃了他们。
阿基梅奇惶惶不可终日,就像是被赤裸着抛弃在雪中的信徒那样遭受着寒风的鞭挞,若未等到神的救赎,便会就此死去。他握紧了十字架,感受着那上面传来的温度,重新坚定了信念,没错,这一定是神明的考验!就像那些虔诚的圣徒那样,忍受着荆棘嵌入皮肉的痛楚,在寒冷与饥饿中升华对神的信仰。
“神啊,请把我的一切都取走吧!”
阿基梅奇闭上了眼。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神明的恩赐已经降到了他面前。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他颤抖着捧起武器,亲吻上冰冷的炮筒,那一刻,他的惶恐与不安,激动与喜悦都被那清冽的圣光荡涤干净,心中唯有对神明的感激。
这是神明的慈悲。
然而神平等地爱着世人,他在敌人身上看到了同样的神迹,圣光闪耀在混乱的中心处。将敌人逼入绝境是无用的,只要他们还有心,只要他们还有能祈祷的口舌,能握紧十字架的双手,那么神明便会照拂他们。
有着神明垂怜的他们是无敌的,但是若敌人也同样是神的子民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偶尔阿基梅奇会想,曾经的库罗尔特区不是这样的,曾经的圣彼得堡华丽光鲜,如果没有神明的话,那些人早就死在他们手下了,而一切也都会结束。
不,他怎么可以指责神呢?若是没有神明的帮助,最早死去的不正是他们自己么?神的爱是公正的,是神选择了他们,而不是他们选择了神,不要妄议神的决定,只需要信仰就好。只要比任何人都更加虔诚地祈祷,只要那祷告声盖过了敌人的,那么神明便会来到他这一边。
没错,要更加,更加用力地祈祷。
冈察洛夫跪坐在他身后,周围是同样闭眼祷告的同伴们,他们的脸上是一派祥和,就好像他们不是为了夺走生命而祈祷一样,整齐的祷告声仿若一首圣歌,飘进他的耳中,那麻痒的感觉一路侵蚀着耳道,沿着神经传导,直奔大脑而去。他捂住了耳朵,眩晕,重影,那些一样的脸,一样的身形将他团团围住,旋转着旋转着将他吸入虚空中的孔穴里。
他努力瞪大了眼,然而只是微微掀起了眼皮,他就从那仅剩的缝隙中向前看去,阿基梅奇的皮肤柔软而光滑,笼了一层薄纱般朦胧梦幻,正沐浴在金色的圣光中。
他终于闭上了眼。
这又有何用呢?神明从不在意人的悲喜,也从不宠幸于谁。
待到太阳重新升起,一切已尘埃落定。
乌鸦死于蛇腹,而巨蟒冻死在雪中。
“都是那个该死的情报贩子!若不是他针对我们,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行走在库罗尔特区的小巷里,他们,他,和阿基梅奇,那个疾速膨胀的组织,就像它的崛起一样,迅速地破灭了。有人盯上了他们,哪怕付出再多代价也要拖着他们一起死。为什么是他们?没有人问出这种话来,战争已然发起,那么因缘便不重要了。在扩张的路上他们得罪了太多人,只是不幸地,这次那人有能力报复罢了。
他走在阿基梅奇身后,在之前的一次围剿中,其他人都已经死了。敌人有着数倍于他们的火力,在他们回途的路上伏击,显然是拿到了他们的详细情报。他拼命地压榨异能,最后也只带着阿基梅奇逃出了包围网。他们又回到了当初的那个小小的组织,甚至比那时还不如。他看着阿基梅奇,他一瘸一拐地走着,手里紧紧地攥着机枪。他的左腿在枪\\战中被炸毁了,草草包扎后绑了根木棍上去。这几日,他们如过街的老鼠般四处逃窜。新生的肉芽组织架在了粗糙的木头上,而阿基梅奇眼也不眨,只顾着前行。他们要快点离开这片区域,任何的停留都是危险的。
情报贩子的巢穴在库罗尔特区的深处,在一个月前,他主动暴露了住址,欢迎人上门咨询,就像个最为普通的热心市民。而现在,他们也要找上门去,给他下达他人生中最后一份委托。一切都很顺利,情报贩子似乎过于自信他的能力,并没有设下什么陷阱。冈察洛夫看着毫不设防的基地入口,却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的巢穴,炼狱的腥臭从那里攀爬而出,在他头顶张开巨口。他的精神高度紧张,双腿开始打颤,恐惧在他脑中搅动着,碾碎了他的皮质。
那是恐怖本身。
这里是如此可怕的地方么?他僵硬地调动他仅剩的神经,将手按在了腿上。半个月前他见过那人一面,模糊地认识到这场混乱的背后大概有他的手笔。不要和这个人合作,他的大脑在发出警报。他是本土的恐怖传说,是诡秘,是怪异,人人都想着能够趴在他尸体上饱餐一顿,然而人人都成了他养料。
他是恶棍,是狂徒。
“是亵神者。”
阿基梅奇挥舞着机\\枪,努力做出一种愤恨的样子来。他那皱紧的眉头,瞪大的眼睛,扭曲了的面部肌肉,拼凑出一副标准的名词解释,那是平静的愤怒,像是冰冻了的火焰。
“这是神明的游戏,我们都是伟大的神的棋子,而他竟然妄图跳到棋盘外,同神共弈?他怎敢如此?若是我们的命运能稍稍取悦到神明,那便是莫大的荣幸。他竟敢妄图扰乱这一切?他在以此取乐,他在自比神明,这是亵渎!我一定要宰了那个情报贩子!”
那是愤怒么?冈察洛夫看向他,他应该是愤怒的,基地被捣毁,同伴被杀死,阿基梅奇和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他们失去了过往的一切,失去了膨胀的一切,失去了未来的一切。那这便是愤怒么?阿基梅奇的眼中没有怒火,他的心中也没有,是盗火者取走了它么?那么又将它给了谁?他的心中毫无波澜,他看着努力愤怒着的阿基梅奇,看到了同样的虚无。
是神明么?神赐下火焰,那么自然可以收走它,他的内心一片空虚,拼凑出的愤怒被丢入其中,呐喊着疾驶而去。他倾听着阿基梅奇的愤怒,那一刻,他们仿佛两个联通的空洞,一切灌入其中的都消失不见了。
“够了,阿基梅奇,停下吧。”
“你在说什么,伊万?我可是‘蟒蛇’的首领啊,要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啊!”
阿基梅奇怒吼道,那愤怒绝不是虚假的,那是近海的不知火,摇曳着覆盖了整片海面。
“哪还有什么‘蟒蛇’啊,请您清醒一点!”
他按住阿基梅奇的肩膀,他的眼中是火焰燃烧后的灰烬,残渣沉入了海底,水波晃动间什么都没有留下。
“只要我在‘蟒蛇’就在,而只要你在,只要有你那强大的异能,我们就能东山再起。等我们杀了那情报贩子,拿到他的情报,”阿基梅奇突然沉默了,他举起枪,黑洞的的枪口指着他,那张僵硬的脸上摆出副肃杀的样子来,他的眼里跳动了几下扭曲的癫狂,“冈察洛夫,你不会要背叛吧?”
而冈察洛夫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最终还是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