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宇宙》珩一笑

5、第四章 晃荡的明月（4）

　　第二次自己洗衣服，陆继安便熟练了许多。他生活能力不强，但学习能力不错。
　　晾衣服时，他发现一偏头，就能看到成家的阳台。老房子不隔音，偶尔也能听见成亦歌的笑声。
　　敞开的阳台，仿佛连接了两间房子。
　　他的思绪也飘过去，他感受到温馨、祥和的气氛，来陌生之地而晃荡不安的心也得到安定，像蒲公英种子终于找到落脚之地。

　　陆继安早早就睡了。
　　至少这一天，和爷爷相处得还算融洽。
　　前一夜因为累，睡得沉，这一晚却总睡不熟，蚊子嗡嗡地咬人，加上又热，新换的衣服又有湿透的迹象。
　　他想到家里的空调，还想到之前照顾他的保姆，犯错之前，她其实很悉心体贴。他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不去想，越想越渴望。
　　今天，父母还是没有打来一个电话。

　　外间吹来一阵凉风，他挠了挠皮肤上被蚊子叮咬的肿块，才渐渐睡过去。
　　循环往复。
　　梦境又杂又乱，这是没睡好的后果。
　　一直到了天亮。

　　陆继安依然是被二胡声叫醒，第二天，他竟然从二胡声里咂摸出了一点味道，带有感情的，如泣如诉的。
　　出卧室，看见陆成炎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他只有两只手，挠胳膊、小腿的蚊子包，完全忙不过来。挠得手忙脚乱，却是越挠越痒，一看，到处都是红肿块，触目惊心。
　　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招蚊子。

　　“请问，有可以止痒的东西吗？”
　　“电视机柜应该有瓶花露水，自己找。”
　　他过去翻找，找到一瓶绿色玻璃瓶花露水，只剩下半瓶，他看了眼生产日期和保质期，已然过期。
　　虽然瘙痒难耐，他还是选择不用。
　　他把花露水放回去。

　　陆继安看了下餐桌，又去厨房看，都没有早餐。
　　爷爷翻了一页，岿然不动，陆继安看不透他的想法。他抓着昨天找零的钱，说：“我出去买早餐了。”
　　“不用买。”
　　说完，他也不解释，陆继安更不知如何是好。

　　陆继安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发着呆，挠了一下又一下，煎熬极了。
　　幸亏，没过多久，门被敲响了。
　　又是成亦歌。
　　好巧，他刚刚才想到她。
　　他在想，她会不会吃着早饭，一张嘴还是没个停歇地说话。
　　她从他的想象中，来到了现实。像某种童话故事。

　　“喏，给你和陆爷爷的。”
　　她手上端着一个大碗，里面放着两个白馒头，两个水煮蛋，一张煎饼。
　　“这是什么？”
　　“早餐啊。”她用一副“明知故问”的看白痴眼神看他。
　　“我知道，为什么给我们送？”
　　“一直都是我们给啊。”成亦歌打了个哈欠，“昨天来敲门，发现你没在，就没有给。”
　　“要给钱吗？”陆继安从不觉得，天下有免费的午餐……哦不，早餐。

　　“不用啊。”成亦歌理所应当地说，“我奶奶说，就这么点东西，不值几个钱，陆爷爷一个人做饭挺折腾的，反正我们都要吃早餐，而且陆爷爷也总给我们送水果什么的。就是我爷爷说的，那个什么亲，什么邻的。”
　　她说这番话的口吻就像大人，八成是从成奶奶那儿学来的。可神态分明是孩子气的。

　　陆继安心想，她可真能说，问一句，她能答一大堆，他补充说：“远亲不如近邻。”
　　“啊对对对。”
　　“小橙子，站在门口聊什么天呢？”成奶奶催促道。
　　“你们快吃吧，要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等下记得把碗还回来哦。”

　　想到他们光吃馒头太干，成奶奶又使唤成亦歌给他们送了两碗粥。
　　陆继安并不喜欢吃这样寡淡无味的食物，大概是口味被保姆养叼了，但他不想辜负他们的好意，硬塞到嘴里，吃到后面，尝出丝丝淀粉的甜味。
　　就这么吃完了。
　　陆成炎让他把碗洗干净，送回去。
　　陆继安顺道问他们家有没有花露水之类的。

　　“哎哟，怎么被咬成这样？”
　　成奶奶往手上倒着花露水，抹到他的皮肤上。她常年干活，掌心很粗糙，也很温暖。
　　成亦歌在一旁幸灾乐祸：“以后我跟你在一起，你就可以帮我吸引蚊子的火力了。”
　　成奶奶帮陆继安涂完，把瓶子给他：“你带回去吧，就不用再买了。”
　　“那你们……”
　　“不打紧，小橙子也招蚊子，我们家还有新的呢。”

　　说完，成奶奶又去屋里，拿了一盒什么出来，“你爷爷过得糙，怕是想不起你，这个你也拿回去吧。”
　　“这是什么东西？”
　　黑色的，盘成一圈一圈的。
　　“蚊香啊。”成亦歌惊讶，“你没见过吗？”
　　“我家不用这个。”
　　她好奇：“那你家用什么？”
　　“驱蚊灯，香包，还会戴驱蚊手环什么的……”
　　“噢。”她挠了挠头，“听起来好高级的样子。”
　　陆继安注意到，她头上的辫子有些毛躁了。不知道扎这么久，散开之后，头发会不会炸掉。

　　成奶奶示范说：“插在这个铁片上，你睡觉前点上，放在床底下就行。”
　　“谢谢奶奶。”
　　“要是有什么忙，尽管过来，如果我不在家，就找你成爷爷，反正家里总是有人在的。”
　　“好的。”
　　陆继安抱着那两样东西，一时间有些词穷。
　　他家是两层一户，一栋楼住不了几户人，家里总是安静的，楼栋也总是安静的，宛如刚竣工验收的新楼。他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像他这样，常年只有保姆照顾的孩子。但他无从得知，因为没有来往。

　　陆继安知道，自己独身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应该对所有人，所有事保持警惕。
　　但对成家三个人，他觉得，提防是对他们的善良的亵渎。
　　尽管他得到的，可能只是旁人眼里，微不足道的一点关心。

　　晚上，陆继安照成奶奶说的，睡前点了一盘蚊香。
　　猩红的一点，熄灯后格外明显。
　　轻盈的烟雾，袅袅而起。
　　不知是蚊香驱蚊有效，还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蚊子没那么吵了。

　　除了晚上，陆成炎有时白天也要上班，相当于白夜班地倒。
　　他很少在家吃饭，就算吃，也就是炒俩普通的蔬菜，没什么荤的那种。他说，他有高血压，吃不了太多油腥。
　　陆继安正在长身体，吃完饭没多久就会饿，只好多煮点米，使劲地往嘴里扒饭，有时候饭堵在嗓子里，直想干呕。
　　陆成炎说，他们年轻的时候，哪里有大米能吃？部队的伙食，天天都是粗粮，还得掺水才吃得饱，现在条件好了，能吃是福啊。
　　原来爷爷是退伍军人。
　　陆继安点头附和。

　　陆成炎不在家，陆继安得想办法解决自己的饭食问题。
　　他先是买了几包泡面，在家，保姆是坚决不会给他吃这种垃圾食品的，被女主人发现，会被骂得很惨。
　　可他很快吃得拉肚子。
　　他学着炒菜，青菜洗干净，倒油，再放盐，没错吧？结果要么是没熟透，要么是盐放多了，齁嗓子。
　　煎鸡蛋呢，油四处乱溅，蛋被他铲得稀碎，还煎黑了。
　　这些厨房试验品的归宿不是他的肚子，而是垃圾桶。

　　成奶奶让他去他们家吃饭，他拒绝了。
　　一顿两顿还好说，次次去，就算他们乐意，他所受的教育，也不允许他没脸没皮地上别人家白吃白喝。
　　但他不说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是确实不会做这些事的。
　　最后失败无数次，还是吃泡面。

　　后来，陆继安有了主意。他专门跑到成家，向成奶奶学艺。他从择菜学起，然后是切，煮，炒。
　　成亦歌喜欢一边啃苹果或者桃子，在一边看他们。她的目的不是学，有爷爷奶奶在，她用不着进厨房，她是喜欢看陆继安手忙脚乱的样子，觉得好玩儿。
　　成爷爷打趣说：“小橙子像个小媳妇似的……”
　　被成亦歌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打断。
　　成镇西这人，就爱逗自己的孙女，还在说：“恼羞成怒咯。”
　　成亦歌跑过去跟成奶奶告状：“奶奶，你看爷爷！”
　　成奶奶这个是总是会去训成爷爷，后者就笑着走开。

　　陆继安做出完整的三道菜，是在四天后。
　　番茄蛋汤，芹菜炒肉，干煸四季豆。
　　陆成炎一觉睡起来，看到这菜色，惊讶地睁大眼，“你做的？”
　　他点点头，并没有邀功的意思，眼神却是在期盼地，希望他尝尝。
　　陆继安看着爷爷每样尝了点，表情没有变化，然后说：“还行，以后饿不死你自己了。”
　　经过几天的相处，他有些了解爷爷了，他觉得爷爷是想夸他的，只是性格使然，喜欢把话说得难听。

　　突然从一边冒出个人头。
　　“哇，这是你做的？看起来就不好吃。四季豆没熟不能吃吧？”
　　门没关，成亦歌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的。
　　陆继安涨红脸，把她推开，“又不是给你吃的。”
　　“我不，我就要吃。”她动手直接拿，丢了一根四季豆进嘴里，“噫，挺好吃。”
　　她扭头喊：“奶奶，我要吃陆继安做的饭，不回去吃啦！”

　　成奶奶听到成亦歌说不回来，跟老伴说：“继安这拗脾气，像老陆。他也是被娇养大的吧，细皮嫩肉的，非要跟我学做饭，倒还学得有模有样的。”
　　“不然怎么说隔代遗传呢。”
　　“我之前隐晦地问过继安，想知道他家到底怎么个情况，他不肯说，平时也完全不提他爸妈怎么怎么样，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这点也像老陆。”
　　“要么让小橙子多和他聊聊天呢？毕竟是同龄人嘛，更有共同话题。”
　　成奶奶笑了，“哪用得着我们跟她说哟，这丫头闲得无聊，就喜欢跑去找他。”
　　“也是，这丫头就想有人陪她玩儿。继安呢，缺长辈的爱。他们俩孩子……”成镇西叹了口气。后面一句“也算同病相怜”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