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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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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岁流逝如长川,转瞬之间,石玉已出落得如小荷亭亭玉立,而我能够化形了。
时在冬至,稍稍呵气,便可吐出绵绵的雾花一片。府上的热闹却丝毫没有被严寒影响,厨娘们忙碌一天,包了满满一桌的饺子,黄昏时分,香气就远远地在这一片氤氲起来了,月盘也被略显缠绵的香雾遮蔽得朦胧如有寄托。
石玉端来一盘与我分享,面食白色的肚皮鼓鼓囊囊,隐约透出当中漂亮的翡翠色,看着十分可爱。我和她比赛谁先吃到钱币,结果自然是我赢了。
“你不可凭仙术作弊。”
“为何不可。”
“总之你扰乱公平,我要罚你。”
大抵是刚饮过的屠苏酒为她壮胆,石玉将我抵在寝被上,惊得床帐和流苏微微摇晃。
“你从哪儿看来的?”我将她一绺长发绕在指间,好整以暇,含笑问道。
她涨红了脸:“你别管。”张口却是一股荠菜味。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捂着嘴,将自己埋进被褥,任凭我怎么哄她都不肯施舍我一个眼神。
“我不介意。”我凑到她耳边柔声说,“快来亲亲我。”
“下次!”她捏着被角,脸颊红得如蒸熟的蟹钳,“下次定要……”
两人并没有在意这句“下次”,因为来日方长,时光轻且缓,岁月如绵延的细流,仿佛没有穷极之日。
然而某一天,我替石玉研磨时,她忽然晕倒了,墨笔在纸上洇出深如梦魇的乱迹。这一病,绵延至开春。
石玉始终是那副恹恹的模样,刚开始还能自如行动,后来只能被困在床榻上,说话都有气无力。
“我会不会死?”她轻声问。
“你会活得很好,会在琼华遇见我,一眼认出我来,我们会去黄山的一个峰顶隐居,从此不惧风雨,逍遥避世。”
“好,这样很好……”一点希冀的图景就此勾连出联翩的浮想,石玉的神情柔和了些,雪色双颊泛上一点喜人的红晕,然而她双眼望着我,却令人感到惊心的杳远。猛地咳嗽一阵,她忽又开口道,“倘若我死了,将我葬在能见到花、见到光的地方,地府应该很阴沉吧……我有些怕冷。”
“你不会死。”我目光如水,柔声安慰她,帮她掩好被角,“累了就先睡会儿,别想太多,好吗?”
她点点头,果然听话地睡去。
我在一旁守着石玉,于浅眠之中时感知到一股熟悉的灵气逼近。
“真人,这便是小女的闺房,您看究竟有何不妥之处……”
猝不及防,与嫉恶如仇的仙师正面相对。
太清如拂尘一般雪白的长须微动:“妖女,你竟为祸百姓,还不束手就擒!”
我被他的控诉说得有些发怔:“她变成这样,全是因为我的缘故?”
“吸食生魂,以为自己的养分,使人疾病缠身,你还有何辩解之言。”他被我的言辞激怒了,飞剑出鞘,落下如电光,被劈砍中的我只觉自己的身形消散如晨雾。
冰柱自内延伸出蛛网似的裂纹,随声声碎响,裂纹迅速蔓延,终于,冻结的冰柱轰然崩落,我得以破冰而出。
不远处,玄霄在不可撼动的冰窖中沉睡,阖着双眸好似封入一颗剔透的水晶。
“师兄,待我寻到夙玉、天青二人,带他们回来找你,咱们觅一处僻静所在携手隐退,归田园居,耕田织布,蓄养家禽,平平淡淡,老此一生……师兄,且等我回来。”
双眸发烫,无名热泪夺眶而出,一颗颗滚落如珠,串连成线,我乘风驾云,疾走飞奔。心在煮沸的一腔热血中怦然擂动,它热切的期盼和惦念,令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真切地活着。
夙玉,夙玉,我来见你了。
浩瀚冰雪也困不住我,连绵山隘也阻不了我,我就要踏冰履雪、披荆斩棘,回到你身边。
春日归来,陌上花开,晴光满布,萦绕周身的香氛清甜如醴泉,甘美如山果。
我绕道取来了阳炎珠,此珠虽不能根治寒性,却能帮助缓解痛楚,希望寒气侵袭下的漫漫长夜不至于太难捱。天青会照顾人,一定能看护好她。他们……
黄山青鸾峰。
巍巍山崖,渺渺云海,人在雾中,却不见雾,唯有衣衫发尾微微润湿。
山路曲折,小径幽僻,老松迎客,翅插中天,我且行且看,越看越觉得欢喜。我早有隐遁之心,此地清幽非常,正适合避世而居,只是树犹如此,人也难免情怯。
临近峰顶,一座茅屋映入眼帘。
我驻足观望,油然生出踟蹰之心,内里犹豫,步履不前,忽有跫音乍响。
“你是谁?”
我回眸,却见一位少年人扛着猎物归来,漆黑的眼眸闪烁着兽类一般的警惕。
“天青……?”不,不是青哥。
他被我这声呼唤叫得一怔,随即喜色浮上眉梢,笑道:“你是姑姑吧?夙莘姑姑?”
我仔仔细细地看他:“你是天青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姑的话,我叫云天河。”少年展颜的模样与故人如出一辙,“娘亲说过你一定会来看我们,果然不错。”
云天河,天悬星河。我回想起光影交织如梦似幻的绮夜,回想起被晚风吹动粼粼翻波的星河,还有,鼻息相贴之间避无可避的女子幽香。
夙玉与天青成婚生子了吗,这数个日夜必定孤寂寒苦吧,我来得太迟,是否翻覆煎熬令她心伤呢。
“那,那他夫妻二人现在何处?”
云天河这才想起要为我引见家中主人:“爹!姑姑来了!”
他兴冲冲地推开柴扉,我亦趋步跟上,略显呛鼻的熏香扑面而来。这间木屋干净得徒有壁立,因此,不论是谁踏入,都能一眼望见堂前竖立的,那一座孤零零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