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115、私语、私语

　　“阎青睡了吗？”
　　“睡了。”
　　“现在阳间几点？”
　　镜子里的男人煞有其事地抬起手腕。明明腕上空空如也，偏偏他一脸认真地说着：“公元二零零九年初夏五月二十二日，北京时间凌晨一点零四分四十秒。”顿一下，他抬头看向镜子。“刚刚又过了五秒。”
　　莲华缩在被子里直眨眼睛。她“哧哧”地发笑，捧着妖镜爱不释手。“你在提醒我一直一直不让你睡觉吗？”
　　“不，我是在提醒自己，距离你回家的时间又过了一天。”王威认真地说。“有你这种老婆还真是吃不消呢。”
　　“什么？”莲华假意嘟嘴。她缩在被窝里的微微扭动，缎被便往下滑了几分。无奈之下只好一手执镜，一手掖紧被子。
　　“一生气就跑回娘家的老婆，我想接回来也找不到路。”
　　莲华噗笑，拿在手里的镜子抖了两次后传出阴惨惨的声音。“请注意，请注意，肉麻程度提升。”
　　子镜的声音在两面镜子里同时响起，还是细弱的声音。“你违反了通讯规则，哥。现在不该我们说话。”
　　“哥？”莲华和王威异口同声。莲华清了清喉咙，说：“我记得，你们应该叫母子镜吧？”
　　不提还好，一提就令镜子火冒三丈。
　　“是哪个混蛋王八蛋给俺取的这鬼名字？看俺个头够大、块头够足就叫俺是老妈？老妈？俺是男的！男！！”
　　“俺也是男的……”子镜细声补充。
　　“俺们顶多是双胞胎！双胞胎懂不？”母镜哼哼着。“要怪就怪小镜营养不良，长得小了点。怎么可以把我误认为是老妈？”
　　子镜在小声道歉。
　　莲华和王威两人哈哈大笑。母镜的镜面上浮上一层薄薄的红雾，状似害羞。“你、你们聊。我和小二去睡觉。”语毕，红雾褪散；镜里镜外安静、沉谧。
　　王威微微蠕动，捧着镜子神秘兮兮地问：“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
　　“你问。”
　　王威的音量减小，极轻。“为什么我和你要躲在被子里聊天？”
　　莲华闷笑。“感觉唉！”
　　“感觉？”
　　“嗯，有点像做贼的感觉。”
　　王威无语了，愤而揭竿跃起。“太闷了！”他大喊。母镜里立即灯光大亮。房里一直开着灯，明亮的视线甫一入眼，莲华便不自觉地眯眼。她的嘴唇弯起，欣喜地隔镜观赏明亮的世界。
　　“威、威！”镜像一直在晃动，王威连忙拿稳子镜。
　　“不对，你转动镜子。慢一点，我想看看周围……对，对！绕着转一圈。”唉！好怀念啊！
　　镜上突然映出王威的脸部大特写。冷色灯光下，他的瞳仁如漆黑子夜。“欣赏家具？难道你就不能好好欣赏老公吗？”他吃味轻哼。
　　莲华眨眨眼，嘴角越来越勾弯。“我一直都在欣赏啊！”
　　“是么？”王威就着镜子摸摸自己光洁的下巴。“是不是变得更有男人味了？”
　　莲华哈哈大笑。
　　王威恼怒地皱眉。恰逢门外有拖拉的脚步声，似乎是没有睡醒却不得不爬起来摸去厨房找水喝。王威连忙缩入薄被裹成堡垒里，惹得莲华又是一阵大笑。王威还留有一丝稚气的脸庞上露出惶恐的神色，他一个劲地轻嘘着，示意莲华安静。
　　两边慢慢安静下来，静到可以幻听。
　　蝉鸣蛙吟，雨后凝珠落；风过无痕，残留曼舞轻歌。
　　一边处于高楼大厦的不夜城，一边困于阴晦寂寥的阎宫；明明不会听见美妙的声音、大自然的小夜曲；可是互相凝视间，两人相拥回到千年前。
　　夜色湖畔，一潭深水浅荡涟漪，一场幽梦梦无穷。
　　此时无需言语，心已满足。
　　“莲华，我已经有很久没抱过你了。”王威轻声喟叹。莲华微愣，她脑中电光火石地闪现出前世的画面——
　　——莲华，我已经很久没抱过你了。再相逢的夜晚，激烈缠绵之后的相拥时，他埋在她颈间悄然喂叹。用相同的语气说同样的话，难道人的灵魂会自动刻印前世的记忆，然后在未来的某个间隙不自觉地显现？
　　“莲华？”王威察觉她的古怪。
　　莲华宛尔一笑，翻身仰躺。目光始终不离母镜。
　　“没什么……”她呢喃，心思有些辗转。“威，你有没有想过，我们……”
　　“我们？”王威的神色有些微严肃。
　　莲华笑笑。“我和你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吧？”
　　很短吗？王威玩味着。
　　“可是我们一见如故。我喜欢你……”
　　“只是喜欢？”王威脱口而出，看见莲华蹙眉，他有些讷言。“不，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觉得……嗯、我的感情应该不是喜欢。”
　　不是？莲华的心冷了三分。“既然不是喜欢，你和我联系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人鬼殊途吗？你说希望我回去的话，”莲华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眼神变得冷冷冰冰。“是赤灯那家伙逼你说？”
　　最初，王威听得一头雾水，听到一半眼珠都快瞠出眶了。“笨蛋！”
　　莲华危险地眯起眼睛。
　　“哎！我是笨蛋！”王威一脸懊恼的神色。“我对你，早已经不是‘喜欢’那么简单。，比起‘喜欢’的程度，我对你的感情要深多了。”
　　咦？怎么说？莲华怔忡，独孤玄一口一个“喜欢”挂在嘴边，连带地一千年过去了，她就先入为主地认为王威也该是“喜欢”。
　　王威漆墨般的深瞳如小鹿般撞入莲华心中，他勉强地强弯嘴角。“我对你真的不是‘喜欢’。如果一定要为感情下定义，应该是……是‘爱’，很浓的爱。是不是我表述得太不明显，所以你没感觉？没关系……没关系……你要没感觉到，我说出来。当然，如果莲华对我只是点点‘喜欢’，我会很高兴。真的……就怕你不喜欢。”他讷讷的声音有些虚弱，语速忽快忽慢。
　　莲华轻轻掩口。
　　哎！前世那个曾被她误会喜欢水象的男人，一定要大声地吼出“我喜欢的是你”。怎么投个胎、转个世就变了一个性格？原来现世的他，喜欢说“爱”胜于说“喜欢”啊。
　　本质上还是一样。
　　莲华仰面执镜的手劲有些虚软，不得已只好翻身，俯趴在床上。
　　一旦被误会就变得激动的男人。
　　“是不是藏在被子里觉得不舒服？”王威建议，“不如掀开被子吧。”
　　“不要。”莲华象孩子似的。“我喜欢这种感觉。”
　　喜欢这种感觉？做贼似的感觉吗？和他聊天、谈恋爱是做贼的感觉吗？王威暗忖。
　　“我们前世也是一对呢。”这句话不知出自谁的口，双方心里一跳。
　　“莲华！我，我生生世世！”
　　莲华的心遽跳，看着王威困难地吞咽后慢慢地、放柔声音说：“我生生世世都当你老公。”
　　啊？
　　莲华眨眼，脑中一片空白。她还以为王威会机关枪一样吐出很多个字眼，就象前世。结果她屏息以待，只听到一句极简单的话。
　　“莲华，我生生世世……”蓦然回首，那个爱穿白衣的独孤玄早已消失在尘土之中。
　　有一瞬间，莲华的身体灼热如火烧，她被“生生世世”这四个字拖累，被某个男人伸出强壮的手臂困住。她的记忆沉浸在某个熟悉的怀抱里，身体已经察觉出阴界的空气有多么冰冷。
　　这是梦吧？迟早会要醒来的噩梦。等梦醒、睁眼，一翻身就看见独孤玄侧卧身边？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莲华眨眨眼，将额抵在镜子上。
　　“莲华！我、我看不见了……”镜子里传来男人的急呼，重又把莲华的意识拉回来。
　　莲华抬起头。王威在皱眉了。“哎！怎么又哭了。”
　　怎么又哭了……
　　“拜托你，别说了。”莲华哽咽。“一定要说话，你能不能说点别的？好笑的？有趣的？”不要老是一而再、再而三说出前世曾经说过的话。她怕自己崩溃，怕一不小心就痛哭失声。曾经，她是多么倔强地想要活下去——
　　——我要和你安静生活直到寿终正寝。你做巫女，我就做农夫。
　　——独孤玄这个名字可以不要了，只要我人陪在你身边就好。
　　“莲华！你别哭了，怎么办啊？你怎么又……好！我不说、我不说，什么都不说。你等等，我去找本笑话书过来，我给你讲笑话。”王威一跃而起，他的身影从镜中褪去。子镜忠实地传来他踉跄奔跑的足音，还有隔壁书房里翻箱倒柜的杂音。
　　独孤玄也好，王威也好。
　　正如玄所说，名字可以不要。重要的是人陪在身边就好。
　　重要的是人啊！
　　——生生世世，你等我。我来找你。
　　莲华忽然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
　　她的确在等；等他来找人。到底是莲华找到了王威，还是王威找到了莲华？
　　王威匆忙的足音终于折回来。他翻身上床，对着镜子紧张地舔唇。“嗯……我没有找到笑话大全。咳，别笑！我买过一本，给阎青解闷。”貌似活神仙宁愿每天面壁思过也对笑话大全不屑一顾。至少当着他的面，碰都不碰。“找不着哎，不知道丢哪了。人物传记行吗？这一本写得蛮有趣的……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念给你听？你、你可别再哭了，隔得太远，我连帮着擦眼泪都没办法。”
　　王威把书翻得哗啦哗啦的响，一反过去细腻翻书的动作。
　　莲华在不间断的翻书声中发笑，胸口溢出柔情。
　　“我爱你。”她突然说，翻书的声音嘎然而止。
　　很爱很爱你！
　　——你有多喜欢我？脑子里回荡着一个大男人的耍赖腔。莲华笑。
　　“很爱很爱。”
　　王威慢慢抬起头，懊恼皱眉。“莲华，你又抢第一次。”
　　莲华眨眨眼。“这个不算第一次吧？”
　　王威漂亮的双眸锁住莲华，令她心口“嘭、嘭”直跳。
　　“威，你……变得更漂亮了？”尤其是眼睛，光是用看的就怦然心动了！
　　“又一个第一次！”王威撇嘴，充满怨念。“今天的第一次‘我爱你’和‘你变得更漂亮了’。”
　　“……全被你抢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