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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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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得性愈合,每次受到创伤后,你的身体会学会适应,下次受到同样的伤害后,你的愈合速度会变得更快。”
“听起来已经超出了人类的生物性能啊。”
“您本来就不是人类,四号军团长。获得性愈合是在设计吸血种时加入的基因功能,但迄今为止,只在您一个人身上得到了显征。”
“哦,也许…是因为我受伤比较多?”
“不管怎样,您在变得越来越强,军团长。也许…不用太久,您就不需要来医疗点了。”
“那是自然,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
“真的吗?听说前线已经…”
我扣衣服扣子的手指微微一顿,“放心吧,我很快会重新奔赴前线,我是不会输的。”
我朝他们笑了笑,看到他们松了口气的样子,我抓起一旁的外套,“谢谢你们的治疗,胜利时再见。”
走出焚化炉一般的医疗点,外面没有人。
前天,我和我的军团啃下了一处堡垒,如果不是最后炮弹的碎片刺穿了肺部,本来是场完美的胜利。
我被送到了技术最好的医疗点——最大的,被称作“方舟”的人类文明确保装置。
要我说没有这个必要,战地的医疗点加上我的体质,完全可以应付,何必要大老远地把我送到这,天亮了估计我又要风风火火地赶回去,不过——
我已经好久没有回来过了,上一次来这儿是什么时候,授勋的时候么?
抬起头,满天繁星,沉静如海。
像是要抓住星星一般伸出了手,深黑的透明的夜空在我的指尖轻轻摇晃。
人造的星空,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景象。
出故障了么,我顺着旋转的楼梯,向方舟的顶部走去。
天空一点点下压,我的耳膜捕捉到了风的声音,我的皮肤也感受到了空气的流动。
显示着天空的屋顶中央,镶嵌着一颗圆球,那是方舟的核心,白天,它会被伪装成太阳,夜晚则是月亮。
空气自核心上方涌动而出。
…以前玩捉迷藏的时候还真没来过。
把外套穿好,轻轻踏上检修核心的旋梯,微微的响动被风的声音所遮盖。
风声越来越大,我踏上最后一阶台阶,来到了与核心平齐的平台上,皎洁的“月亮”触手可及。
平台的另一端有一扇半掩着的门,风从门中流溢而出,隐约夹杂着说话声。
哦,我倒不担心是亚人入侵,如果人类的指挥部,大本营,最大的保留地都被亚人轻而易举地混进来了,那么这仗也不用打了。
我走向门扉,星空在我的头顶旋转,月亮在我脚下浮沉,我仿佛是行走于天之上。
然后,我走进了半掩的门扉,门后是一条螺旋向上的走廊,穿行了一会,出口处的风朝我扑来,于是我看到了那个东西
看到的那一瞬间,我明白了那是什么,
那是——
真正的“方舟”。
真正的天空中,星光寥寥,一艘飞船静静地悬停在星空之下,如同神迹。
深灰色,流线型,一眼纳不进视野的体积,它与我见过的任何运输船毫不相同。
这是人类研制的新武器么?
不,恐怕这是——
风把谈话的声音送进我的耳朵里,那是研究团队和——
和高层的声音。
“登船人员的名单已经定下来了,请您过目。”
“不用看了,已经确认过很多次了。”
“…”
“怎么了,研究员?”
“长官,只有…只有这些人么?可不可以多…”
“只有这些人,研究员,飞船的空间有限,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名额来之不易,如果我是你,我会好好珍惜的。”
“我…我知道,可是,剩下的人,我们真的不管了么?”
“等新的飞船制造好,他们也可以离开这鬼地方。”
“但是能造出来这一艘已经…现在亚人那边又…”
“这里有通讯器,等在外星球安定好了,我们会返回地球拯救剩下的人类的。”
“您知道谁都说不准时间…”
“研究员,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了,这也会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亚人战争的尽头,只会是人类的失败。地球已经完全拒绝了我们,这艘飞船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在新的星球重新构建人类的世界,但这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的希望,总有人要做出牺牲。你我都是人类,应该知道这消息一旦公开意味着什么,不是么?如果你一定要满足自己无聊的正义感,我可以给你个机会,你可以把你的名字从名单上划去——”
“我——”
“很好,研究员,这是最后一次。”
“…”
耳朵捕捉到了不一样的声音,有人在附近?
“是谁!?”
哦豁,看来先被发现的是我。
现在说自己是捉迷藏过来的还来得及么?
“偷听不是好习惯,四号。”
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配合着他走出通道。
呜呼,真是漂亮的飞船。
“指挥,四号?”
“我带他来看看诺亚。”
“报告指挥,诺亚号已经配装完毕,诺亚计划可以照常进行!”
“好样的——”
他们接着寒暄起来,我没有注意听。
我只是,在注视着那艘美丽的飞船,即将拯救人类的诺亚。
虽然只是一小部分。
“好了,你们继续好好干,走了,四号。”
我点了下头,权当打过招呼了。
那些飞船前的人脸色并不好看,也许我该笑一下的。
指挥走了出去,我跟在他的后面。
我们走到了另一处露台,在这里还能看到真正的月亮。
不是满月,只是个小小的月牙。
指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点燃之后又递给我一根。
我接了过来,攥在手里。
指挥靠着栏杆吸烟,我在一旁看着月亮,风吹动着我的衣角,把烟雾吹向夜空,在洁白的月光中消散。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
“不抽就给我。”
“烟草对您的身体不利,指挥。”
“…”指挥掐灭了烟头,“四号,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像以前一样就好,指挥,把我派上战场就好,我现在越来越强了,只要让我去打仗,我就能——”
“就能取得胜利,是吗?”指挥的声音很轻,他笑了起来,“不败的军团长,传奇的四号,如果所有仗都由你负责,也许人类真的会赢。”
“我们会赢的。”
“你真的这么想?人类真的能够战胜亚人,重新将他们奴役?”他敏锐的目光向我投来。
“…如果以歼灭战为前提。”
指挥又笑了一下,换了话题,“四号,你知道有多少人类想被你初拥,有多少战士想加入你的军团么,你现在的声望可不是一般的高?”
“他们的心意我很高兴,但自有规章制度在。”
“真是死心眼,当初怎么给你设计的。”指挥看起来也很高兴,但这喜悦只在他的脸上持续了一瞬,他似乎想拿起烟再抽一口,却反应过来手里已经没了烟,只好作罢。
“四号,你赢得太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指挥突然变得苍老起来。
“不,捉迷藏的时候我总是输。”
这个笑话没能逗笑他。
“我已经不会再被派往战场了,是吗?”
“士气也很重要,四号,你留在这里可以更好地激励大家作战。”
“指挥,敢问是谁在忌惮我?”
“四号啊,四号。”指挥微笑着,轻声道,“我应该有教过你什么叫礼貌吧。”
我单膝跪地,如同宣誓一般,“指挥,请相信我,我对人类没有异心。”
指挥蹲了下来,把我扶了起来,平静地说,“这和异心没有关系。”
“我知道我是吸血种,不是人类,但您应该知道,当初制造我们的时候定下的契约,我会对人类保持忠诚的!”
“这和你是不是吸血种也没有关系,四号。”指挥沉声道,“你不光赢了和亚人的战役,你也赢得了人类的爱戴,如今的你如果一声令下,会有数不清的战士心甘情愿地为你冲锋陷阵吧。”
“更何况,所谓契约…”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不可能数不清,人类军的数目是有限的。
我没把这话说出口。
“你对诺亚号怎么看?”过了片刻,指挥再次打破沉默,“觉得残忍吗?”
我摇摇头,“我理解,能救下来一部分人就是好的。”
指挥笑了笑,“如果你也有船票呢?”
“我不需要。”我飞快地答道,“请让给别人。”
“是吗,真是可惜。”指挥移开目光,“看向栏杆外,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们,方舟上可以有一名吸血种的。”
“可以是老幺,他还只是个孩子。”
“你觉得自己已经是成熟体了么?”
“或者其他人,我…”
指挥抬手制止了我的话语,
“名单已经定了,没有更改的余地了。”
“…指挥,你在名单上么?”
“剩下的仗,总需要有人来收尾。”
“首席呢?”
“她可是天才的科学家,自然是要活下来的。”
但她不会上船的,我心知肚明。
你也心知肚明的吧,指挥。
指挥没有看我,他看了会天空,骂了一句——
“该死,你明明应该只是件工具的。”
“我是工具,指挥。我一直清楚我们的使命,我们吸血种是带给人类胜利的工具,我们会成为人类的力量,为人类披荆斩棘的剑,遮风挡雨的盾,奉献一切,至死不渝。”
指挥转过头来,神情复杂,接着——
他把住我的脑袋,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我,
“为什么只有你会当真…你傻狍子吗?老子当初和首席设计你的时候可给你点了智力的!”
“…”
当初是有个面板可以加点还是要roll呢?
我本想发问,但指挥看上去很生气,过了几秒钟,他松开了手,悻悻地说,“抱歉,四号,我失态了。”
“加点还是roll?”
啊,一不小心问出来了。
“啥?”指挥苦涩地笑了一下,从兜里摸出一只烟抽了起来,这次他抽得更凶了,甚至呛到了自己。
“咳咳…咳…”
“指挥,吸烟有害健康。”
“想要我健康就少惹我生气。”
“抱歉,指挥,咳咳…咳…”
他把烟掐灭了,呼出一口气,平静地陈述道,“四号,你已经不可能再上战场了,明白么?”
“我不明白,指挥,我可以只作为士兵,我可以隐瞒自己的身份,指挥,请让我参与战斗。”
“那我就说得更明白一些乖乖呆在方舟,当一个明星,一个稳定军心的明星。接下来人类的战略会做出改变等时间一到,你就坐诺亚号飞船离开,这样你才可能活下去,我说的话,你应该都听明白了。”
“如果是命令的话…”
“什么?”他皱起眉头。
“如果这是指挥的命令。”我单膝跪下,仰头看他,“如果这是人类军总指挥对四号的命令,那么四号会接受,四号不会违抗人类的决定。”
“…”
他沉默了很久。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四号。”最后,他叹了口气,厌倦似的挥了挥手,“你先走吧,我在这吹吹风。”
“明白,指挥。”
离开之前,我又看了一眼夜空。
夜空中的某颗星星,将会成为人类的新家园。
祝你们好运。
走回了文明确保装置,已经没有风声了。
星空之下 我看到一个人从核心里走出来,是首席,她能刚刚做完例行检查。
“首席。”我朝她走去,欠身示意。
“四号,你看到诺亚号了。”
首席脸上是担忧的疑云。
消息传得真快。
“首席,您…”
“这里的核心需要人照顾。”
她似乎知道我要问什么,给出了耳熟的理由。
是啊,我们都心知肚明。
于是我们沉默无言。
“你拒绝了指挥的安排,是吗?”
我点点头,首席笑了起来,
“他一定气坏了。”
“我也不是故意惹他生气。”
“他生气到哪种程度?”
“抽烟把自己呛到了。”
“噗,哈哈哈——”她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
“哎,想想就好笑,不过——”首席收了收笑意,“我们该拿你怎么办呢,四号?”
“…让我去战斗。”
“不可能的,四号。”
“为什么不可能,让我去,我会赢的,我一定会赢的!人类还有赢的机会,我们…我们还可以…还可以…”
喉咙有些疼,我说不下去了。
首席慈悲地看着我,说出了无情的话,“不可能的,他们不会让你去的。”
我知道她说的对。
我无法反驳。
“我…也许我应该听他们的话 我不该拒绝的,吉祥物也可以,至少…至少也可以起点作用…首席?!”
首席突然环抱住了我。
“好孩子,你可以不逼自己的。”
“不行…我是吸血种,我的使命是…保护人类…”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还不够…远远不够…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可以做到的,如果担心我的声望,我有办法的,我愿意去做那些不齿的事情,那些坏事,都没关系的,只要能让我继续作战,我什么都愿意…”
“唉你这孩子怎么傻乎乎的呢,那么多爱戴你的人,你就不顾虑他们的心情?”
“但是…但是…”
“已经不用战斗了,四号。”
“不…不行…我…我不想你死。”
“…”
“我不想你们死。首席,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指挥死我也不想我的大哥,二姐,三哥,小五,小六,还有老幺,我不想他们死,跟我出生入死的战士,我不想他们死,我也不想医生死,也不想研究员死,还有大家,人类的大家,吸血种的大家,我不想大家死…”
“总说死不死的,太不吉利啦。”
“但是…但是…如果我不战斗的话…”
“哎呀,不要这么骄傲,没你我们还活不了了?我们会活下去的…”
“那你发誓!”
“…”
———
睡梦和回忆到此为止。
誓言的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留在心中的轻柔和温暖。
获得性愈合让我的身体迅速恢复如初,我已经不需要在亚人的医院里躺着了。
我走出病房,走过太阳投下阴影的时候墙壁,走过被钢铁刺穿的伤患。
血液,铁锈,消毒水,它们有着类似的味道。
医院的伤员虽然变多了,但大厅里似乎还保持着往日的活力,看来这座城市还没有遭到大规模的袭击。
医院大门,是神色不安的山羊督察。
“你恢复得这么快?”
看到我,他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很难说他是不是假装的,因为他显然在这里等了有一会。
不,等待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黑色轿车,我摸摸鼻子。
“绵羊?”
“看来你的作战机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季樊杨先生,还是说,我该叫你四号军团长?”
如果声音不发颤倒还挺适合威胁的。
“哦,你可以叫我头儿,老大,boss,我不介意的。”
“…”声音顿了一下,“和传闻一样幽默呢,季先生。”
“你也和传闻一样胆小,没有诚意呢。”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嗯,绵羊亚人嘛。”
“最近,你的小兄弟七号可是干出了一番事业啊。”
居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转移了话题。
“老幺终于成长了,我也很是欣慰呀。”
“季先生,我们损失很大。”
“呃,要赔钱么?”
“他袭击了我们的多处军队。”
“啊哈哈,小孩子就是容易调皮。”
“季先生,您是他的哥哥,应该多留些神,管教管教。”
“哦,我奉行放养式教育。”
“如果季先生不愿管教令弟,我们可以帮忙。”
“如果你们真的能够轻松做到,也不会有如今的谈话。”
“自然,我们并非做不到,但能省的力我们是会去尝试的,当然,我们也明白他是季先生的挚爱亲朋…”
“嘿,绵羊,也许你不明白,七号在做的事,对吸血种而言再正常不过。”
“是吗?”声音笑了起来,“也许不明白的是你。”
我意识到了什么,转向山羊监督。
他低着头,不敢看我,“季樊杨…先生,保留地的核心…熄灭了,但…但绝对不是我们干的。”
我知道,不可能是你们。
你们还没那个本事。
“多久了?”我让我的声音听上去尽量平静。
“一周了…”
“那我收到的信件?”
“是…是伪造的…你的回信…也全被截断了…我对不起你…”
“季先生,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亚人始终没有掌握核心的技术,那么谁才能做到这种事呢?”
“…”
“不仅仅是你的保留地,季先生,几乎所有的保留地的核心都已经熄灭,唯一剩下的就是方舟的核心。”
“…”
“所有的人类,哦,除了您,季先生,都需要定期补充干净的水和食物,才能缓解星球的排斥,苟且偷生。不能完全不摄入洁净物质,哪怕是一点点水都可以,不然,您应该见过很多了吧。”
“…”
“只要季先生愿意帮我们一点小忙,帮我们找到你的小兄弟,而且你放心,我们也不会做什么,只是沟通一下罢了。我们就可以为季先生提供免费的水和食物,让你的人类继续活下去。”
“…”
“季先生,这便是我们的诚意,不知您意下如何?”
“如果真的有诚意,坐在后座的就不会是机器了。”
说着,我不顾山羊监察的阻拦,拽下了车门,后座上放着一部手机。
我抓起手机,对着那头说道,
“谢谢你小绵羊,你让我回想起了重要的事。”
“人类和亚人是不平等的,
这几年,我差点忘了这句话,谢谢你让我想了起来。”
过了许久,电话那里传来了带着嘲讽意味的话语,“不客气,季先生,这句话我们从未忘记过。”
我捏碎了手机,随手把残骸一扔,坐到后座上,转头对呆住的山羊监察说道,
“小山羊,开车。”
“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