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时序》ieaber

23、第 23 章

　　白日放纵，两人厮摩了一会儿才起来吃午饭。虽然只是虚无缥缈、八字没一撇的规划，或者毋宁说是何一珩的美好愿望，但在财务上、事业上能够有更多合作也是他希望的。两人出身差异较大，阶层不尽相同，纯靠感情进行维系太脆弱了。何一珩对二人世界的强弱势界定无所谓，但林白染给自己的定位显然更偏向一个照顾人的人。如果能有机会拉他一起合作，提升一下对方的经济基础，顺便让两个人的工作结合更紧密一些，何一珩求之不得。

　　传统直男有一些毫无意义的体面。何一珩装作鄙视他，但心花怒放；倒不是对“被照顾”有什么偏好，但对方上进总是好事。

　　这个民宿地处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午餐在一楼大堂，准备的是辣子排骨火锅；考虑到林白染舟车劳顿，何一珩特意嘱咐了“香辣但不辣”。店员应承得很勉强，端上来的东西却大超预期。

　　原因无他，肉有肉味，菜有菜味。

　　何一珩等不及，吃到嘴里还烫着，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囫囵，“我们广东人爱吃鸡，对一只鸡最高的评价是，鸡有鸡味。这顿饭太好了，咕咕作响，肉有肉味。”

　　确实好。林白染说不出什么多的溢美之词。排骨未必冷冻过，非常新鲜，高压锅压过，入嘴就脱骨，肥瘦相间的部分融化，筋肉还保有一点嚼劲，没有过多的调味，就是肉香，炖肉的高汤浇在自制的辣椒锅底里，店员搬上来两盆水灵灵的菜，一盆是叶子菜，包括豌豆尖、剪刀菜、苦青菜；一盆是根茎和菌类，土豆、平菇、莲藕。上了两碟别的，大刀阔斧切成片，一是自制灰豆腐，一是现制魔芋，还冒着热气，不用吸收锅底的香味，本身就很诱人。

　　“吃得惯不？”店员笑眯眯上蘸碟，新鲜的柴火糊辣椒，水豆豉，腐乳，香菜末，要倒木姜子油时被何一珩制止，“我们自己来，很好吃，非常很好吃，但这个我们自己来。”

　　“好勒。”店员放下木姜子油，又问，“折耳根和酸萝卜来不来？”

　　林白染忍俊不禁，“单独装，别混了。”

　　何一珩有啥不吃啊，广东人在吃的边界上恶名在外，让福建人惧怕；但也有广东人为难的，折耳根就是，何一珩闻言苦相。泡萝卜倒是可以，单吃也可以用来清口。

　　“这辣椒怎么做的？”连蘸碟都没做好，何一珩已经连吃了六块排骨，吐出骨头来，整整齐齐放在一起。

　　“本地辣椒，前后两个镇子都产辣椒，断桥柴火糊辣椒要吃新鲜，时间长了既不香也不辣，还有陈味；自己泼油烧制的，嘿嘿。”

　　“嗯嗯。”何一珩来不及说话，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店员又端上了两份凉菜，“拌了个灰灰菜，山里野菜，随便吃吃；这个是米豆腐，本地凉粉凉面，夏天吃的，不想吃饭可以吃这个当主食。两位尝尝，慢吃。我们也吃饭去了，有事按铃。”

　　食不言寝不语，一般是做不到的，何一珩在床上讲逼话太多了点，饭桌上也是，天南地北都要发表一点意见。他也确实专业，老本行，林白染听着，受益颇多。但这次不是，进程过半，何一珩终于开始讲话。

　　“真好吃啊。”

　　“是。”林白染表示附和。

　　“靠，和这种靠排骨吃饱的火锅相比，涮什么肥牛羔羊午餐肉，都是代餐，是贫乏。”何一珩已经有点飘了。“火锅菜多种多样，根源是穷，而不是丰盛——搜刮冰箱，物尽其用；琳琅满目，显得大方。真豪奢还是这种，肉排骨吃到饱，配菜简简单单，都没超过10种，这个时候给我涮别的我也不吃。”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林白染没有反驳。他想了想这个锅里下点丸子虾滑的，他也顾不上吃。

　　“怎么样。”林白染心情挺好，对中午的话题隔空接了话，“找到灵感没有？”

　　“有。”何一珩郑重其事地点头，“sku要极简，招牌菜就是主菜，占比要高，点单最好到95%以上。”

　　“就这个了？”林白染筷子对着锅，确实放不下手。Sku是最小库存单位，林白染接触过零售，知道每个标准单品都是一个sku；何一珩指的是每一道菜。

　　何一珩摇头，有点遗憾，又来了一筷子豌豆尖，“吃这个，烫一下就熟了，外地不容易吃到嫩的。”

　　叶子菜容易吸油，何一珩一般不在辣火锅里涮叶子菜。但这个锅底香而不辣，吃着没有油星子陈了的霉味儿，加上汤是炖肉的原汤，涮起蔬菜来没有心理压力。

　　“这个不行，不能创业。”

　　“为什么？新鲜肉类的供应链不好管？”林白染也算有点入门了，能问出眉目。

　　“一点点，能克服。水产的供应链更难，折耗大、保鲜难，品类多，我家做粤菜的，水产都能做，猪肉不太难。”

　　“那是什么？这些蔬菜是本地菜，不好运输？”

　　“蔬菜是小事，解决不了就放弃，大不了在广东做本地化。”何一珩赞许地看着林白染，表示对方已经出师，“叶子蔬菜是解决不了的，原产地直采然后空运、地面接全程冷链吗？我又不是来学雷锋的，直接放弃。”

　　“那是？”林白染放下筷子，“总不能是辣椒吧？”

　　“呵呵呵呵。”何一珩皮笑肉不笑，拨了一半米豆腐到对方碗里，剩下的自己抱过来吃。油炸黄豆很脆，榨菜和泡萝卜粒非常提鲜，混在香醋里，夏日绝配。

　　“那是什么？”林白染来了兴趣。

　　这顿饭让何一珩把收拾好的行李又放回去了，续一天，不退房。饭后两人去散步，不知不觉走得远了，走到远景的红色钢铁大桥附近，何一珩喊了几声，桥下有人，卖票，于是上桥，从车行道下面的全包钢结构悬桥里走过，下面是万丈悬崖，一道河从中间把路切开。

　　“太宏伟了。”何一珩眯着眼睛，每一步都踏在镂空的钢铁支架上；上面有车经过，桥体发出轰隆声。他抓着栏杆向远。

　　“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林白染心思还在这上面。

　　“哦。”何一珩回过身，笑了，“简单啊，太贵。”

　　“……”

　　号称“国内第一、亚洲第二、世界第六”之称的大跨径钢桁梁悬索桥，桥上没人，索塔处向跨中逐段拼装的红色钢筋在视线里铺天盖地，纵深也好，构图上极漂亮，何一珩掏手机出来拍他，乐滋滋看了会儿，收回兜里，不忘夸奖恋人，“皮相不错。”

　　他走着，信步信口，“太贵了。猪是一种很不稳定的食材，出栏周期很长，不像蔬菜、鸡，繁殖周期短，补充快，价格波动有限。”

　　“嗯，生猪的周期性比其他的东西要强。”

　　“不光是周期，绝对价格也比不行，太贵了。”何一珩手插裤兜倒着走，倒是一点也不恐高，风把他头发吹乱，显得有点玩世不恭。“我让店家按照两个人300块的价格配的午饭，这可是离市区150公里的乡下，也不和景区直接衔接；市内地租上去，用人成本也要提，这顿饭就得400以上了。”

　　他笑得有点痞，声音从风里荡过来，时强时弱。“大商场里能广泛开连锁的价格带只有俩，25-40块一个人，这是快餐，讲成品和出餐，产品导向，干不过西式了；70-150块一个人，这是休闲餐，要讲服务讲装修讲管理又要讲口味，很麻烦，竞争也很激烈。但我个人认为，150的客单价太高，不适合，我想做到100以下。”

　　“挺好。”林白染想了想，觉得大多数休闲餐厅客单确实在100上下。

　　“80块和150块，这两个价格带的潜在受众人数差5倍；我不想做150的，我希望成为所有人进商场的首选。”何一珩停下来，笑得眼睛亮亮的，“有数据支持，我找了几个踏实的深大学生，赞助了他们的暑期课题；后来又找专业咨询公司验证过，相差不大。”

　　“……”这倒是挺未雨绸缪的，林白染想；于是也笑了，“资本家啊，会人力撬杠杆。”

　　“干嘛。”何一珩挂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了，我的钱又不是大水冲来的，清清白白好吗？小微企业赞助大学生社会实践不行啊。”

　　林白染平素不太表现出依恋别人，但此刻山涧的风吹过来，370米的悬崖就在镂空的钢铁骨架之下。他掏出手机，默默照下何一珩的背影，放回兜里。眉目被山风熨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