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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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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吃了干锅羊肉。这还是林白染第一次有意识地知道自己吃的是山羊——北方吃羊以内蒙为主,吃的是绵羊,肉质肥嫩,腥膻味小;至于北京待了那么多年吃的铜锅涮肉,没意识自己吃的是什么羊。但这次是山羊,货真价实,西南山区里想象不了吃绵羊。
带皮黑山羊先加姜葱、草果和香料,用高压锅焖熟,切成一指宽的碎肉条备用;干锅底下埋上切成条的白萝卜、味道泛苦的青菜帮子,和香味四溢的新鲜油辣椒,再把羊肉盖上去,撒上点香菜薄荷,盖上锅盖,用萝卜和青菜出的汁水将整锅焖熟,起锅后热辣鲜香,让人食指大动。
照例自然是好吃的,“这老板做民宿未见得有什么特长,但招的店员是真会做饭。”
林白染点头附和。他俩都不敢再多吃碳水,但总觉得这样的好东西不配上主食又有点暴殄天物,各盛了半碗杂粮饭,就着带皮羊肉的鲜爽;晚上山风一吹,这维度和海拔上,已经有点微微的凉,实在惬意。
这家民宿规模不大,度假酒店的通病是平时入住率够呛,忙时闲时无法平抑峰谷,因此小型度假地修健身房没有意义;加上偏中式的装修以静态为主,茶室设备面面俱到,但留作动态的屋子只有一间玻璃瑜伽房——自然也沦为了网红打卡地。两个人去夜跑,何一珩跑步不聊天,于是各沿一条路,约好时间地点汇合。
林白染不熟悉地形,跑远之后山路里灯光稀少,一脚踩入溪水里,不轻不重地崴了下脚。自己转动了几下,觉得不太严重,慢慢踱步到汇合点等他。他没有催,拿着手机编辑了几条工作内容——尽管微信几乎已经是国内办公交流的半壁江山,但做债的人是用□□为主的,因为盘间指令和场外信息多。想了想已是周末,没有发送,保存在了自己手机里。
山间有秋意,合着这里还有浅水,林白染没带专业跑步装备,就穿着夏威夷裤,光着腿站久了未免招蚊子。拍死两三只之后自动放弃了抵抗,八面来风,岿然不动,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
何一珩姗姗来迟,两手小心翼翼合着,走得很慢,远远叫林白染,慢吞吞挪步过来,献宝似的,“看这个。”
他张开手,一只小小的飞虫从他掌中腾起,发出亮光。
“萤火虫啊……”林白染一愣。这才想起路上零零星星明明灭灭的簇簇光亮,果然是萤火虫。
“对。”何一珩喜滋滋,发梢上还挂着汗,滴在鼻子上,被林白染伸手揩去。
“怎么就放了?”
“捉给你看看,你看到就放了呗。”何一珩不以为意,走了两步,停下来,“咦,你脚怎么了?”
今后林白染要对广东人刮目相看。除了做饭、吃生冷杂、吃鸡和吃福建人之外,广东人对养身有广泛涉猎,何一珩就更是——结合了科学健身的科班技术、专业教练指导的多种运动修复手段,和上一代东南沿海爱身惜命的有钱人那种特有的保养正骨哲学,非要就地帮他按摩。林白染抹不下脸,低声道,“回去再说吧”,被严词拒绝,“不行,脚踝已经肿了,要第一时间处理,唉你怎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快把鞋脱了。”
搁不下,拧不过,林白染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任由对方摆弄。俯视向下,何一珩的速干衣还被汗贴在背上。秋意凉,而他的手心暖烘烘的。
怎么会这么天然呐。林白染无从表达起,他有某种情感的缺失。母校根正苗红,讲究业精于勤荒于嬉,来往同学多是不同方面的天才,再不济也是学习习惯极好的能人;勉励勤奋而忽视差异,奖励效率而轻视公平,重视逻辑而低估是非,沿用到感情生活中也是一样。林白染从无一日像如今,三十岁了,被人抓着脚掌,板正脚心,痛里带着爽。
和如今相比,他之间的所有感情,都没有实感。不光是没有建立起亲密关系,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没有放下来过——楼月的婚姻把他少年的自尊心轻飘飘踩过,轻到楼月未曾参与,也未必有感知;那之后他就自矜起来了,怕伤自尊就干脆不要打开。于是从来没试过闭上眼,放心下落,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接住。
他的心像落到了某种微分子的柔性粒子材料里,向下不断陷落,却无从产生恐惧。这里面太温柔了,他在混沌里像,原来黑暗如此仁慈。
林白染叹了口气。
“怎么了怎么了,疼吗?”何一珩仰头,一脸关切,“你试着动动。”
“不疼。”林白染顺着他手抓的方向,稍微拧动了一下脚踝,并无意料之中的酸痛袭来,“好像……好多了。”
他叹气时想到的内容不能跟何一珩说。他没法跟何一珩说,一珩,你要是女孩就好了。
怎么说呢?难道跟何一珩解释,“我没有嫌弃,也没有在抱怨一个既定事实。只是这样——我是说如果你是女的,摩擦系数能骤降,整个生活的摩擦成本就会被降到最低,不影响你我各自的人生规划了。”
没法说。林白染或者不是个无私的人,但还没有白目到不识好歹。
何一珩搀着他回去,让他先别用左脚使力。路上又一路天马行空的发散一下——晚上吃得确实不错,但羊肉也是不好的品类,价值感太弱。他说,“红肉都不行,猪、牛、羊都不好。如果主打红肉,客单100块之内,意味着食材成本要压到35块左右,至多不能超过40,这根本没有办法提供足量的价值感,吃不饱。”
贵州让他有点魔怔了。本来只是打着工作的名义喝花酒,但何一珩居然做了很详细的表格,把食材、味道做了组合,每项按照他的经验写了详细的成本分析。西南之行,让他获得了真实的灵感。
次日退了房,何一珩让他老实在副驾上待着,把车开回了市区。白天林白染约了两个在当地城投工作的朋友,他脚伤没有大碍,但挪动不便,就把时间错开半小时,留了余量,自己待在行政酒廊里等人上门。谈得挺顺利——贵州遍地是兑付堪忧的债务,但大多不是林白染的风格。林白染擅长公司研究,风格细腻扎实,跟政府部门打交道比较少,不太偏好需要大量内幕和政策背书的城投,只作为对基本营商环境的了解。他的重点公司安排在后面,也就无意留人吃饭,等着何一珩来接。
何小少爷倒是满面春光,说是中午吃了个奇妙的东西,明天要带他同去;今天先粗茶淡饭清简一下,让肠胃也有个休息机会。
酒店其实还在城郊,但相比之前一百多公里的距离,这个“城郊”来得实在多了,距离省会城市CBD只有十几公里,是一家舒适的度假连锁。依然是东南亚风格,何一珩订了个角楼房间,被升级到马来式水上高脚屋,说是别墅,其实一层一户,更像个独立进出的套房。
“周中入住太爽了,周围都没人。”何一珩露出了享乐主义的嘴脸,脱了鞋趴在门口凉亭的大床上。门童把行李顺进他们的房间,礼貌介绍了周围设施,何一珩掏小费递给对方,“谢谢了。”
他这人就是这样,用无私的办法达到自私的目的——周围人因为他的存在变得更高兴一些,对他就很足够了;还挺有自知之明——“有阶层局限性,但不值得骂,因为我不坏。”
何一珩仍然没有进屋,躺在屋外的大床上,喝了一口气泡水消夏。
“我在想……”何一珩的声音不大不小,喃喃地,足够传到屋子里,让林白染听见。
“我想和你一起创业,是认真的。我看过很多失败,自己也失败过,这个行业利润很薄,稳定性很差,并不是一个一定挣钱的好生意,我不想拿没把握的事情拖你下水。现在我觉得,我有思路了……”
他翻身爬起来,眼睛忽闪,带着笑,“你要不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