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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映雪代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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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幽芳阁的房门慢慢打开,郦君玉身前,一泓月色如流水般铺开。
君玉深深吸了一口气,撩起青袍,迈开一步,皂靴踏进月光,足底似尘生烟,恍若走进梦境之中。她心中顿起奇异之感,今夜踏出这一步,那个十六年来在幽芳阁中吟花弄月的女子就此消失,月夜中走出来的将是一个前途未定的书生。
楼台外,黑黜黜的草木沙沙作响,枝叶间微光摇动,君玉似乎听到胸口怦怦的跳动声,隐秘的激动流溢全身,此一时,离别的伤感和前路的彷徨都被抛在脑后。
荣发前方引路,君玉跟随在后,借着月色一路来到孟府的后门。西墙角门半开,墙内大柳树下系着一匹白马。荣发低声道:“园门的钥匙是骗过门房偷着取的,马儿是夜间从马厩牵出。”君玉点头赞许,荣发不慌不忙地取出备好的软布,蹲下身子将软布垫上马足,以防蹄声惊梦。
君玉一旁等待,四下留心,目光移过东南方向,忽觉一阵心痛直袭胸口。不远处,春晖堂细长的檐角如铜浇注,深夜中隐现幽光。
“好了,公子我们走。”
听到荣兰叫唤,君玉没有回头,对着东南方双膝跪下,伏地三拜。
孟夏凌晨尚有寒意,此时天地寂寂,草虫无声,远远望去,乌云细月微光,亭台楼阁在暗影中矗立。孟府已在身后,荣发走在前面,回头低声呼唤:“公子,该走了。”君玉一咬牙,转身几步赶上,在荣发扶持下上马,细碎蹄声中两人向着前方无尽的黑暗而去。
......
清晨,天未亮透,吱呀一声,幽芳阁虚掩着的房门被推开。
丁忧在家的礼部尚书孟士元和夫人韩素心匆匆走进绣阁,房内陈设整齐,空无一人,内室象牙床上锦被未铺,显见的无人睡过。孟士元踱出内室,沉默不语。韩氏跟随在后,焦急道:“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孟府大公子孟嘉龄跑进门,叫声爹娘,说道已经找遍孟府各处,不见妹子。孟士元道:“门上报说后园园门断锁,疑有盗贼,我便想到可能是你妹子逃去了,她是怎样的性子,如何会背义重婚?前些日倒是瞒得我们都信了。”
韩氏急忙打断父子两人,让嘉龄快领人去找回女儿。孟士元拦住:“夫人慎行。”
嘉龄扶母亲坐下,安慰道:“妹子既然走了,我们万不可再追她回来。"韩氏不解,嘉龄道:“妹子不愿改嫁刘国舅,追她回来也是寻死一路,母亲何忍?我们大动干戈寻人,必有流言,孟家名声尽毁。”
韩氏怒向孟士元:“当初若不是你弄甚射柳选女婿,哪里会有今日境地。我只要你还我女儿,刘家也好,皇甫家也好,只要不害了我女儿都好。”孟士元摇头道:“此番是圣旨赐婚,闹将开来,违旨即为大罪。”
韩氏流泪不止,口中埋怨丈夫昏聩女儿冤家。孟士元却知今日之事不好应付,刘家正是得势之时,刘捷新拜元成侯,长女封后,长子掌兵,次子刘奎璧虽是白衣出身,借刘后的势被封为镇国将军,才得以圣旨赐婚。刘捷心胸狭隘,此次陷害皇甫敬卖国投敌,极有可能与自己将爱女许配皇甫家有关,刘家小儿刘奎璧虽然武艺出众,相貌亦可,总还是不及皇甫家的儿郎,自己与皇甫敬交好多年,也希望结为儿女亲家。
孟士元回想起一年前两家同来求亲的情形,不由长叹,当初自己是不想得罪刘家,才想出比箭定亲一招,虽然如愿与皇甫家结亲,后来皇甫敬被遣出兵朝鲜,被诬投敌,皇甫母子一夜间沦为钦犯,种种变故难说不是由此而起。这次因着圣旨到昆明,自己不得已将女另嫁,想不到女儿也是有志气的,可如今钦差就在昆明城住着,今日便是送嫁的日子,可如何是好?
“这是妹子留的书信。”孟驾龄发现妆台上的画卷和书信,拿起交予父亲。孟士元打开信函和画卷,方知女儿是女扮男装离家,见画像中诗句之意竟是要去求取功名,不禁摇头。孟士元将书信递给嘉龄,对观画像流泪的韩氏道:"丽君之意是让她房中的丫鬟代嫁,刘奎璧成亲后即要去往京城,我们瞒得紧些倒不易被察觉,只是这个欺君的罪名••••••"
孟嘉龄已将书信看完,他是前朝翰林,如今也随父亲回乡守孝,眼见今日之事已成两难,心中早在筹划,这时便道:“父亲所虑甚是,但若不以丫鬟代嫁,刘家得知妹子逃去,只怕立时就要去追,妹子这般相貌,今日只怕还未出昆明,要追回来也无非枉送一命。丫鬟代嫁是欺君,纵女逃婚也是欺君,这个欺君的罪名怕逃不过去,为妹子安危计,还是照着妹子所说行事才好。”孟士元称善。
韩氏痴看画像中女儿的真容,父子俩说话也听在耳里,心里掂量再三,也只得同意,自去幽芳阁外唤了等候在外廊的苏乳母和苏映雪进来。
苏映雪低着头跟在母亲后面踏进幽芳阁。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因着近日受寒伤风在园外养病,未近绣阁,今日一早被母亲叫醒同到幽芳阁,等在外边时一颗心早就七上八下的不安,待进入房内未见小姐和荣兰,心里只叫一声苦,已经想到她俩人必是瞒了自己逃婚走了。
孟士元见苏映雪与自家女儿年纪相仿,亭亭玉立,容貌娟秀,便朝韩氏缓缓点头。韩氏拉住苏乳母双手,诉说小姐离家之事,然后提出欲认苏映雪为义女,顶孟丽君之名嫁到刘家。
苏氏又惊又喜,忙道:“我母女二人全赖夫人收留,小姐善待映雪,还教诗习文,说句不敬的话,小姐待映雪就像姐妹一样亲厚,今日正是映雪报答小姐和夫人的时候。”
苏映雪一直低头站在角落,这时忍不住叫了一声母亲,她两手扯住一片衣角,指尖使劲后显得苍白。
孟士元走进一步,郑重向苏氏行了一礼,再转向苏映雪,也是一礼。苏氏忙不迭还礼告罪,苏映雪抬起头,脸无血色。
孟士元低声说明孟府今日境况大险,请求苏映雪冒险代嫁实则为救小姐和孟府全家。一时,房内诸人都看向映雪,等她回话。
苏映雪旁顾四周,幽芳阁雕花窗紧闭,淡绿色的窗纱垂下,似在等待自己去挑起,窗前的黄杨木书桌还未拭擦,桌上的墨玉笔架要摆放整齐,兰花石砚要滴水研墨,桌旁的墨兰已经出花,小姐说过要换个地方摆放••••••房内一切如常,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映雪站在熟悉的绣阁,感觉自己仿佛多余。
她的眼前渐渐浮出一个英武少年的影子,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载满柳树的花园里,白袍少年身姿如松、意气风发,他满弓一箭射落百米外系在柳枝上的宫袍,他在如潮水般的喝彩声中展开笑容,让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
苏氏见女儿茫然,不由着急,拉扯映雪道:“那日花园比箭,你跟着侍候少夫人,刘家公子也见过,相貌着实不差,家世又好,快应了老爷夫人。”嘉龄见状,对苏氏道:“苏大娘不急,终身大事,让她好好想想,孟家不会强人所难。”
苏映雪羞红了脸,眼前形势她已然明白,心里一时怨着小姐让自己陷入这般为难的境地,一时又想着要为小姐分担凶险,心中乱成一团。
“映雪姑娘,你不需担心被人识破,我会约束家人禁言,万一有事你的安危我孟士元一力承担,你母亲也可随你到刘家,若不然,孟家荣养你母亲终生。你多想一会,不愿就直言,我们另想他法。”孟士元恳切道。
韩氏拿着女儿的自画像反复看,心痛难禁,跌坐在椅子上不住拭泪。嘉龄见母亲不支,忙外出吩咐仆人请少奶奶过来照顾夫人。众人忙乱时,苏氏挨近映雪不住劝说,她出身贫寒,原自希望女儿能嫁个小户人家就好,眼见映雪能攀上高门,心中已是千肯万肯,见女儿不应,如何不急,恨不能与她解说明白。
映雪暗叹一声罢了,自己暗慕皇甫公子是不可对人言说之事,皇甫家大祸,小姐出走,希望终究渺茫,此番正是自己报答小姐和皇甫公子的时候,希望他们能够劫后重逢,再续姻缘,只要以后他能念着自己一点,也就不枉自己今日行险。
映雪向孟士元福了一福,低声道:“老爷,我愿意。”众人都松了口气,映雪垂于身侧的双手却渐渐拳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