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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雨行程 ...

  •   郦君玉与荣发离开孟府后,一路行来,穿街走巷,各处倶是灯火熄灭,唯有借夜光辨路。走出近一个时辰,荣发拉马在一家小旅店门口停下,店前两只灯笼高挂,旅店尚未打烊。

      店家持灯引着君玉和荣发上到二楼,又敲门送进热水。房门关上后,君玉才感觉到手足酸麻。荣发服侍君玉洗漱,道:“公子委屈歇息一晚,明儿一早我们就出城。”

      君玉坐在床沿,打量这昏暗客房。旅店客房狭小简陋,家具器物老旧,多处见落漆瘢痕,床上粗布被褥并床帐不见洁净,陌生的环境使君玉疲乏之余感觉难以安然。

      荣发收拾好后,走近道:“公子早些歇息,明天还要赶路。”君玉见她翻动床上被子,知道她要铺到地上,便拉住道:“一起到床上睡吧!你我相依为命,不用府中那些规矩。”

      卧床不久,荣发便沉沉睡去。君玉斜靠床栏,看着微光影动的蓝布粗帐,难以入眠,一出府门,十余天来支撑于胸中的一股气就已缓下,被强压于心底的惶恐和不安在深夜的客旅地尽数涌上心头。昏暗烛火下,君玉默默整理心绪,告诉自己必得放下身外之事,不然一个娇养深闺的官府小姐走不远。

      烛火熄灭后,初夏之夜愈见幽深,静夜更漏声分外清晰,窗棂渐渐有微光透出。

      君玉在迷糊中醒来,见荣发不在身边,不敢恋床,立即披衣下床。她走到窗边,推窗望去,远近屋顶房檐错落,几家炊烟升起,楼下街巷上早起的贩卒车马已经开始忙碌。

      “公子起得早啊!”荣发推门进房。她已经整束完毕,蓝巾裹发,一身干净灰衣,像极了一个伶俐少年。荣发端来梳洗用具,一旁服侍君玉整饰。君玉端正头巾,系好腰带,前后查看无有疏漏,正待叫上荣发一道下楼,却听她道:“公子歇会,小的下楼让店家把早饭送到房内来。”君玉问为何,荣发迟疑:“公子的相貌太那个了,我怕让旁人认出来。”君玉不禁笑了:“荣发,我郦君玉既已走出家门,就不怕人前议论,以后千里行程,赴京赶考难道都要藏匿面貌身形吗?我们下楼去。”

      郦君玉一手提起长袍前襟走向房门,着意学着兄长平日的模样,只走了几步,便觉得别扭,向荣发看一眼,果然见她脸上挂着促狭的笑容,也禁不住笑了。

      站住想了想,君玉把衣襟放下,如同平日行路一般,只把下颚抬起,步子迈得大些,推开房门径自下楼。荣发从后面赶上,笑嘻嘻道:“公子这回走得自在,小的后面看着,竟像个贵公子。”君玉一笑,踏下一步走进店堂,感觉浑身上下自成一股清新蓬勃之气,与往日大不相同。

      清晨的光亮从打开的店门处进来,疏疏落落地洒在桌凳地面,店堂中早起行客不多。荣发找座、叫早点,声音有些尖细,她个头不高,看着年貌均小,倒也不觉突兀。君玉在一桌旁坐下,克制着想四下看的心情,只一小会儿,就感觉颈背酸麻,不由有些懊恼,不经意时看了看身侧,却见荣发趴在木桌上,两脚晃荡,口中叫着好困。

      郦君玉好奇地看着她,荣发这番形态完全不似平日小丫头的模样,倒像个疲赖小子,看来还是自己太着意了。君玉缓缓吐了一口气,搁起一腿,看向店堂,粗木柜台后面一矮胖的中年男子正擦拭台面,应是店家,对侧墙旁坐着的两位像是脚夫……

      “公子,我们出了城门,怎么走?”

      荣发的问题君玉离家前想过,听她问起,便低下头与她商议出城门后去往最近的青岭小镇,在那儿改换马车,然后沿官道上京。两人正低声说话,忽听得“哎哟”一声低呼。

      一位十五六岁的布衣少女站在桌前,满脸通红,低着头,一手还拿着空盘。荣发拉拉君玉的袖口,努嘴示意地上滚动的馒头,原来是店中做事的女子。

      君玉不甚在意,俯身捡起脚边的两只馒头,放于桌上,对她道:“麻烦姑娘再拿一份来。”

      矮胖男子从柜台后快步走过来:“对不住贵客,小云,这么不小心,还不快去。”他一抬头,突然口吃:“你……公子恕罪。”

      荣发一见就知道小姐的相貌惹人猜疑,忙插话:"我家公子不怪罪,你们也要小心点,出门在外谁不图个顺心。"见那女孩慌乱,君玉不由微笑:“是我不小心碰翻了食物,算我账上,别难为这位姑娘。” 店家和那个叫小云的女子赔礼退去。

      虽然身觉疲乏,君玉还是勉强喝了碗粥,等荣发备好干粮、结清账目,便与她一同走出店门。

      两人旅店门前牵马正欲上路,老槐树后转出蓝衣一角,小云姑娘胳膊下夹着一物跑到两人面前,荣发眼尖,早看出是一把伞。小云姑娘站在君玉面前,双手托伞,低了头:“多谢公子,小女听着公子要出远门,这伞给公子挡雨!”她身形纤瘦,脸色青白,下巴尖尖,一头秀发乌黑光泽,是个清秀的女子。君玉如何看不出那小女子的钦慕之意,有些尴尬,便不去接伞,朝荣发使一眼神,口中称谢,后退半步施了一礼。

      荣发接过女子手中的油布伞,笑嘻嘻道:“姑娘好眼力,就看出我的大包袱里没有伞。"小云羞红了脸,看了君玉一眼,福了福就跑回旅店。荣发笑道:"公子一出门就有桃花运。”君玉骂声贫嘴,骑上马向前去,荣发蹦跳着跟上。

      行路不多久,白马从坭草小路上转出,高大的城门就在眼前。这时晨露未消,进出城门的人马货物却不少,行人面色怡然,衣衫整洁,果然是太平盛世的景象。君玉向自己身上再看一遍,不见有何疏漏,再一次把目光投向城门,注意到城门左侧围了一群人,有兵士一旁守着。

      荣发向君玉打声招呼,就往前去。君玉看着她背着包袱的瘦小身影挤进人群,心里有些不安,小心下马,牵着缰绳等候。一会儿荣发就挤出人群,从城门边跑回。她神色有些惊慌,匆匆对君玉道:“公子,是皇甫公子逃亡在外,朝廷通缉的榜文。”

      皇甫少华和他母亲姐姐应该在老家湖广江陵,他必是得到皇甫元帅兵败,一家被解送上京的讯息,只身逃离家门。君玉看着不远处模糊的图文,心似潮水翻涌:原来我们选得是同一条路,我抗旨逃婚,你抗旨逃生,可算是患难夫妻了。

      君玉握紧了缰绳,对荣发道:“先出城门。”

      昆明府城门有兵士守卫,城门旁有摊贩叫卖,进出百姓不少,兵士检查也不甚严。君玉看了一会儿,便稳步向城门走,荣发牵马在后。两人随着行旅人群走过城门时,兵士并未拦阻盘问,只多看了君玉一眼。

      君玉提着心走过城门,走出城门数十步才放松了。站在城外,回头看已经在身后的城门,君玉感觉身上微汗,心中不舍之意涌来,父母亲情难弃,十五年乡土难离,丽君这便走了••••••

      出城问路,两人一骑慢慢走上离滇官道。

      清晨的阳光透过绿荫在官道上留下斑驳的光影,道路两侧是齐整的农田,三两农人一早就在田间耕种。

      郦君玉骑在马上,两只大包袱挂在马鞍后,荣发背着小包袱走在前面,一路说笑不停。君玉问她可疲累,荣发笑说不累:“公子出城门好冷静样子,竟似常出远门的。”君玉道:“心中可不敢放松,只想着我就是郦君玉,一个要去考取功名的学子。”

      “月前和映雪姐姐上商家买绣品,她可是头也不敢抬,话都说不利索,所以不免担心小姐……哦!公子。”

      君玉叹气:“荣发,难为你了,再小心也不为过,我们现时如身在悬崖,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荣发挺挺胸:“放心吧,公子,我记下了。”

      正午时分,骄阳似火,人马均是疲惫不堪。两人寻得路边小村落,溪边饮马洗尘,收拾一番后,君玉于树荫下暂歇,荣发便去庄户人家讨碗水喝。

      荣发走到村中一家,竹篱外高声叫门,一个老者声音传出:“客人请进。”

      君玉推开半掩竹篱,眼前是一个小小的院落。茅屋已见破旧,墙角篱旁的绿草红花却葱葱茏茏,角落里数十只小鸡正啄食谷粒,一位老农模样的在大柳树下修理竹杷。

      老者请君玉在院内矮桌旁坐下,向屋内喊了一声,屋内应声不久走出一位白发老妇。老妇端上大碗茶,君玉站起,行礼谢过。

      老伯问道:“公子是经商还是游学?”君玉道:“上京城赴考。”老伯摇头道:“千里路途,怎么就带个小书童,现在可不象先时太平。”君玉道:“是因为北方战火吗?中原之地应未有波及吧!”老妇接过话:“两月前征兵,一月前加了赋税,家中独子跟皇甫老元帅走了,好在媳妇要强,日子不好过。”

      君玉问道:“听说皇甫元帅降敌,令郎可有消息?”老伯叹气:“前些日接到小儿家书,他说老元帅是忠心为国之人,朝廷拖欠军饷,不发援兵,朝中有奸臣啊!”

      正说着话,篱门外进来一个二十余岁女子,蓝布薄衫,鬓角齐整,甚是利落的模样。

      那女子对二老公婆称呼,边收拾矮桌边快语道:“王铁匠家的二女子让张大户看上了,要娶了做九姨娘,正要死要活的哭呢。”打谅君玉一眼,又道:“家中来客人了,吃过中饭再走。”

      君玉站起称谢,那媳妇道:“这位公子是大户出来的吧!二女子和你倒相配,张大户都六十好几了,还想糟蹋人家姑娘。”君玉不曾被人如此盯着看,不由垂下眼去。

      荣发气道:“那怎么行,不愿还抢亲啊!”媳妇道:“还不是家里穷,他家小儿子就指望这点嫁妆钱讨亲呢。”老伯又复叹气:“太平了这么多年,一打仗就是百姓苦啊!”

      君玉想了想:“外族入侵,出兵抵御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媳妇愤愤道:“哪里是朝鲜入侵,听私塾秦先生说,是朝中有人撺掇着小皇帝打人家。”老伯低声道:“别乱说话,等会送点米过去,王铁匠一家是老实人,能帮多少算多少。”

      君玉示意荣发,荣发取出一锭银子,君玉又从包袱中取出一块玉石,一并递过:“老伯仗义,学生也帮衬一把,若是那位姑娘不愿,就拒了那门亲事吧!”一家人忙忙相谢,君玉推辞不受,再看天光下安然农家景象,心中感觉已自不同。

      午后两人上路,走走歇歇,太阳渐渐西沉。

      荣发一路跟着马走,也不叫累,途中对君玉道:“公子,我们帮了人家,心里头真是高兴。”君玉道:“我心中却只有羞愧。”荣发不解,赶着问为何?君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出家门不知艰难,我们能帮得究竟只有银钱。"

      这时远处成团的乌云慢慢移近,风声渐急,天色暗下来。

      荣发叫道:“怕是要下雨了。”君玉拂去风吹扑面的头巾,见远方黑压压的一片,正是暴雨将到的模样,只怕雨具都不顶事,忙招呼荣发上马,两人同骑加快鞭,白马急速往前奔去。马快却不料雷雨更快,乌云越过头顶后,几道闪电劈开黑空,惊雷豪雨几乎把马惊的立起。君玉心中惶急,纵缰急冲,寻得旅店时,两人周身倶已湿透。

      入住旅店,在楼阁内换去湿衣,两人方安稳下来。客房点上白烛,木窗将喧闹雨声关于窗外,细弱烛光竟似有家的温暖。

      一日就快过去了,映雪应该嫁为人妇了吧,她心中可欢喜?父母兄嫂今生今世不知有无再见之日?君玉烛火下托腮,心底的愁思就如夜雨缠绵。

      一夜风雨似无止尽,君玉渐觉困意,心中还挂念着明日早起,睡得不安稳。

      次日清晨,天光照进房里,君玉心内明白,眼皮却是沉重,周身酸乏,待要起身,身体竟不听使唤。荣发坐于床侧,焦虑万分:“公子,你病了。”

      君玉自知连日劳顿忧虑,昨日又淋了一场雨,风寒乘虚而入,若不能振作,只怕成患,强自稳住心神安慰荣发:“不须惊慌,扶我起来,我拟个方子,你去抓了药来。”

      荣发拿了药方出去后,君玉昏昏沉沉卧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幻成父母映雪之声,杂乱似在责问,君玉惊醒,一身是汗,这时荣发取药回来,见了不免担心。

      君玉已经清醒,眼中神光渐渐聚起。荣发安慰:“公子一定累着了,又淋了雨,身子本来就弱,先喝药,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君玉称是,从床上坐起,指点荣发煎药。

      在旅店歇息一日后,君玉已能下床,但仍觉乏力。依着荣发的意思要再休养数日,君玉看窗外绵绵细雨,也就同意。

      忽忽数天过去,君玉已然痊愈。一日,君玉正拿了书册习读,荣发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一位老仆。荣发道:“店里一位客人病得厉害,听说我煎的药是公子自己下的方子,想请公子给看看。”老仆行礼恳求:“我家员外病了五天,高热不退,镇上郎中请遍,眼看病情一日重一日,听这位小哥说公子也在病中,实在是没有法子,恳请公子救救我家老爷。”

      君玉看他着急,起身道:“我非医家出身,医术浅陋,既是性命攸关,我先去看过,若能相帮,自当尽力。”老仆连声道谢,前面带路。君玉随他走过楼道,来到旅店东角的客房。老仆门口通禀一声,便带着君玉走进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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