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开封》端木湉

31、已到终局

　　三十一、已到终局
　　许仲风说他已经去看过那个写信给他的老人了。
　　说不上过得好，还是不好。日子虽不说多，但仅靠自己，衣食住行也样样不缺，而况大女儿也会常常回来看看，接济她。还会笑，头发白了挺多，可她那个年纪已经算白发少的了。
　　他回去的时候，她正坐在村口同别人聊天，说说笑笑的，看到他来就领着他回家做饭。他帮着添柴拉风箱，锅里的香味一阵接着一阵。她嘴里念叨着往时老伴儿还活着的时候，手上的铲子翻飞，等到吃饭的时候，她摆了三副碗筷。那个时候，他懂了，他一直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是，她孤独，心里孤独而且，苦。
　　临别的时候，他只能说一句保重。实际他心里想的却是，老一辈人不肯承认不肯说出口的爱情，就是这么憋了一辈子，直到天各一方了，依然深埋心底。
　　他很感慨，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去村里的野山头上坐了好几个小时，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去了，才搭了班车回家。人伤心的时候就喜欢看日落。因为日落同样悲伤，却带着温柔。你也能预见经过几个小时的黑暗光明总会到的，我们总是对确定的事情充满信心。
　　“这下，我可能要一段日子不会回来了。”
　　“你小子，别把我们忘了就行。”楚斯年给了他一个拥抱，许仲风拍着他的后背，“忘了谁也忘不了你。”
　　“写了什么好文章就邮件给我们，可千万别藏着。我可以给你开后门刊登。”我逗他。
　　“我看你是不想让我这块璞玉被别的报社挖了去。”他笑着打岔。
　　“是是是，你如果回来还是来编辑部吧，你待在美术设计部屈才。”琢羽向闻知使眼色，“闻知，你们部门放人吗？”
　　“不放。”闻知装得很硬气。
　　“我这么抢手么？”许仲风直乐。
　　临别的践行结束，挨个拥抱了他后，我们看着他进了火车站，他包里还背着几块给孩子们带的三棱镜，他怕碎了亲自背着。
　　“走吧，都来了火车站了，这附近有一家烧烤很好吃的，一起啊。”傅斯年提议。
　　我刚想找个什么理由回家，琢羽拉住我，“总不能此次聚餐你都想躲，好久没和你吃饭了，今天你坐我边上，保证不让你表演节目。”
　　“那好吧。”好像是很久没和大家一起吃饭了，主要实在是怕了聚餐时的游戏，虽说和大家都熟络，但每次大型场合的游戏、表演都让我头痛。
　　烧烤的签子铺了一桌，凡是轮到我唱歌的都被琢羽挡了。喝了点酒，大家选择趁着一起步行走回家。
　　“我大学那会儿，经常夜跑，五六公里不再话下，现在真的是逐渐退步。”
　　“我那会儿暑假还从北京骑自行车回家过，现在呢，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上一次这样一群人一起走夜路，还是小的时候几个小伙伴在村子里面野，我妈打着灯笼在村里找了我好几圈，回家我就被打了一顿。”
　　“你去哪儿了？”
　　“就在村里啊，只不过刚好和她的路线错过，一直在和她兜圈子。”
　　......
　　“琢羽，我想给你讲故事了。”我和琢羽走得慢，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他们前面聊得欢，听不到我俩说话。
　　“讲，我听着就是了。”她稍微有点醉，不过意识还清醒，只是反应慢了一些，整个人很可爱。
　　“如果我是小说里的一个角色，你会怎么想我？”
　　“那我想把所有美好的特点都给你。”我心里一热。
　　“那你觉得，如果小说世界真的存在会怎么样？一个角色如果有了生命算不算违背了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律。”
　　“只要是不会影响这个世界的正常走向，多好玩啊。”
　　“你真的这么想？”
　　“所以这不是一个故事，这就是你本身。云之杭同你一样吧。”她认真起来，眼睛圆圆的，在夜色里亮晶晶的。
　　“是。”我低着头开始踢着一颗石子儿走。
　　“你不告诉我是怕我对你有偏见，怕会因为那个老头那样的人连累我。”她握紧我的手。
　　“嗯。”我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暖。
　　“你告诉我不要去那个糕点铺子的时候我就大致明白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
　　“那天就同你说过了，不用有任何负担。原来你是小说世界的人，那你给我讲讲吧，那个世界有什么？我能去吗？你有没有什么特异功能啊？”她一向喜欢活泼有趣的东西，但是她这么问把我也搞得有些懵，毕竟我忘了之前的事情，我知道的也都是云之杭口述给我的。
　　“那就从栈道书院讲起吧......”
　　我记得那天的夜风很温柔，我们走了两三个小时才都回了自己的家，大家在群里报了平安就没有动静了。
　　我还记得那天很安静，我很喜欢世界都睡了的感觉。你会觉得整个人间都可以听从你的调遣。不知道栈道书院的夜色同这里有什么区别，应该更美吧。至少云之杭的描述中，那里梦幻、玄妙、纯净、安宁。
　　我坐在阳台上吹着风，已经想好了今晚就做出最后的选择。刚才琢羽说，只要是不会影响这个世界的正常走向，多好玩啊。她承认我的存在，那么书签里的人也该存在。
　　我摸出怀里的一枚印章，是我问许仲风要回来的。我说等我做好了决定就给他寄到村子里去，去村子里支教几天帮他判作业也行。我也是回来第二天才知道，这枚印章，居然有这样的作用。
　　云之杭说，这石头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石头，是木染心给他的，要他假装成店家卖给我。印章本身是一个标志，印字，左边是爪，即“手”，右边是节，即“符号凭证”。手持符节，表示身份的同时也表示着烙印。
　　如果想要彻底毁掉这一切，只需将书签撕掉，里面那些时光的旅人便不复存在，彻底地在历史洪流里湮没。如果我不想，那么把这印章盖上去，连同书本一起还回栈道书院。等到几十年、几百年后，若是遇到下一个有缘人，便会再次打开，重新续写新的故事。
　　我郑重地将印章盖上，一个桐字留在它的角落。
　　罐子里的牡丹终究还是枯萎了，凋谢了。我捡了一瓣牡丹，同书签一道夹进了书中，下雨的日子还回了书院。云之杭站在门口。
　　“书还了？”“嗯。”
　　“那你呢？不留在书院吗？”
　　“对于过去，我已经没有印象了。我想在这里活着，好好活着。”
　　他笑了，很舒展。我觉得他脸上依旧写满了故事，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故事的结局，只是这故事将不再只是关于我。“那我也去人世吧。”
　　“有去处了？”
　　“我觉得你家附近有个宠物店挺好的，这是个没接触过的职业。我觉得挺有趣。”他轻轻歪头，显出一些俏皮来。
　　“好啊，那你没事还能去我家蹭饭。我们报社好像还没有过宠物的题材作品，我可以向你约稿吗？”
　　两个人相对而立，笑得很甜。
　　雨水淅淅沥沥，我们都没有撑伞，就这么站在雨中。
　　我记得我还书时，最后一章的名字叫做已到终局。最后一个故事的最后一行写着，山川日月，岁岁可待。

　　溪水村，虽然已经放学了，但还有不少孩子们在操场上玩玩闹闹，笑声肆意着整个秋天。
　　“仲风，你的饺子皮能不能擀得快点，你看阿姨就能一次擀两张。”琢羽边捏边儿边嘲笑，她包一手好看的麦穗饺子。仲风妈妈没说话，只是笑。难得有这么多人来，她笑得无比慈祥。
　　“有本事你来擀皮儿，你这个只会包饺子的还吐槽我。”
　　我伸手摸了琢羽一脸的面粉，“就是，悄悄地包就是了。”
　　云之杭站在我身边，正在填馅儿。他喜欢吃胡萝卜，一个小时前从学校的后面的菜园子自己拔的。
　　“好了，差不多了，可以煮一锅了。”
　　“小时候那个谜语叫什么来着，什么咕嘟咕嘟跳下河，就是说的饺子。我好馋啊。”
　　“看出来了，你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我摸摸自己的嘴巴眼神示意琢羽。
　　“你胡说，我才没有。”
　　“你作业判完了吗？”许仲风故意板起脸。
　　“还没，就你话多。我吃完饭就去判行不行。”琢羽吐舌头。
　　“那是，你可得对我的孩子们负责。”
　　“那肯定，我看起来像是不负责任的人吗？”
　　“像。”
　　......
　　我回头看见云之杭席地坐在操场边上，在和几个男孩子讲话。我凑过去，“讲什么呢？”
　　“没什么啊，他们在讨论哪个女老师长得比较好看，我就给他们评判一下。”
　　“老师，别坐着。快来和我们一起玩啊。”几个小朋友跑过来，远处还站着几个跃跃欲试的。
　　我和云之杭被拉起来，同他们一起玩着游戏，天边的晚霞异常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