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之星》即墨阡毓

16、包容深海的月（下）

　　（六）碎梦·未盈之月
　　弦月说，他喜欢阳光，尤其是在夏日午后，我们学校班级走廊尽头、满地的骄阳。
　　阳光洒在纯白的瓷砖地面，满地的通明透亮，还有不知窗外某处反射来的光晕，流紫溢金，时而穿堂风吹来，那些光晕犹如支离破碎的梦，四散开来。
　　九重天之上未有阳光，而这人间的一抹暖阳便足以让弦月多次赞叹人间美好。
　　可我分明去窗下看过，那窗下分明是一排罩着透明塑料垃圾袋的金属垃圾桶。而反射光晕的源头，也是这垃圾袋和垃圾桶的功劳。
　　也就是说，令我们连连赞叹圣洁的光束，居然是透过垃圾桶的光束洒入室内，那幻梦一般的金紫色光晕，也是因为垃圾桶与垃圾袋的反射才可形成。
　　我并没有将这个事情告诉弦月，而是每次趁弦月来之前，把垃圾桶用雨伞遮住，但这样，反射的光晕也消失了。
　　起初弦月好像并没有发现，我本以为这件事就会一直这样直到毕业。直到高考结束后，弦月来陪我高考报志愿，我撑着伞靠近垃圾桶时，被弦月逮个正着。
　　“碎梦。”
　　弦月靠近窗，盯着垃圾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略显尴尬，低头偷偷盯着弦月。
　　六岁到十八岁，十二年的时间，我马上步入大学，而弦月依旧是那副少年的面容。
　　此时的他面无表情看着窗外，如一个旁观者。
　　“我……我只是怕你看到这个失望……”
　　“碎梦啊，你过来。”
　　弦月招呼我到他身旁，示意让我看向窗外。
　　“你瞧，没有被遮住的光晕很漂亮。”
　　“可那是垃圾桶……”
　　“在你眼中那是污点，而在我眼里，即使是垃圾桶反射产生的光，也很美呢。这个世界也是一样，看似华丽的事物，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美好。无需掩饰，也可以焕然一新。”
　　弦月就那样静静看着我，仿佛那双眸透过身体直击我的灵魂。
　　这么多年，原生家庭的仍对我有深刻影响，以至于我讨厌社交、沉默寡言，即使在最亲近的弦月、枭、白鲸面前也是小心翼翼。
　　他分明是已经猜透我的心思，所以才这样告诉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又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再度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碎梦，明天同我一起去海边吧。”
　　我接受了弦月的邀请。
　　于是第二天日暮，弦月招呼我去海边。他明明只是穿着纯白棉布衣衫以及亚麻长裤，在我眼里却时刻发着光。
　　踩在软软的沙滩上，晚霞映在沙滩上点点发光。如同跋涉在碎星里，不知前进的方向。
　　“碎梦！快过来玩啊。”白鲸在海里唤我过去，同时自己也向浅滩处游来。
　　一旁一言不发的弦月突然说了句：“如果你游到浅滩搁浅了，那我绝对不会废着法力将你推入深海。”
　　白鲸也不甘示弱，鱼尾一摆，将海水甩到弦月身上。
　　“哼，不劳烦高贵的月神大人费心，我可以化成人形。”
　　弦月施法，海水丝毫没有沾到他的身上。
　　“原是我忘了，海神大人居然能化成人形了。”
　　弦月一向喜欢和白鲸斗嘴，我早已司空见惯。
　　见白鲸气急败坏却无言以对，弦月施法变了一叶扁舟。
　　扁舟载着我与弦月来到海深处时，金乌早已西沉于海平面的另一侧。海面被未盈之月照耀得波光粼粼。
　　我们在漫无边际的海里，如漫游在深邃的宇宙间，被银河包裹，时间仿佛也静止了。
　　“我们的碎梦已经是大姑娘了。”
　　弦月微笑着细细端详我，我心里莫名产生一种很不好的念头。
　　“弦月，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吧。”
　　趁着白鲸游远了，我悄悄在弦月耳边问出这句话。
　　弦月没有回答，但他已经给我明确的答复。
　　“你们神明永生不灭，人类的短短数十载时间，对于你们只是一刹那吧。请不要离开我，好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学会向弦月试着提出要求了。
　　“碎梦，你要知道，你未来有自己的生活，而你的未来也无需我。”
　　“不……”我的声音很快沉寂于浪花声里。
　　望着眼前这个于天地共生的少年，洁白如瓷的脸、想必比希腊神话之中，植物之神阿多尼斯还要俊美几分。
　　我鬼使神差的伸手抚摸他的脸，并在自己的手背上轻啄。
　　弦月略显惊愕，但没过多久，神色再度恢复平静。
　　“碎梦，这个地方不属于你，你应该去展翅高飞。”
　　我苦笑：“好。”
　　我也明了，神明终究是神明，不能和人类有太多纠葛，否则对两者都无益。
　　不知过了多久，我靠着摇摇晃晃的船昏昏欲睡，见我困了，弦月唱起了儿时哄我入睡的歌谣。
　　“弦月。”
　　我强撑着眼皮，抵着困意问他：“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对吧？”
　　“嗯。”
　　弦月无比爽快的应了声，清秀的脸上露出带有苦涩的微笑：“睡吧。”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弦月。
　　当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那块熟悉的礁石上，迷迷糊糊的回到家，桌上有一桌热腾腾的饭菜，还有一笔足以让我读完大学的钱。
　　可枭不见了，白鲸不见了，弦月也不见了。
　　我为自己添了碗饭，又习惯的又添了一碗。然后埋头吃饭，吃着吃着，饭散发出的热气，氤氲了双眸。
　　“弦月大人，你还会再给我做饭的吧。”
　　空荡荡的庭院内，没有人回应我。
　　（末·传说里的神明）
　　我就是个普通学生。但是有个并不普通的祖母。
　　未央大学毕业的才女作家、凭借一本《潮汐》成为未央文学奖的获得者。
　　《潮汐》也是我最爱读的书。
　　每每和祖母说，她写的故事像真实发生的一样，祖母便会十分严肃的说，那就是真的。
　　我心想成吧，像祖母这种浪漫的人，一定相信这种浪漫的传说。
　　最近，祖母的身体情况愈发不好了。但她坚持要会到她的家乡——东海边的小镇生活。
　　当我陪在祖母身边时，她都会让我带她去海边的一大块平滑的礁石旁驻留。
　　“他怎么还不来呢？”
　　祖母神神叨叨的叨咕着，仿佛在等待什么人。
　　“阿婆，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祖母花白的头发被海风吹乱，虽然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皱纹，却依然看得出来，祖母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
　　“我在等他啊，他说过，他会来看我的。可这么多年，我孙子都要上大学了，他怎么还不来呢……”
　　我好奇的探头：“他是谁啊？”
　　“神明。”
　　……我想，祖母是老糊涂了。
　　不久，祖母卧床不起，再也没有去看过那块礁石。可有天日暮之时，她突然能站起来，慢悠悠的走到那块礁石旁。
　　我扶着她缓缓登上礁石，可她却心满意足的打发我走。
　　“乖孩子，你走吧，我要去见一个故人……虽然不知道他能不能来。”
　　再祖母的再三要求下，我离开了。临走时不放心，几步一回头的望着祖母。
　　“月影摇晃、把忧愁都淡忘吧……”
　　突然，礁石上传来少年吟唱的声音，我猛然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礁石上站着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年，他拥有精致的脸庞以及异色的双瞳，宛如天上仙。
　　“喂！你谁啊？在这儿干什么？”
　　我边喊边大步凑上前，可那少年却没有理会我，我马上就靠近礁石时，眼前一片空白。
　　第二天，我是被赶来的父母叫醒的，而躺在礁石上的祖母已经没有了呼吸。我和父母说了昨晚的事，父母不但不信，还因为我把祖母带到礁石上的事情臭骂了我一顿。
　　当整理祖母的遗物时，我发现祖母年轻时在日记本上写下的一段话：
　　“我如幽谷里飞出的白鸽，被他救赎而出。无比怀念那澄澈间带着沉默的年华，彼时躺在海边的礁石上，他哼着歌谣，在他怀里安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