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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包容深海的月(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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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碎梦·海风
我堕入一段美梦。
一段在绝境里,一名自称神明的少年拯救我的美梦。
如今,我告别了荒诞的童年前奏,迎来崭新的故事。
那日,伴随着海鸟鸣叫声,我呼吸了一大口新吹来的海风。
少年对着升起的朝阳,满袖盈风。隐藏在清晨背面的黑夜倒映在海面,应是星河鹭起,都落入他眼瞳。
直到他注意到我在注视他,我才幽幽开口:“你是谁?”
他说他是天上的月神,名字叫弦月。并说这几天他会照顾我。
不知为何,我对他有种亲切感,可以随随便便相信他那种。虽然姐姐说这样不对。
他带我去了附近那不知名的森林,附近的人都传言这里有妖怪出没,姐姐也从来不让我来这边。
林中茂密的枝桠遮住晨曦之光,只有细碎残破的阳光微弱的透进我视线里。
一阵风吹来,吓得我打了个冷颤。
“不会……真的有精怪什么的吧?”
弦月貌似嫌我走得有点慢,干脆抱起我。他好像念了句什么,我们瞬间移动到一处道观前。
这就是月神吗……好厉害。
我在心里默默将他的法术赞叹一遍。
站在那座道观前,望着墙缝上的青苔染绿了瓦片。弦月说,我们暂时要住这里。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选择这种偏僻的地方,但总感觉听弦月的没错。
然后,往后的日子,就是和弦月在一起度过。
弦月不知道在哪里弄到刷了漆的杏木板搭成书架,又买了许多书放在东侧的房间。
每日吃过午饭,他都会带我去书房认字读书。然而我常是贪玩不愿学习,让我读的书也不愿意读。他却也不生气,只是耐心的一遍遍教我诵读那些枯燥无趣的古书。
每次弦月不在的时候,会叮嘱我不要出门,然后将大门锁紧。这时候我只能在小书房无趣的翻着书,或者坐在弦月亲手扎的秋千上轻哼小曲。
那天,弦月出门后,我翻着那本弦月新教我读的《诗薮》。
“譬则镜花水月;体格声调;水与镜也;兴象风神;月与花也……”
此时,外面的天渐渐沉下来,穿堂风携着碎叶飘进屋里。我打了个激灵,起身将两扇对着的窗户关上。就正这时,一抹黑影从檐下掠过。
我吓得再次打了个激灵。
“咚咚咚……”木门外传来敲门声。
天愈发阴暗,敲门声还在继续。我并不知门外是何人——总之不可能是每次回家都会自己开门的弦月。
我干脆直接回到自己房间,一溜烟钻进被子里。
“喂!小丫头。”
我床头忽然出现一个老头子的声音。
我瑟缩得更厉害了,哪里能想到这里真的有妖怪。
“喂,小丫头。”
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我攥紧了被子紧闭双眼。
自那之后,耳边只听到窗外残风,再无其他声音。
半晌,我才把被子撬了个缝隙,小心翼翼地窥探着被子以外的世界。
“咕咕。”
也许在窗户缝儿,才钻进来一只胖乎乎的猫头鹰。
猫头鹰果然很可爱,它拥有和猫咪相同的双眼,棕褐色的皮毛贴在它胖胖的身体上,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口显得呆头呆脑。
猫头鹰也注意到了藏匿于被窝里的我,直接凑了过来。
它的胆子很大,凑到我面前,探着小脑袋讨摸。
我缓缓伸出手,抚摸它毛茸茸的头。
猫头鹰丝毫不惧怕身为人类的我,甚至欢快的还颤动起翅膀。
喙也张开了大半,准备鸣叫。哪知,下一秒它口中竟然说出人的话语。
“这样你该不怕老朽了吧?”
那苍老如铁门转动的声音从我面前这只猫头鹰的嘴里发出。
那正是刚才呼唤我那老人的声音。
我一时间呆愣住了,脑中空白无事,身体如同木偶般僵硬。
“碎梦。”
门外传来弦月的呼唤,然而我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弦月好像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随即,他撞开门闯进屋里。
弦月见到猫头鹰的刹那,皱起的眉毛顿时舒展开来。
“不可吓到她。”
弦月神色间依然存在不悦之感。
“不过是开个玩笑嘛,月神大人不必如此慌张。”
猫头鹰再次抖动自己的翅膀,在房间之内飞了圈,又站在我床边。
“小丫头,吾乃鸱鸮山之山神,名曰枭。”
许是被弦月逼着看了许多书的原因,听到“鸱鸮”,便想起“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这诗句,并随口说出。
“这小丫头还读过很多书嘛。”
枭飞到我的肩膀上,用他的翅膀拍了拍我的肩,简直像个人类一样。
弦月一抬手,馒头就砸在我脸上。随即半只姜母鸡、两袋豆浆又安稳的放在床边。
然后,弦月揪着枭头顶上的一撮毛离开了我的视线。
弦月随手带上门,却没有关严。门缝里传来雨水和泥土混杂的气息,一人一鸟在廊外窃窃私语。
我咬了两口姜母鸡,趴在墙上侧耳倾听。
“月神大人当真是有时间呐,居然还会帮着人类照顾幼崽。”
“你管不着。”
弦月很冷淡,对任何人都不例外。
枭好像早已习惯弦月这样说话,贱兮兮的调侃起来:
“月神大人不要这么冷漠嘛~”
“吾托你办的事情,可有办好?”
弦月那正儿八经的语气,冰冰冷冷没有感情。
“给那丫头的入户、入学手续办好了,今年九月可以念书了。”
“多谢。”
“诶呀呀~~月神大人这样说,老朽会害羞……”
也不知弦月是如何的表情,令枭直直地讲话咽回肚子里。
我干脆打开房间的门。陵雨滂沱,雨水顺着檐下落到院内。半院梧桐被浇得仿佛罩着层白绢布,落在院里袅袅生烟,如同方外般的吸引人。
弦月站在廊下,深蓝色的外套映衬白皙的皮肤,因为淋过雨,墨黑色的软发贴在他的脸颊两侧。
他见我推门而出,那双包容海与月的异色瞳没有丝毫波澜。
“要做什么?”
外表如邻家小少年般乖巧可爱,实则心里冰冷得很。
然而那种冰冷却包容着我这个年纪无法言喻出的温暖。
“我、我……”
没有任何理由,只是想来到他身边罢了。
弦月俯下身,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用玻璃纸包着的糖果递给我。
我剥开一颗,放在嘴里。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吃过糖了,大概是一两年,也许是更久。
那张糖纸我也没有扔,偷偷揣进了兜里。
“碎梦,你今年几岁?”
我正伸手接着竹帘上滴下的雨玩,被弦月这么一问,愣神片刻:“六岁。”
身旁的枭接过话茬:
“呐呐,果然是要到上学的年纪了。”
上学?姐姐曾说,那是既有趣又枯燥的事。
我不太懂这句话的含义,妈妈也说过,我这种坏孩子不能上学。
“小丫头,九月份你就去上学吧。”
“坏孩子也可以上学吗?”
听到我这么说,枭顿时沉默了。
“碎梦。”
弦月抚摸着我的头发,让我安心不少。
“我们都有存于这世间的理由。颜色与众不同,又有什么不好呢?”
弦月那双眸背面藏着潮汐之音与重溟边际,将我破碎的羽翼填补得不再有缝隙。
(五)弦月·
趁着晨露未晞,黎明还没有从夜幕背面踊跃而出,我摘下栏杆上冬日里晒的腊肉,顺手将园内的青菜割下素炒、腊肉切片放在蒸屉里。
人间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又是碎梦开学的日子。
也是碎梦升入高中的第三十天。
这些年月,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我接她放学,以及同白鲸去深海里玩。
白鲸会驮着她在海里狂游,那时是我见她笑得最开心的时刻。
然而,即使碎梦会满面微笑对我说喜欢去学校读书,但我仍看得出来,她不是很喜欢上学。
我怕碎梦被人欺负,曾偷偷去学校看过她。
每每下课,她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看书、写作业、吃饭……总之一直都是一个人。
可回家后,她却说自己和朋友玩得很开心。
我知道她心里还有不解之结。
当我打扫时,发现了那份关于荧死亡的报纸,我才明了——这么多年,她知道了家里发生的一切。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不会说,独自承担一切。
她的成绩一直都很好,也很少调皮。喜欢我做的蒸腊肉,喜欢放学后和枭去鸱鸮山和猫头鹰幼崽玩耍,喜欢下雨时凭栏听雨。
总之,碎梦不上学的时总是很开心。
我将电饭煲里冒着热气的米饭盛在红色漆面饭盒里,蒸好的腊肉以及素炒青菜铺在米饭上。
枭从厨房后窗飞进屋里的木椅上,化成慈眉善目的老者的形象。
“月神大人做的饭真香啊,离老远老朽就闻到香味儿了。”
我随手从橱柜里拿出瓷碗,每日的早饭很简单。
榨好的豆浆倒在杯里,两碟榨菜,以及我托枭从早市买的肠粉。
“小丫头,吃饭了。”
枭刚冲着房间喊了声,碎梦就穿戴整齐从房间走出来。
“弦月大人。”碎梦扭捏的唤了声我。
正帮碎梦装书包的我,抬眼看向她。
“我们明天要开家长会……”
“何为家长会?”
人间的词汇,我向来听不懂。
枭夹起新蒸好的腊肉,也堵不上嘴:
“月神大人竟然也有听不懂的词汇。”
碎梦在旁边小声嘀咕一句:
“就是学生家长要聚在一起开会……就……像蟠桃会一样正式。”
我把书包放在木椅上,转身拧开水龙头洗豆浆机。
“需要我去吗?”
我斜眼瞥见碎梦的表情从紧张转为愉悦。
“好!”
和着晨风的歌,海平面上曦露初起。忧郁携有空茫,闪耀在朝阳下是深邃波光粼粼。
碎梦背着姜黄色帆布书包,手里握着束从林间摘下的各色野花,一蹦一跳走在海滩上。
碎梦手里握着那束野花走进学校,我望着渐渐缩小她的背影,却在附近再度感受到了那股精怪。
那股精怪之气就在周围游荡,下意识想到碎梦,心里莫名生出惴惴不安的感觉。
一股气息从我背后袭来,我以极快速度抽出法器,并驾到那个人的脖颈。
那是个白发少年,海蓝色的眼瞳里绽放着纯粹无暇的光。细腻白皙的皮肤微微泛光,上半身却没有穿衣服。准确来说,他浑身上下只裹了条绿色的短裤。
“月神大人,是我是我。”
少年贱兮兮的向我示好,显然是与白鲸一样的嘴脸。
“汝?如今也竟化成了人身。”
白鲸耸了耸肩:“人类的身体果然不错,就是不知道为何这一路上的人类都盯着我看。”
我这才注意到,他只穿了短裤的那副样子吸引了不少路过的人的目光,再也忍不住,将自己的外套脱下,又用等价交换的法术从附近鞋店拿了双拖鞋给他。
果然让白鲸穿上这些,这才顺眼许多。
“没想到月神大人这么快融入人类生活了。”
“莫说其他。吾如今感应到附近精怪气息极重,汝可有感应?”
白鲸大约还是不适应穿鞋,走路时显得扭扭捏捏。
“我也是感应到此气息,以是来此,不想月神大人先一步到了。”
我手里法器未收,也不顾白鲸在身后的呼唤,随着那股气息而走,一路冲到海边的古井旁。
那口用青石砖砌成的古井,以我之目可看出井口散发出阵阵妖气。
白鲸也看出端倪:
“月神大人,眼下该如何做?”
“把它逼出来。”
我手持法器,随手一挥,潮汐随之而起,汇聚于井内,从井口涌出。
这招果然管用,那精怪直挺挺地从井口窜出,它的容貌也展示于我面前。
长足有八尺,似鱼而有鸟一样的翅膀,游动时身上自带光芒,叫声像鸳鸯。
白鲸显然不知道眼前比他这个化为白鲸时,还要大一圈的精怪这是何物,大声唤我:“月神大人,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山海经西次四经》记载,邽山有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想必它就是了。”
蠃鱼听到我们在议论它,显然一副怒相。
“吾乃上古之神,岂是尔等小辈可议论的!”
白鲸显然没有听清蠃鱼的话,震惊之余不由得感叹:
“夭寿了,这东西还会说话!”
蠃鱼听到这里,直接化为一个身材高大而俊秀、身着锦缎绣鱼纹的男子。
“哼,一群小神也敢来造次。”
白鲸忍不住冲到我面前,双手叉腰对蠃鱼大喊:“你这个人怎么回事!竟如此无礼。”
“呵,无礼有如何?”
白鲸想再说些什么,被我拦在一旁:“蠃鱼大人,吾为司潮汐之月神。近来潮汐有异,吾寻果,探到此处,若有叨扰,切勿为意。”
“不错,倒是有个懂规矩的。”
蠃鱼的长发被海水打湿,贴在脸上,许是因为肆意海浪那双明眸。
“吾到此只为寻求毕生所爱。”
“哦?不知您可有消息,吾愿助您一臂之力。”
蠃鱼掐指算了算:“数月前此镇东南有她的气息,而如今已无。吾寻她几百年,然错失她轮回数次,就连与她相见也为奢求……也罢也罢。”
蠃鱼暗自神伤,许久,抬起头看向我,再度掐指念诀,然后笑之:“汝这小儿,竟也与吾一般动了情,改了凡人的命数。切记切记,任何情意,都不可对凡人动之。命数然天注定,纵使汝与吾身为神明,也不可更改。否则,汝便是下一个吾。”
蠃鱼走了,潮汐也开始正常变动。
我却还听得有些愣神。
虽然早就听说过蠃鱼一族的占卜能力,可如今亲口听他这么说,仍就不知所措。
“月神大人,那个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白鲸不解的挠头问我盼着我能告诉他这上古蠃鱼话中奥妙。
然而我不知如何表达,所以一言不发。
我没有理会白鲸的呼喊,念诀回到家里,翻阅从玉清境里顺出来的上古古籍,翻到了那蠃鱼的故事。
细细看来,也确实无聊。
无非就是五六百年前,蠃鱼陆离因旨下凡。做了皇帝身边的锦衣卫爱上了皇帝的表姐周弄影。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周弄影暴毙,自此陆离不知所踪。
眼下见到陆离如此,大抵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找周弄影
转世吧。
神明爱上凡人,无终无果,这原本就是个错误。陆离如今竟提醒我,许是因为他算出我改变了碎梦的命数。
“月神大人,你怎么还在这里?”
枭提着一筐青菜,见我在书房看书,不由得愣神:“你答应那丫头要去开家长会的。”
由于耽误太久,我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反正陆离已经离开,潮汐恢复如常,我干脆不再想此事,施法来到碎梦的学校。
直到推开班级的门,看到教室里的人都望着我。我才发现自己还未来得及换身像样的衣服。
白色的衬衫被海水浸湿,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如刚赶完海归来一般。人间的规矩实在不懂,我有些不知所措,呆愣在门口。
“不好意思,老师。这……这是我哥哥弦月。”
碎梦将那只瘦小的手举起来,眼神四处飘散,怯生生地说出这段话。
“好,请弦月先生到碎梦同学旁边坐着吧。”
许久后,我应了声。
家长会结束后,碎梦先一步走出教室。斜阳从窗上映射到墙角,撒了层金色的光粉。
“弦月大人。”碎梦怯生生的开口。
“您对我的表现可否满意?”
“尚可。”
我脱口而出这两个字,却不成想碎梦撅起嘴。
“我会尽量让您满意的。”
她并没有对我表达自己的不满,尽管脸上写满了委屈。
我真的自己说错了话,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碎梦的眼里略带氤氲,使得瞳孔变得模糊不清。
我略显慌乱,不知如何安慰这哭泣的女孩。
可就在这时,碎梦却破涕为笑:“弦月大人,真的很谢谢你。”
。
一抹碎金洒落于她的发间,那样的她明媚动人,比九重宫阙里的仙子们还漂亮。
窗外是不知什么反射的光,透在碎梦身上,流紫溢金。微风抚过,光也随之变换,如破碎的蝶翼,洒入她的发间。
原来,凡间也有如此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