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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梦幻的入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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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犀戴着一副已经停产的银灰色铁三角在画室地板上睡了一夜,做了一个非常诡异的梦——血红的罂-粟地,空气里的异香,坍塌的工厂烟囱,骑车的青年和她擦肩,留下一个冷眼。
她被这邪典电影一样的画面吓醒,意识到自己从尼泊尔回来之后就开始疯狂梦见尤叙,以及和他有关的各种东西。说起来这个画面还蛮有想象力的,她站起来,立刻着墨上手,争取在忘记这个梦境前留下点什么。
刚刷上红色,耳机就被人摘了下来,她一声惊呼,手中的画笔在画布上拉出一条扭曲的弧线。
何犀回过头,看见成聊穿戴整齐,吓得够呛,双手举起,像在投降。
“我敲过门了,你没反应我很担心啊。”他捡起刚才被甩在地上的耳机,在手里端详了一下,“还在用这个耳机啊,怎么不用我送你的那个?”
何犀把耳机抓回来坐到椅子上,说:“这个耳机人声很强,就像凑着耳朵唱给我听一样。”
“我也可以凑着耳朵给你唱歌啊,你晚上跟我一起睡就能听到了。”他哈哈一笑,凑过去抱她。
被抱住的时候,何犀在成聊肩上仰着头,正好看到角落那幅只描了一个灰色人影的草图。
“成聊,我觉得……”她深呼吸,嗅到他的香水,是街上经常会闻到的气味,“我们……”
成聊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退开,握着她的胳膊,表情非常严肃:“我知道我经常加班不能陪你,让你不开心,我很抱歉。但我一休息就来找你了,你也知道的。而且我来找你真不是为了那事,我只是想你了。”
“不是为这个,只是我觉得我们好像没有什么……谈恋爱的感觉,说实话,好像和朋友比较像,你不觉得吗?”
他眯眼,露出很苦恼的模样,反驳道:“我不觉得,每次见你我依然觉得很心动。”
“那就是我的问题吧,你看,我们的共同兴趣除了冰球还有什么?你讲银行的事情我听不懂,我画的画你也看不明白,平时你休息的时候我们见面,也就是吃饭睡觉,好像……只是朋友,不是恋人。”
“我不明白。你是觉得……我太无趣了?”
何犀下意识想否认,因为觉得这样的说法太过残酷,但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来推翻这个论点。于是最后呈现出的态度,就是默认。她以为他会因此生气,但他没有。
成聊抿了抿嘴,语重心长地说:“过日子就是这样啊,不可能每天都波澜壮阔的,细水长流才是生活。”
何犀眨眨眼,一时无语。
他接着说:“你看我爸妈,就是因为这样平平淡淡,所以才能这么多年啊。互相陪伴,事无巨细,不离不弃,这样不好吗?”
她皱眉,显然概念已经被偷换了。“叔叔阿姨感情很好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我们契合度不够,所以虽然现在相处没什么不愉快,但热情消散得很快。如果恋爱阶段已经这么平淡,时间久了会更加平淡,难以想象的平淡。我解释清楚了吗?”
“你记得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吗?”他盯着何犀的脸。
“记得。”
“那只是三个月前的事。”
在画廊,何犀的新作品前面,二人并肩而立。成聊突然问她要不要做他女朋友。何犀侧头看他时,天窗在他微卷的头发上投下阳光,他紧张而期待地微笑着,参观者在她的余光里来来往往,大厅里播着钢琴曲。那个瞬间她觉得成聊的酒窝很可爱,他们相处得也很愉快,所以答应了。
“你现在有点情绪化,我们不要讨论这种问题了。我刚才给爷爷打了电话,跟他说我们今天会去看他。”见何犀有所动摇,他又补充道,“他最近血压很高。”
尤风风想把同学聚会安排在锄禾,一方面菜色确实不错,另一方面还能照顾何犀家的生意。她给何犀打电话时,何犀似乎不太方便接电话。
“何犀,你是不是在忙啊?”
“对,我在养老中心。”说着,远处又传来一声:“妹妹,你看我这个画得好不好?”
“要不我晚点再打吧?”
“没事儿,你把人数、时间发给我就行,我让陈京竹留个包厢。”
“好,麻烦你。”挂了电话,尤风风长叹一口气,故意让边上的尤叙听到,“多好的女孩儿啊,周末还去做义工!”
他正在调试稳定器,头也没抬:“所以呢?”
“所以她跟以前那些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的女孩不一样啊!”
尤叙摇摇头,在原地转过一个角度,就像播放器的旋钮,只不过实质上并不能调低耳边的音量。
“行啦,风风。盹儿叛逆,你越跟他说什么,越可能有反作用。”袁野泉翻着拍摄计划,抬眼笑笑,“你最近好经常提到何犀啊,收她什么好处了?”
“是我叔觉得,他已经掌握不了他儿子的职业生涯了,那至少也要注意一下终身大事。你都不知道,最近我接到他多少条微信,让我留意周围有没有好女孩。”说着走到尤叙面前,“尤叙,听见没?”
“你工作这么少吗?整天操心这个?”尤叙把机器放下,有些不耐烦。
“行,我自讨没趣,”尤风风气愤地走开,“我这就给你们赚钱去,败家玩意儿。”
袁野泉靠在椅背上哈哈大笑,尤风风回过头对二人比了个中指。
安静了一阵,袁野泉问他:“你在外面接活了?”
“嗯,”尤叙把机器装好,起身背上包,“不是说要破产了吗?挣点经费,还能锻炼身体,也好。”
袁野泉有点低落,又问:“什么活啊?运动量大不大?”
“应该还行,就是个文艺汇演。”
“哦……回来给你做顿好的。”他合上本子,挠挠头发。
养老中心活动室里,成阙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犀”,对何犀说:“小何你看,这写的是不是有点味道?”
“苍劲有力,成爷爷真厉害。”她竖起大拇指冲他微笑,老人开心极了。
“这自己的名字啊,一定得写好咯。老太婆不识几个字,但自己的名字写得顶顶好的,也是我教的。”成阙把笔摆到笔架上,挪开雕花纸镇,将宣纸递给何犀。
她双手接下,仔细叠好,“谢谢爷爷指点,我一定好好收藏。”
成阙满意地看着她收纸,背着手环视四周,冒出一句:“老太婆人呢?”
何犀楞了一下,又确认:“您说什么?”
成阙眼里流露出几秒迷茫,然后又定睛,回身反问:“啊?”
何犀笑说:“您刚才没说话?是我听错了?”
“哎,对。我有点累了,先回房间。”他理理衣领,踱着步走出了活动室。
何犀收敛笑意,忧心忡忡地去找成聊,他正在走廊尽头接工作电话,她走过去时电话刚刚挂断。
“刚才我跟成爷爷聊天,他突然问我你奶奶在哪。”她皱着眉,语气沉重。
成聊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惊讶,低声说:“我知道,以前只是容易忘事,最近严重了很多,院长前几天跟我爸妈说过了。”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没办法,这病治不好,以后他可能就认不出我们了,早晚的事。”成聊把手插进口袋,靠在墙上,垂下头。
未来得及正式开始悲伤,走廊里突然喧闹起来。
成聊看着从房间里陆陆续续出来的老人们,问她道:“这是怎么了?”
何犀答:“听说今天合唱队要去社区表演,他们租了个大巴,身体条件合适的也都可以去看。”
“热闹,问问爷爷想不想一起去。”成聊边说边拉起何犀的手腕。
她僵持了一下,对方却突然甩过来一个很可怜的眼神,于是任由他牵着穿过走廊。
成阙正背对着门坐在床边,微微佝偻着像在想事。成聊在门口叫了好几声爷爷,他才缓缓回头。
“什么事?”
“合唱团表演,您去不去?”
他摇摇头,又转回去,语气平静:“太吵了,我不去。”
成聊看了何犀一眼,她点头,说:“爷爷,那是个文艺汇演,还有诗朗诵的,高尔基的《海燕》,不去听听吗?”
听到高尔基的名字,成阙又回过头来,“高尔基不错的。”
“那走吧,车都到楼下了。”成聊笑着走过去,把成阙的夹克拿起来。
成阙喝了口茶,把夹克穿上,抖抖衣领,踩着皮鞋走出来。
外面阳光明媚,门口聚集了不少老人排队,合唱队员穿着镶水钻的紫色丝绒套装,还在大厅里进行最后一次排练。何犀跟在成阙和成聊后面走下楼,完全笑不出来——她外婆去世前几个月,也是老年痴呆症日益严重,到最后已经想不起何犀是她外孙女,但却清楚记得何犀的名字。总是一看着何犀就本能性地喊出“犀犀”,喊完却又歪歪头不知道她是谁。
如果时间倒流,何犀一定哪也不去,天天在这里陪她。
要是外婆还在就好了。
每次想到这里,她就觉得难过,再往下多想,一定止不住眼泪。于是赶紧转移注意力,她理了理束起的头发,加快脚步跟上去。
大厅里回荡着:“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夕阳是晚开的花,夕阳是陈年的酒,夕阳是迟到的爱,夕阳是未了的情。”听着,何犀意识到自己从前只知道第一句,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后面的歌词,最后两句还挺梦幻。
就在这样梦幻的阿卡贝拉中,她看见了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尤叙穿着黑色T恤和工装裤,高挺的身材非常显眼。他专注地观察着周围的人事物,宽而直的肩膀上架着摄影机,小臂肌肉紧绷着控制机器,稳定又熟练地推着镜头拍摄彩排画面。
她杵在原地,与成聊他们拉开很长的距离,他不得不回过来找她。
“累了?送爷爷上车我们就走。”成聊揽过她的肩膀。
何犀刚想挪开,扛摄影机的人正好侧过身给队伍让路,和肩上的镜头一起与她对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