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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望山犼 ...

  •   她醒来时,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正要捻个决变盏灯时,内力却使不出来,像是……像是失了法力!屋漏偏逢连夜雨,若非刚才与蛊雕缠斗,说不定现在还有些许法力,灵玉突然想起孟君的话,莫非我命中真有这么一煞?正想着,远方一盏绿幽幽的灯由远及近的过来,带着一阵招魂时的太鼓声,而后,好几盏这样的灯从四面八方朝灵玉靠近,阴森至极。
      她咽了口口水,强装镇定。朝前方作了一揖,“我乃是昆山之主,误到了此处,惊扰了各位,我这就走。”
      “嘶……”一条银丝从暗处
      说完,她转身快步向无光处走去,身后那些光也紧跟在她身后,灵玉连忙跑了起来,那些光还是不紧不慢的跟着她,那阵太鼓声,听得灵玉头皮发麻,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朝前方跑去,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实在跑不动了,扶在一块石头上,弯着腰大口喘息着,仔细听了一会儿,倒没了那阵太鼓声,嘴巴就开始骂骂咧咧道“虎落平原被犬欺!等我出去了,定要平了你这处破地方!”
      她靠在石头上歇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饿了,摸了摸身上,除了一枝竹笛,什么也没有。她把竹笛攥在手里,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突然记起了往事种种,觉得自己好歹是个一山之主,如今却要委曲求全讨好别人,看别人脸色,突然悲从中来,啜泣了起来,她不敢大哭,害怕把那些绿光引了过来。她哭了一会儿,擦了眼泪扶着石头站起来,怀里抱着笛子朝前面走去。
      这黑灯瞎火的地带,不知从哪灌进来一阵风,吹的呼呼的响,黑暗处好像总有什么在盯着她看,嘀嗒嘀嗒的水声……
      灵玉安慰自己别怕,心里念着东皇,盼着这时候他能来搭救自己。就这么走啊走,走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下面有条大河,河的前面有一点点微弱的光,灵玉大喜过望,努力朝那里跑去,光里有个黑点,一点点变大,是个人,灵玉慢慢朝那处靠近,看清楚后,眼泪顿时模糊了整个视线,她朝那人奔去,大哭道“我以为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你是听见了我的呼救声,特意下来救我的吗?”
      东皇笑了起来,朝她伸手“你怎么会掉到往生劫里?我带你出去。”
      “好。”灵玉伸手抓住他,却心里一紧,愣住了……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东皇将手缩了回去,笑道“这地方太过湿冷了。”
      听他这么一说,灵玉也觉得周身是有一股寒气,她摇了摇头,大概是多想了,抬步追上东皇,慢慢朝前走去……
      咚……咚……
      “你听到了吗?”
      “什么?”东皇问她。
      灵玉停住脚步,那声音又停了下来“没什么,可能是我听错了。”
      “那我们走吧。”
      “嗯。”
      他们走了不知多远的路,终于走了出来。
      外头太阳毒辣,满天的黄沙,灵玉抬手挡太阳,朝前看去,无边无际的黄色绵延不断“这是哪?”
      东皇并未回她,一直往前走去。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我们这是去哪?”
      “冥土之下,迷途茫茫……”东皇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又向前走去。
      灵玉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却又找不出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她跟着东皇又走了许久,这天气燥热,胀的灵玉脑袋疼,身上却流不出汗。他们走到一处,东皇停了下来,灵玉站在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朝前看去……
      一个硕大的洞出现在他们眼前,那幽深的洞口里开阔平坦,灵玉揉了揉眼睛,四周突然出现了许多人,行动迟缓的朝洞里走去,灵玉走到其中一个人跟前,这人面色是灰紫色,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耷拉着两只手看都不看她就往大洞中走去……
      “莫名其妙!东皇我们走吧。”灵玉转头去拉东皇,却摸了个空,抬头却看见东皇站在洞口朝她招手,他面无表情的像个提线木偶一般挥动着手臂,僵硬的如同一具尸体。
      他的眼睛!
      为什么他会有眼睛?他的眼睛不是在我这吗!
      灵玉这才意识到这是个假的东皇,转身就跑。
      一阵铃铛声响起,越来越多面无表情的人朝灵玉聚拢,她来不及躲闪,被他们夹在中间不得动弹。她越看越觉得他们像尸体,天空飘下来一些东西,有一片落在灵玉脸上,她艰难的抽手摸下来,皮!人皮!
      她抬头朝上望去,洞口上方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她!一只腐烂的手从洞口上方掉落,参差不齐的咬痕,还有三个贯穿手臂的洞口,手的内里已经腐烂生虫,在手臂上蠕动。灵玉看着洞口一点点闭合,黄沙把里面的人都埋住,突然一条带刺的舌头把那些人卷到了深处,腐坏的汁液践了灵玉满身。她还没反应过来,人流就推着她朝洞口走去,她看见东皇僵硬的手在朝她挥动,脸上有蠕虫蠕动……
      她看着那两只眼睛,实在想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人流身上都有一条细小的血红色丝线,所有丝线的源头都在那洞里,看来,这些都只是诱饵!灵玉看向“东皇”,那里只剩下一具被蠕虫占据的尸体……
      嘀嗒……嘀嗒……嘀嗒…
      一大坨黄褐色的液体从洞口喷出,奇臭无比。灵玉忍着恶心,从嘴巴里吐出黑獠,横扫出去,将周身所有尸体推开了一点。那两只眼睛盯着灵玉,笑声尖锐“我是东皇啊……灵……玉……”
      灵玉抬起胳膊,抡圆了胳膊,朝其中一只眼睛掷去黑獠。
      “什么玩意儿!东皇什么时候长成这么个狗样了?”
      那东西被黑獠砸中,疼得嘶吼起来,所有尸体脱离了控制,全部倒在了地上,灵玉乘着这个空档逃了出去,身后那东西连忙纠结起所有尸体朝灵玉袭来,那些尸体在空中化作了一股乌黑的浊气,刺耳的尖叫声并着那股骇人的浊气朝她飞来。
      灵玉连忙抱胸朝前滚去,可她还是被气浪推出去好远“嘶……”
      她挣扎着想要起来,胸腔咔哒一声,血腥味从喉咙涌到了整个口腔里,她的身体失去控制一般直直向下坠落,四周又变成了一片漆黑,太鼓声又幽幽的响起,漆黑的环境里,一盏盏绿色的灯在她四周亮起,两架马车飞驰而来,一边着丧服奏着喜乐,一边着喜服奏着丧曲,喜服那边马上坐着一个穿丧服的守孝子,脸上挂着一张笑脸脸谱。丧服那边马上坐着的新郎官却相反,穿喜服,脸上挂一张哭脸脸谱。他们绕着灵玉打圈,慢慢靠近……
      他们低着头看向灵玉。灵玉能清晰的看到新郎官的脸谱上有东西在蠕动 “你在害怕!”
      “不!我没有!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守孝子突然凑到灵玉眼前,一双血红的眼盯着她“哈哈哈哈……自鸿蒙之始以后,你是第一个问我我是谁的人。”
      他身后有一条丝线,隐约泛着一阵寒光。他伸出一条血红的舌头,轻轻的舔舐灵玉的脸颊,一阵发麻的感觉从头皮传到脚趾。他笑的面目狰狞,嘴角向两边扯开,如同纸张一般撕裂。一排黄黑的牙肉堆叠在灵玉眼前“我知道你怕什么哦!东皇太一!”
      “你知道又如何!”
      新郎官凑上去,将头歪向一边。耳朵贴着肩膀,阴冷的语气贴着她的耳朵问她“他不要你了?”
      灵玉想试着不去听,可那声音却如同鬼魅一般无孔不入。
      “他从未喜欢过你……”
      “他是天界的巫神,你?哈哈哈哈哈……痴心妄想!”
      “这苍穹以内,无人知你,无人识你……”
      “够了,不要再说了!”
      “哈哈哈……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别说了!”灵玉大叫起来。所有声音都开始嘲笑她,语气轻慢,讽刺。
      她知道这是幻境,闭着眼试着不去听,努力了好久,可喉头的血腥味却一遍遍提醒她,存在的。一切清晰可怕的存在着,她依稀感觉的到在身旁那双眼睛一直在窥伺着自己,戏谑的看着她,玩弄着她,等着自己被眼前的一切弄的神志不清,然后便可把她食之果腹。她努力闭上双眼不去想,可那些声音在耳边环绕着,她逃不了。她一直都逃不了!明知东皇不可能出现在这,她还是愿意一步步跟随那个诱饵走到怪物嘴巴边。
      冰凉的触感蔓延在她的身体上,她用手指触摸时,心里徒然生起一股悲怆,生来无一物,死后却也是一堆枯骨,最后落个被野兽分食的下场,哀矣!
      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冲击着她的灵魂。守孝子裂开的嘴巴里吐出一股死鱼的味道,他上前将丝线缠到灵玉手上,问道“都说人死后要走遍生前走过的路,见过想见的人才能无憾。他在哪?”
      太鼓声“笃”“笃……”的快了起来,像雨滴落在铺着瓦片的屋顶上的声音一样,凄凄沥沥,杂乱无章。那声音就像一把软刀子一样慢慢凌迟着灵玉,新郎官逼问着灵玉,把她心里从不敢想的事一件件,一桩桩丢出来,像把一个人扒光了衣服丢在市集上任人羞辱轻慢一样的诘问着“自己喜欢一个人到这么卑微的地步,圈养在这方寸之地为他忧喜!山花为何物?他开心就足矣。可是到头来他华服在身,你还是死无葬身之地!”
      灵玉徒然睁着眼,胸口一股浊气呼不出来,像是千斤的石头压在身上。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眉头皱在一起,呼吸不畅顺,眼泪涌在眼眶里打转,硬生生被她逼了回去,她的胸口猛烈的起伏,身体不住的颤抖。她攥紧了拳头,眼睛盯着一处很久。
      太鼓声越来越急,两个傀儡将丝线一条条缠绕在灵玉的手上,脚上,脖子。绿色的灯火在黑暗中跳跃,蛊惑着她的心。
      “你不甘!从来都不甘心!若是以前,在你眼里这世间所有不即他一眼来的痛快酣畅!可是,现在你怨他!你最终也会怨恨那个人,为何就不能拿出自己喜欢他的十分之一来对待你?”
      新郎官扯开最后一个丝线,伸手怜爱的抚摸着灵玉 ,轻轻说道“你唤他“我妻”,在他面前,在孟君面前,在所有人面前!即使是那日天上下来三个神仙要带他回去,你也不曾改口,可是有用吗?
      神仙无欲无求,可也愿讲个笑话“有的人天资聪颖,有的人便心生怨恨,可是终究不是一个境界的人,米粒之珠,怎可同日月争辉?”
      灵玉看着那条丝线在她的脸上悬立,咫尺之距,再多一寸便可障目。她眼睫颤了颤,寒心酸鼻,像是压抑了许久,她开始哭了出来,一开始只是无声的任眼泪滑落,慢慢的小声啜泣,直到鬓角被泪水打湿方痛哭出声,双手握拳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服。
      新郎官亲吻着她的眼睛,柔声细语“这双眼睛让你流泪,让你痛苦……”他抚上悬立在灵玉眼前的丝线,哄道“我这就让你解脱!”
      那双眼睛,东皇给的眼睛!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说不出的疼。她紧咬着唇,不甘愿的瞪着那条丝线。
      她总说自己盖世无敌,可那颗心不过也就是个普通姑娘家的心。但凡碰上了,也就醉的一塌糊涂,唯一人不可方物,唯一人不惧生死。可这样的心,伤不得,一触碰却已然血流如注……
      她知道神仙笑话她痴心妄想,可终究不过是想为自己争一争,她难过的想哭,可也只是日复一日的写书,栽林。
      别的山头的妖怪找她狩猎,她也只是打哈哈。他们笑话她为一个人的无心之语立了个贞节牌坊,榆木脑袋!他们总骗她东皇回来了,她也总是能被骗到。时间长了,他们也会良心发现的劝灵玉,若是满天神佛真为她腾出个位置,怕也是她骨销魂散的一日,赔不起!
      对于这些话,她总是说再等等,也许某一日她就能飞升上天,也许某一日她也就如愿以偿了呢?
      年岁长了,她也就不记事了,时间能把一个人所有的丑都美化抚平,她原本生气东皇一去不返,可后来她一遍遍问自己,东皇哪去了?
      哦,走了!
      为什么走了?
      下山采买吧,是了……就是下山采买!
      她时常梦到他,梦到他对自己笑,对自己说话。可一觉醒来,只有怅然若失。她说书说道动情处,也会哭,看客问她为何而哭?她便会愣住无法回答,哑然失笑。
      她还没老,可自从他走以后,时间也就不再被她拥有了,她欺骗自己又如何?到头来终究欺瞒不了自己一生,她这般喜欢的人,到临了却也是个见不到的……
      她恨不得,爱不得,这么最得她心的人,却也是这么让她咬牙切齿的人。原本以为是个能为自己沐风栉雨的人,到头来半生风雨全是他给的。
      她流着泪,声音却是发不出来的,压抑着,不甘愿着……
      这一切,就这样了吗?她活不通透,不活也罢。她看见东皇渐渐转身消失,唯一的一点光也慢慢没了,她的身体就这么朝下沉去……
      就这么……死了吗?
      丝线直直落下,一滴血泪从眼睛里流了出来,再无其他……
      她还是舍不得,至始至终唯东皇二字不愿磨灭。她侧头躲过了丝线,任由丝线穿透耳际。
      悔否?她从未悔过。这一生对错都是她,又有什么由头去追回悼念?须臾半生,还没有什么事让她悔恨过,恩怨情仇,她能还的,她要讨的,从无需旁人咄咄逼人!

      “你……执迷不悟!”两个傀儡将灵玉的头扭了过来,各执丝线就要往灵玉眼睛里扎下去。
      她突然睁圆了眼,吐出胸中所有气力,怒不可遏的吼了起来,声音就像黑云压顶之际,夜空中的惊雷一般骇人,一时万鬼齐喑,鬼哭狼嚎。
      她猩红了一双眼,挣脱了双手的桎梏,双拳紧握,看着黑暗中怒道“我做什么,说什么,全是我!我从不要旁人看得起,一气尚存,一日行止便皆由我!今日我便是死,也绝不由你!”
      说完,催动黑獠,手在刃上舔过,一抹血珠噙出,四下飞散,所到之处气流被割裂开,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朝那暗处飞去。
      “可笑至极!”黑暗中无数丝线飞舞,将所有的血珠包裹,停止在半空中,一切平静无风,荡然无存。突然,丝线一缕缕抽出,将血珠原封不动的弹了回去,肃杀燎原之气朝灵玉袭来,割裂她的肌肤,血流如注,她周遭的空气被瞬间引燃,在她周围烧了起来,她闭上眼笑了起来。
      一声轰鸣,尘土飞扬,高处无数的巨石被震塌掉落,灵玉和所有的傀儡被掩埋其中,所有一切归于平静。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粒,一缕阳光照了进来,将这个幽深的谷底暴露出来,暗处一直催动傀儡的东西也显露人前。一只全身覆满红毛的望山犼警惕的盯着灵玉那个位置,血盆大口中滴落着带着腐肉的涎液。
      居延海中,一只海中巨兽死去,翻起一阵巨浪,一缕意识溜了出来,朝着身躯的方向跑去……
      丝丝缕缕的血线从尸堆里钻出,望山犼拖着笨重的身体左右躲避,却还是被血线缠住,血线触碰之处便腐蚀一块血肉。声音从尸堆里传来“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暴露了自己,犼,上古凶兽,苟活了这么多年,却不继续韬光养晦,实在可惜。”
      望山犼冷笑“你也没讨到好处,屈屈血咒能奈我何?”
      “哈哈哈哈……”那声音冷笑起来,说道“献祭的越多,血咒越厉害,你猜我献祭了什么?”
      疼痛感越来越强烈,犼的身上缠绕上了越来越多的血线,每腐蚀一些血肉,便是不可逆的伤害,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爬到尸堆,翻找一遍,突然明白过来,气的发抖,尸堆之下,只有一滩浓血,它哈哈大笑“果然狠绝。但也不过如此!你没了身体,不出三日便会消散!”
      “是吗?那你便受着吧。”声音忽远忽近,嘲讽道“我左右难逃一死,你却要一辈子忍受凌迟之苦,直到你气绝身亡!”
      “你要什么?”
      那声音冷冷笑着“年少气盛,一身傲骨,死后仍就任人摆布,我要报仇!”
      “你是谁?”
      “无颜。”
      一切归于平静,空荡荡的谷底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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