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楼》绯山

15、第九回（一）

　　秦捕头回到衙门后屁股一刻也没沾着板凳，去这边安排人物，去那里旁听审问，暂时告一段落后，他赶忙回家准备吃顿家常饭。他家内子做饭非常不错，秦捕头多次夸他夫人的手艺比雁回楼大厨还要好，尤其做的蒸鱼那更是一绝。吼江刚打捞上来的鲈鱼，蒸着吃味道鲜美，出锅后放上葱段姜黄，配上秦岭西郡的黄豆酱油，那真是人间美味啊！
　　还没进院门，秦捕头的鼻子就嗅到空气中传来的饭菜香，闻起来今晚做的正是清蒸鲈鱼，配小葱拌豆腐，还有小碗的河虾汤。
　　可还未等秦捕头坐下来品尝，衙门来人报信，跑过来的那位小伙子是他小徒弟，还没出师呢，一见到面礼节到位，一口一个师父。

　　“师父，刚刚有人来报案，说是在乱葬岗看到一具女尸！”
　　秦捕头蹭地站起身，也不顾这一下太猛眼睛直冒金星，问小徒弟，“谁报的案？先把人留下不能让他走，衙门里有去确认吗？”
　　小徒弟跑得快，边回答边擦汗，“报案那人是个叫花子，专门在城北乱葬岗那片晃荡的，已经被扣下了，副捕头说先让他带路去看，我这边来通知师父您。”
　　“嗯，来不及了，咱们俩赶紧出发。” 秦捕头把卸下来的刀拿好，冲着厨房内喊，“我有事先出门，你先吃饭不用等我。”
　　秦夫人掀起厨房竹帘子，看到小徒弟也在，知道二人公务要紧，也不留人，只招呼道，“那行，办完案回来吃饭，给你俩留着。”

　　待秦捕头二人赶过去，已经有捕快在等着带路，一边走一边汇报情况，“那女尸已经确认，就是小雀仙。仵作正在现场检查，说那女子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夜亥时到今天子时之间，其它的工作就等着您来安排呢。”
　　秦捕头不假思索，布置有序：“一部分勘验乱葬岗附近，一丁点线索都不能给我漏掉，最重要的是凶器！另一部分去看看除了那个叫花子还有没有别的人看到，看看能问出什么来；剩下的，跟我走，去吴府。”
　　根据他几十年的经验和直觉，他断定这件事情只有一种走向——迅速结案，抓捕真凶。小雀仙确认死亡，被弃尸与城北荒郊乱葬岗，就算不是第一现场，从花月楼到这里乘马车也要一个多时辰，按照时间推算，吴鸿飞是死者生前是最大嫌疑人！

　　夜半，汇元街，吴府内人头攒动，吵闹异常。
　　一群官兵将吴府前后门包围住，侧墙门也被严防死守。吴府漆红大门大开，衙门的捕快们正在院内搜索吴鸿飞的踪迹准备押人。

　　秦捕头正厅与吴老夫人交谈，此时陷入僵局中。
　　在下午将书生带回衙门仔细盘问后，秦捕头火速派人对平日里与小雀仙往来密切的乐坊伶人仔细询问，最终确认，昨晚最后一个与小雀仙见面的正是吴府小公子吴鸿飞。
　　原本考虑到吴府毕竟是本地的名门望族，而且庆典时期最好少弄出动静，免得惊扰到东坊深院里的那几位王侯们，所以秦捕头此次搜捕嫌犯动作比较隐蔽，他先是下令城门官严查进出城人员的同时带领一伙人来到吴府，想着抓到人审讯后能够快速结案。
　　但眼下却迟迟找不到吴鸿飞的踪影。

　　秦捕头对吴老夫人还是尊敬有加，“老夫人，您家小公子目前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但您放心，知府大人定会秉公办理，所以烦请您告知晚辈小公子的下落。”
　　吴老夫人眼下也是焦急，她早就派人出去寻找，可整个花都城翻过一遍也不见人影，吴老夫人不禁怀疑，难道鸿飞出了城？可她怎么想也想不出眼下这时节能有什么要紧的事让他出城。
　　按压住心中疑虑，吴老夫人面上仍勉强保持着稳重得体，温声道：“秦捕头，我确实不知鸿飞人在哪里，吴府你带人也搜过的，倒是我这边要劳烦大人帮忙寻人了。”
　　秦捕头听到这话，料想今日是无法将此案终结，无法，只能扩大范围到全程去寻人。
　　刚转过身准备离开，后院门扉打开，骂骂咧咧走过来一老人，正是昨日闹着修仙的吴老太爷，但秦捕头着急回去张榜贴告示，躬身打完招呼后便要走人。
　　吴老太爷急忙上前拉住秦捕头，“小秦啊，我那不肖子孙要真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吴家绝不会徇私枉法，第一个站出来要求严惩他！”
　　还没说完话，就被吴老夫人示意下人把他半是搀扶半是绑着送回后院。该炼丹修仙的时候不去炼丹，偏要横插一脚，人说老来烦，此言不假。

　　待官差走净，吴老夫人疲惫地坐在座椅上，一旁的小丫鬟有眼力见，上前给老妇人揉晴明穴，另一位去厨房准备参茶。
　　这时，又走进来两人，吴老夫人无心应付，只道：“下去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鸿飞出了什么事？” 来人没离开，反而走上前，在左下首一侧坐下。吴老夫人抬头看她，心里哀叹，明明今日是个好天气怎么有种风雨如晦的感觉。
　　来人正是前几日才到花都城的吴文玉。
　　吴家宗族繁多，本家自本朝开国以来便居于京城，家族中长久以来官运亨通，算是京城中掰着数指头数的几大宗室之一。
　　吴家现任家主便是朝中礼部尚书，传闻他的大女儿即将许配给当朝七皇子为侧妃。吴文玉自幼也是陪在公主身边的玩伴，与皇子们也熟识，这次的花神大典，见到众皇子甚至太子都来瞧热闹，她也自告奋勇来这里游玩，顺便与远房宗亲多联系。
　　本来她在府内居住的是后院东厢房，非常安静，夜里无事她准备睡下了，但前院突然就灯火通明人影绰绰，把她从睡梦中惊醒，问下人大概了解了事情原委后，她快步来到前厅。
　　“姑祖母不必太劳神，我虽然与鸿飞不太熟，但最近几日接触下来，我认为他不会是那种罔顾人命的人，姑祖母要小心身体，这个家还需要您撑着呢。” 说罢，忙走到跟前搀扶起吴老夫人，“我带来了一株北山的千年人参，已经叫下人熬汤了，咱们要不过去尝尝？”
　　吴老夫人被吴文玉这几句话说的很贴心，边跟着她一同前去。

　　莫雪落晚上专心致志地做功课，窗外响起一阵阵百灵鸟的叫声，她都如无所觉。连翘听了一会儿说，这鸟叫了挺久的，不累得慌吗？
　　听到这话，莫雪落猛地抬起头，急急从窗户探出身子，果然！与师父约定的日子到了，他正在远处等着呢。
　　扔下一句‘外面有人找我，我两个时辰后回来’后，莫雪落风似的迅速换上利落的衣衫，又一阵风卷出门外，飘走了。
　　连翘张开嘴巴，一句‘小姐你一天天事儿可真多’话还没说出口，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莫雪落火急火燎地赶到鬼剑陈玄面前，因为跑得着急，站定后仍在喘粗气。
　　陈玄不多问她怎么那么久才过来，几日前还好自己碰巧来到这里，好不容易把小徒弟从鬼门关救回来，他很是关心徒弟的身体情况，关心地问站在对面的小徒弟：“回家后一切还好？”
　　因这一句关心的话，莫雪落鼻子发酸，险些掉下眼泪。这些天她遇到很多事情，过程曲折得比人生前十六年都要多，亲近的长辈就在身前，莫雪落被爱护着，积攒已久的感受全部涌上来。
　　“还好。” 她声音哽咽。
　　陈玄敏锐地注意到她心情，耐心安抚着，“如果遇到难事可以告诉师父，为师会替你解决。” 他躬下身子，视线与莫雪落齐平，“怎么了？”

　　莫雪落眨巴着眼睛看着师父。
　　师父很厉害，师父天不怕地不怕，师父什么都会。师父很早就开始教自己武功。只要有师父在，自己就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像个鸵鸟般脑袋锄在地底下找不着北。
　　一句温和的‘怎么了’，令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走马灯般在莫雪落脑海里自动回转起来——因为自己的鲁莽闯了祸，差点丢掉小命，害得爹爹一夜间像老了好多岁。和小雀仙约定好给她看蛐蛐，带她去吃肉包子，小雀仙年纪也只是比自己大了两岁，却长年累月在花月楼里唱曲练曲，好不容易去外面一趟也要掐着时间回去，可她现在仍不知所踪……

　　莫雪落再也绷不住眼泪，那些自责，郁闷，委屈，难过，疑惑，愤怒，不甘心，不平意，轮番上阵，那些无法宣泄的情感找到了出口，此刻如江河般倾泻出来。
　　她扑到师父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无论怎样都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