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楼》绯山

14、第八回（四）

　　吴府内，吴老太爷一张老脸被憋成酱紫色，他都已经成仙在望，这凡俗事怎么就是了断不干净呢！吴老太爷气得连续冲着吴老太翻了好几个白眼，就差把眼仁翻出来了。
　　吴老太太此时心情焦躁，顾不上旁边老家伙那些疙瘩心思，她双手哆嗦着，指着下人说，“到底怎么回事？给我前前后后仔仔细细讲明白！”
　　厅堂下首坐着吴家三房人马，中央跪着一小厮，仔细瞧，便是平日里与吴鸿飞形影不离的仆人，此时他被吓得发抖，横竖都是要被责罚，眼下当家的还是太奶奶，说什么也不能得罪，眼一闭心一横，声泪俱下地嚎丧出来：“小公子昨夜去花月楼找小雀仙听曲，一直…一直未归，结果，就在刚才一个书生跑到花月楼前拿着一个染血的衣裳一哭二闹三上吊，说小雀仙不见了生死难料，非要找花月楼管事的，要一起去报官拿人，小人心里害怕赶紧跑回来通风报信……” 那下人越说到后来声音越小，底气不足。
　　但厅里所有人已经把重要信息听了进去，一时间每个人脸上表情阴晴不定。除了吴家老二那房的人，其余人等大多是看戏的心理。自从老太太指名要吴鸿飞继承家业，这两年来三房人马风里来雨里去就是斗个不停，上次莫家丫头当众嘲笑吴鸿飞的时候，其余两家可没少煽风点火夜里偷着乐，奈何老太太油盐不进。
　　吴老太怒气反而镇定下来，将屋内这些人全部看在眼里，心里挨个嗤笑一番——老大不争气啥都听大娘子的，里里外外这个家让她娘家捞取了多少金银！老三更是不争气，整天动歪脑筋，老头子现在修道成仙魔怔都怨老三把那个臭道士请进家门！老二中规中矩脑子笨，还好儿子聪明些，这个家不给鸿飞给谁？
　　念及此，吴老太太开口：“鸿飞生性善良，定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此刻人找不到，那就去找，找到后问明白不就行了？慌什么慌？把心思都给我放回肚子里！” 最后那句明显是敲打众人呢。

　　吴家老三抻着脖子冲老太爷耳语，“爹你说这事情要是上面的仙人知道了该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咱们家不清白……” 多余的不用他继续讲，老太爷自会上钩。
　　只听吴老太爷说：“反了他了！一夜未归能去干啥好事？把他给我抓起来，关到秋闱结束！要不然迟早还得给我丢人现眼！咳咳……咳咳……” 到底是吃了很多灵丹妙药，这一声怒吼气沉丹田，颇有得道高人钟吕之声的姿态，然后这口气憋的太久生的太快，一下子堵住心肺，兀自咳嗽不止。
　　吴老三忙令身边的小童去把老神仙叫过来号诊。
　　这一打岔，老太太原本压下去的火也起来了，“事情没问明白就把人关起来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心虚呢。就算真怀疑鸿飞，知府大人也会秉公办理。倒是某些人，不是要成仙吗？怎么还管我们凡夫俗子的事情了？管得太多六根不净到时候飞升失败可别赖别人。呵，这热闹也够了，筹备花王选举的事情都办好了没？去办正事最要紧！”
　　“等一等，注意下关家那边的动静，别说三道四的嚼舌头，否则，就滚出吴家大门！” 又想起一件事，再次嘱咐众人，“文玉小姐那边也一样，不要走漏风声。这位是京城来的，以后少不得要本家那边多关照咱们。”
　　说罢也不理会众人，回房休息去了。她年事已高，这段时间事情又多，样样都要她费心，难免会觉得力不从心。越是这个时候，老太太越希望鸿飞能尽快成长起来独当一面，前些日与他明明谈的挺好，也不知他跑去哪里了？

　　莫雪落与公孙伯观自听到消息后，立刻前往花月楼。
　　莫雪落全力施展轻功，几个起落到达那里。

　　花月楼前，人群里三层屋外三层将花月楼前这片地方围堵得水泄不通。
　　一天的时间内接连发生两件大事，已然令老百姓们忘记此时正热闹的百花评选，一个挨一个地贴上前，站在后面的矮个子看不到前方的景象，只好时不时跳起来，落回地面时难免落脚点不对踩到身旁人的脚，又是一番争执不休。
　　台阶前聚满了花月楼的乐女伶人。因为书生在这里闹得一出，生意做不成，这些人三三两两聚成一团窃窃私语，也是赶巧，今天城东栖凤楼要拍卖几件乐器古物，听说有上百年历史，掌柜的特地叫上两个手下取了订金赶往那边。

　　不知为何，自看到这番场景，莫雪落心中便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而从小到大，她的预感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令她现在颇为烦躁。
　　公孙伯观担心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
　　莫雪落没有回答，只凝神向前方看去，花月楼前一左一右花童石像，正前方台阶下跪着一位衣衫褴褛的书生。那人头松散地簪成发髻，有不少额发飘落眼前，整个人瘦脱了相，双眼空洞洞的毫无光彩。他双手连带衣袖都沾满墨汁，正捧着一件染血云锦袍，口中不住地低声念叨。
　　“伯观你帮我仔细瞧瞧，那书生在说着什么话？”
　　于是公孙伯观更仔细瞧过去，观察片刻后，他开口，“好像在说，‘早知道就该相信那人的话，应该早点来的，都是我的错……’” 公孙伯观不解，什么早点晚点，又看书生手中那件衣袍，恍然大悟，“他和小雀仙难道是，是……”
　　“是情人关系。” 莫雪落果断道。
　　看到公孙伯观眼中询问的神情，莫雪落解释，“是小雀仙亲口和我讲的，她和一位书生相好，那书生有才华，但科举落第郁郁不得志。不过我没见过书生，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是这番模样的。”

　　这时，聚集的人群骚动起来，源头是几位赶忙跑过来的官差，打头的那位莫雪落恰好认识，是秦捕头。
　　秦捕头年事已高，算下来应该是花都城有史以来年纪最大的捕快，也许是知府大人被他数十年如一日撞钟的精神所打动，最近给他升官当了总捕头。只不过花都城里的人们一时间改不过来，还是叫他秦捕快。
　　岁月在秦捕头身上侵蚀的痕迹比寻常人更加明显。早年那炯炯有神的眼睛现在变得浑浊不堪，大眼袋挂在脸上，头发花白随风摇摆，走路着急会打晃，任谁一看都知道这人怕是半截身子进黄土的。
　　秦捕头颤颤巍巍地踱着碎步走到跟前，先看眼四周，示意几个手下把人群分散开，然后靠到那书生近前，质问他，“有事不去衙门告官，在这里闹什么！” 语气颇为不快。
　　其实也不怪秦捕头现在火气大，花都城三年一度的花神大典正在举行，五天后就是最盛大的花王选举，这届阵势浩大，不说各位公卿世家，就连久居庙堂之上的几位王爷，甚至连太子都亲临花都城。这种时候绝对不可以有任何风吹草动，否则分分钟自己的小命不保，甚至还会连累家人们。远的不说，就前几日莫家女娃娃闹出的事，一个崔柳上搞得衙门鸡飞狗跳，半夜里被梁上贼偷了大本营，这几日提起这件事他老脸都没地方搁。
　　若有所觉，秦捕头抬头向远处看过去，恰好和莫雪落对上目光，不由一怔，一个念头从心底冒出来——怎么哪里都有莫雪落啊，这小混世魔头真是烦人！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事情原委，查明真相，稳住局面。他再次催促书生回答他的问题。一面派人去栖凤楼把掌柜请回来。
　　书生见眼前这人身穿官府制服，花费好长一段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捋顺了说：“捕头你帮帮我，我和小雀仙两心相悦已久，本来说好今天一起去看栖凤楼的古物拍卖，谁知竟找不到人，门口只有这件带血的衣服，我就想着来花月楼问清楚，捕头，求求你，找到小雀仙吧，我是在是担心她……她……” 以下的话竟哽咽到说不出来。
　　秦捕头心下了然，一直在这里不可取，便招呼两个手下将书生带到官府，留待过后好好审问。自己和其余人留在这里，继续查明小雀仙的行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从昨夜到现在，一定会有人见到过她。
　　莫雪落想要凑上去听听消息，被公孙伯观拉住，劝道，“你不是官差，这么凑过去会被赶走的，还是回去等待消息吧。”
　　细想确实如此，莫雪落只好作罢。

　　与公孙伯观在陈塘巷分别后，莫雪落沿着坊间小路慢慢走着，边走边思索——小雀仙没有仇家，平日里在乐女中人缘不错，和书生感情日久未有嫌隙，把以上这些情况都排除后，就只有生人作案这种可能性。自己前天晚上和小雀仙见过面，如果是昨日失踪，花月楼的人必然会报官，不至于等到今日书生来找人。那么时间可以缩短到昨晚到今天下午这段时间内。

　　身边有两位吴府的仆从急匆匆地经过，认出来莫雪落后又折回来，语气急切又焦躁，“请问莫小姐今天可曾见过我家小公子？”
　　吴鸿飞不见了？莫雪落奇道，“他也失踪了？怪不得…我是说怪不得你们这么急…我今日未曾见过他。” 差点就说漏嘴自己去吴府偷听的事情了，莫雪落暗暗松口气。
　　仆从却抓住最开始那句话，“也失踪？莫小姐，难道今天有谁失踪了吗？”
　　莫雪落说：“花月楼的小雀仙失踪了大半天，现在也没找到人呢，对了，不知你们可曾见过她？”
　　本来莫雪落就是随口一问，想着多问问看没准能得到些蛛丝马迹，谁知那两位仆从听到消息后面色诡异，其中一位开口说，“既然小姐未曾见过，那我们就先走了，多谢。” 说罢急忙走开。

　　小雀仙忽然失踪这件事情看上去如同一团迷雾，莫雪落心中疑虑很多，想找个清净点的地方捋顺思路。
　　不过并未细想，就见前方飞奔过来一人，直直地扑到她面前。
　　来人正是连翘，她焦急道，“小姐！学堂下课那么久，你又去哪里了啊？害得老爷担心你，我们也跟着操心！”
　　“对不住，我就是一时兴起出去走走。” 莫雪落很抱歉。
　　连翘比她年纪还要再小些，平日里二人姐妹相称没什么主仆之分，连翘心急最快，还在聒噪，“刚才吴家悄悄派人来询问吴公子的去向，这不最近‘食尸鬼’传闻闹得满城风雨，老爷就怕你遭遇什么意外，连忙让人出来找你，找到后立即带回家。”
　　莫雪落经过这么一打岔，原本那些头绪变得更乱，只好跟着连翘先回家再说。

　　府内清净祥和，花香阵阵，令人放松心情。莫雪落吃过晚饭后回房间做功课，夫子让她们自由创作一首中调的词。
　　小雀仙也许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在别处，也许明天就能见面了，莫雪落于是将心思用在写词上，最近她颇有些感悟想要抒发。
　　一直到入夜，莫府内外都风平浪静。

　　直至一阵马蹄声和不远处传来的争吵声打破了这种平静。
　　喧哗处正是两条街外的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