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连环》南青之

39、第三十九章

　　除夕那一天，吴雪很意外地收到颜国伟从大连寄来了一个包裹。
　　里面有一条雪白的围巾，还有一封信，吴雪破例把这封信拆了：
　　“雪：
　　听说今年的特大寒流就要来了。昨天，大连下了今冬的第二场雪。看到满天的白雪我就想到了你，刚好我也找到了送你的新年礼物，希望能用它挡住宁波的寒风。
　　今天，雪还在下，气温也一直下降，现在是零下七度。过不了几天，寒流将越过黄河，越过长江，直逼宁波的你。希望我爱的人懂得珍重加衣……”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宁波没有下雪，但风很大，特别地冷。
　　吴雪把围巾围在身上，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温暖。
　　除夕夜，客人并不多，可能那会儿还没流行在外吃年夜饭。
　　沈云连要阿牛炒了几个好菜，酒楼里所有的人聚了一顿。
　　吃完后，沈云连给每个人发了压岁钱，并按例初一、初二、初三放假三天。
　　吴雪的压岁钱足足有两千块钱。
　　年初一，海洋学院的领导给每个留校的学生拜年，送了一个很大的礼包，里面有牛肉干、糖果，还有两块大大的巧克力。每个学生还收到了一个六十元的红包。
　　宁波的过年习俗和中国其它的地方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过了“腊八”，家家户户就开始做年糕、办年货、掸尘等，做着各种过年的准备，年三十忙着谢年、做年夜羹饭。正月初一，早起的人们，都穿着新衣新鞋，以示辞旧迎新。
　　吴雪一早也起来了，看着大门口门卫大伯在放“开门炮”。
　　老人口中念念有词，把摆在大门口的三个炮仗依次点着了。炮仗砰砰响起来，可是有一个没响，老人又手忙脚乱地从房里再搬出一个，慌慌地点着了，口中紧张地说着什么。幸好这个响了，老人就兴高采烈地走回房去。
　　年初一的最大特点是让家里日用器物“休息”一天，也即让家庭主妇休息，不扫地、不乞火(不向别人点火、点香烟)、不杀牲、不动刀剪、不倒马桶、不洗涤衣服，也不打骂孩子、不讲不吉利的话。走路摔倒了，要马上安慰自己说：“哦，捡到了一个金元宝！”
　　以前在家过年时，外公外婆关系再不好，这天绝对不吵架，外公也很称职地烧好鸡蛋面条给外婆和吴雪吃。吴雪突然很想念外公，可是家里没有电话，吴雪也没办法给外公拜年。
　　接下来就无所事事，吴雪也不想到外面走。
　　外面的人都是欢天喜地的，吴雪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于是大部份时间都在床上睡，看书，守着一个人的寝室。
　　初三，邮电局营业了，吴雪给外公寄了一千块钱，又给小姨寄了五百块钱。
　　年初一的晚上，吴雪感到特别无聊，就在教室里接连看了好几遍颜国伟的信，决定破例给他写一封回信，反正也没什么事。
　　“国伟：
　　你的问候和围巾都已收到，谢谢你。
　　这是我第一次给一个男生写回信。以前我每次收到男生的信，都把它们扔掉，从来不拆，更别说回信了。好在这些男生也不生气，有些还一直对我很好，我也很感激他们。给你回信的目的只有一个，希望你能在美丽的大连找到一个美丽的爱情。别再给我来信了，来了我也不回。
　　我生在浙西小城武义，这个你已经知道了。你不知道的是，我从小就没有父母，不是他们死了，而是他们扔下我跑了。在妈妈怀着我八个月的时候，爸爸和单位里的同事私奔，再也没有回来。妈妈在我两岁的时候，远嫁广东，我也再没有见过她。从小，我就觉得我是一个多余的人，是爸爸妈妈的牺牲品，他们都不要我。
　　幸好，我有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外婆。她收留了我，和我一起吃，一起玩，一起睡，从不离开我。外公很讨厌我，有两次，趁外婆不在，他把我抱去送人了，是外婆又去把我抱了回来。小时候，我做得最多的噩梦，是我又被送人了，被关在一个四周漆黑的房子里，每次我都会哭醒，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你无法想象。因为这事，因为我，外婆和外公天天吵架，这辈子再没和好过。
　　我曾经很恨我的父母，也恨外公。初三时，我们班里所有人都去看了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所有人都哭了。我没有去看，也没有哭。我想，我的妈妈不值得我为她哭。高二时，我偶然看到那部片子，我还是哭了。为什么哭，我不知道。
　　现在，我已经不恨爸爸妈妈了，也许他们也后悔了，也怕见到我，所以再不敢回来。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能见到他们。我也不恨外公了，他现在对我很好。
　　去年元旦，小姨让我回一趟家。到家后我才知道外婆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奄奄一息。原来外婆生病已经两个多月了，小姨怕耽搁我读书，一直没告诉我。我轻声地呼唤着病床上的外婆，但她只是痴痴地看着我，毫无反应。小姨跟我说，外婆脑子出了毛病，很多人都不记得了。
　　我刹那间就嚎啕大哭了，外婆竟然连我都不记得了。她把我从别人家抱回来，把我抚养大，和我一起吃一起睡，生病时看着我，闯祸时护着我，她怎么会不记得我了呢？小的时候，外婆总怕我长大后忘了她，总是让我跪在床头发誓：我长大后不会忘了她，会一辈子对她好。可是我没想到，等我长大了，外婆自己却忘了我了。
　　外婆毕竟没有缓过来。她死的时候，我特别伤心，从此再没有一个人，象外婆那样对我好了。我看着外婆的灵柩随着锁呐声上路，进坟，掩埋在黄土中，竟没有流泪，直感觉到心痛地特别厉害，那一刻，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伤心。我没有象小姨她们那样嚎哭，情深情浅，都已在我的心间，哭又能代表什么。下葬后，我久久地跪在外婆的坟前，给她磕头，感谢她对我的养育之恩，突然间眼泪大把大把地流下，怎么都止不住。
　　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又想到了外婆，我又哭了。写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我这生中深爱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外婆。她给了我全部，但她死了。她在世时我没有对她更好，这件事让我后悔终生，我到现在也不能原谅自己。
　　国伟，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你有机会再来宁波，我会很高兴你来看我，我希望你带着爱人来。大海上风浪无情，你多加保重！
　　吴雪
　　1996年2月19日（大年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