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晓晴 第一幕 ...
-
生意失败后，家意开始表现出庐山真面目——他内心深处的忧愁痕迹，这种状态只有他的母亲能找到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像他刚刚踏进这个家门时那样！”
他的忧伤勾起了他的怀旧情结，他总是到处寻找泛黄的旧小说和旧报纸，并对那股发霉的味道情有独钟，他总是听着旧时的歌曲，并想起那过往的哀愁，这些他平日里惯会躲避的忧伤氛围折磨着他那颗原本应该十分敏感的心，在回忆里他陷入了思想的迷障。
在那些闭门不出的日子里，他近乎自虐般地让孤独这股久违的利刃不断地刺穿自己那毫无防备的灵魂，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他相信了许多他似乎在以往从不曾相信过也不愿去相信的事情——就像他在对过世双亲的追忆里，总似乎有个声音在提醒着他：他也许会像父亲一样命不久长。他居然相信了它并为此心急如焚，那天黄素云在门外又无意间提醒他，他已经二十七岁了，这句话在他看来如同梦魇。事业上的挫败感已让他忐忑万分，他又害怕自认为短暂的生命终被平庸吞没，害怕自己还未被记住便与世长辞，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被谁记住才好——他于是又搜寻了那些曾在生命里惊鸿一瞥的朋友和亲人，在林林总总的过客里，他发觉有一个人的记忆是最清晰且难以磨灭的，那个人不是他之前交往过的任何一个女朋友，也不是与他打过架的同学，而竟是小时候住在他家楼下的晓晴……
在最早认识的时候，晓晴才两岁，而他十一岁，晓晴刚学会走路，粉粉嫩嫩、蹒蹒跚跚的样子，就像一个移动的雪团，有些画面现在还历历在目——他和哥哥慕清分别牵着晓晴的一只手，在楼梯上慢慢走着，慕清会逗晓晴笑，亲她的脸颊，那样子和他现在含蓄内敛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匹配。
慕清那天在阁楼上回忆的往事亦与此重叠……
周晓晴是在两岁那年出现在他们兄弟俩生活中的，记得她来了之后，家里养的猫猫狗狗便都失宠了，兄弟俩本没有妹妹，也不知什么叫爱护幼小，单纯只觉得她可爱，牙牙学语时又总能让人捧腹不已，他们就这样对她产生浓厚的兴趣，刚开始他们的性格都还没有成型，慕清还是调皮的样子，家意崇拜他，天天跟在他身后。
慕清每天放学都会第一时间去敲晓晴家的门，家意便也跟着去，他见慕清喜欢晓晴，便也跟着喜欢晓晴，一开始还有模仿的做作感，后来便成了自然而然的感情流露。
之后慕清因为对晓晴有点不顾尺度的亲昵引起了周先生的不满，事情被母亲知道了，母亲便禁止他再去晓晴家玩，倒是家意不受约束，每天照常去串门。
周家的生活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晓晴的父母根本就没有任何夫妻之间的默契，甚至连最平凡的夫妻都不如，竟像是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人，即使是之后周先生出走，晓晴妈也是所有人里面最平静的，那个时候晓晴还未满四岁，比起正常的幼童，她要明显迟钝好多，话也不怎么爱说，身体也好孱弱，经常发高烧，她的妈妈只身一人又加上经历破裂的婚姻，脾气未免焦燥，在照顾晓晴上也总有点力不从心。
在与他们为邻短短的两年时光，正是他们兄弟俩性格错位的那段时间，那时候慕清已经洗心革面要用心读书了，有时晓晴妈抱着晓晴过来，他也只会回头看一看，却从不会停下手中的功课去逗她玩，而每当家意去她家串门，晓晴妈却习惯性地把他错当成慕清，他们之间总有类似这样的对话：
“怎么好久不见你弟弟家意？”
“我就是家意，阿姨！”
“我只记得家意是那个不大爱说话的孩子。”
……
一连弄错好几次，家意也毫不尴尬地耐心解释了好几次，然而好不容易等她弄明白了，她却带着晓晴搬走了。
之后见面，便是四年之后，离现在越近的记忆，犹如那迷雾缭绕的远山与阳光相逢，在迷雾被阳光驱散之后，那背后的山峦便跃入眼帘，渐渐地清晰可辨了……
1985年的夏天，家意十七岁。
那时他还在念高二，暑假没事做的他过得浑浑噩噩，而慕清那个时候已经是一名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了，相差一岁，世界却差了几万里，无论外人怎么对比他们俩，家意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整天跟一帮兄弟到公园里面打篮球，每天回家都是满头满身的汗臭味，四十二码的鞋子穿到快烂掉，晚上留宿在别人家，整夜整日基本很少在家里见到他的踪影——他似乎是无法规规矩矩地过日子的。
那天傍晚他走在中心公园的鹅卵石小道上，太阳懒懒地往下沉，夕阳的余辉透过枝繁叶茂的大树，投射在旁边草地上出现影影绰绰的光斑，到处散发着夏天的气息——那时觉得一切就如往常，日月的更替，生命的变换，似乎都不在他的思想范围里，而在后来的回忆里，一切便都蒙上了一层惆怅的光芒。
那时他看到前面一位母亲带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那小女孩剪着干净利落却略显呆板的学生头，她时不时地回过头来望他一眼，眼睛黑如点漆，她的妈妈看起来不甚和蔼，并没有因为女儿走路的三心二意而放慢脚步，渐渐地她们开始落下了距离。
小女孩开始一边转头望他一边惯性似的往前走，他原本不在意，但没想到这个古怪的小孩因为不看路而方向发生偏移，结果她撞到路旁一棵树上，已经离她有两米距离的妈妈见状并没有十分心疼地过来牵着她的手，而是有点不耐烦地咂了一下舌头，家意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但他即刻又忍住了，心里正寻思着如果是校花因他而撞了树，那便好了，可惜这只是个不知情为何物的小孩，那女孩不顾被撞的疼痛，也丝毫不感到难为情，晕乎乎地退后两步，听见家意笑了，却又好奇地回了一下头，看着他入神，愣了片刻回头竟又忘记，差点又撞到那棵树上了。
家意又笑了起来。
“哎哟，眼睛都长哪了？”女孩的妈妈倒替她尴尬起来，走过来用力戳了一下她的脑袋瓜并把她拉走，女孩这才开始认真地走起路来……
家意认出了那女人是晓晴的妈妈。
“阿姨！”他远远地叫了一声，晓晴妈回过头来。
“你是？”晓晴妈仔细地观察了他一下，转而道，“看着眼熟，一下却又记不起来，也不敢确定，你是谢医生的儿子么？”
“嗯！”他点了点头。
“你是家意！”晓晴妈确定下来。
“对！你终于没有把我当成我哥了！”他故意说道。
晓晴妈笑了：“咳，一直都记着的，没想到才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家意一边附合着微笑一边把目光转移到旁边的女孩身上，故作神秘地问道：“你是晓晴么？”
那女孩羞答答地躲到妈妈背后，转而却又探出半张脸，拿眼睛偷偷看他。
“哥哥问你话呢？你躲起来干嘛呢？一点礼貌也没有！”晓晴妈严肃地回头说着，转而对着他道，“她怕生，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你别理她！”
家意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你现在是放暑假是么？”晓晴妈那时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
“是的，阿姨！”
“你可方便教我们家晓晴功课，就当家教，我给你算钱！”
“可以啊，我也没什么事，钱倒也无所谓了！”家意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后脑勺道。
“那你知道玉林街道的昌吉杂货店么，我们就住在那上面403,你今天要不到我家坐坐？”
“我知道昌吉杂货店，我跟那老板的儿子是同学，他家就住那楼上504,我经常去他家玩的，原来你们就住在楼下，我竟然都没有碰上您！”他无比意外地答道。
“我也刚搬过去不久，原来你和明仔是同学啊，那挺好的，你有空就过去看一下！我还要去买菜，先走了！”晓晴妈说完拉着晓晴走了，晓晴边走还边回头望他，薄暮的阳光透过树枝倾泻而下，照得她的小脸忽闪忽闪的，他们都沉浸在这似有若无的绮丽景色里，那情景仿佛已定固成一幅油画。家意在回忆中悠然回神，却发觉那傍晚树下斑驳的光影依旧在心中闪烁，就像软绵如烟的金色绸缎，华丽而忧伤。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晓晴 第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