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6、第三百六十六章 ...
-
死啦死啦掐着指头,翻着眼皮儿,妥妥一蹲在街头信口雌黄的算命先生,偏偏每个人都在笃信他能细算出我们未来的命数。不过老虞并不打算给他蛊惑人心的机会,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完全不顾那货毫无章法的挣扎,在死啦死啦一迭声的‘师座’里,再次拉着人隐匿进暗影。不过这一次他们小心翼翼,以至我们中间耳力最佳的瘟神都没能捕得端倪。
我们只能晾在原地,沉默而忐忑的等待。不久,他们的又一轮争执有了结果,甚至显而易见。一个郁郁的,好似被霜打过的茄子,落在秧上心事重重;一个事事儿的,那劲头儿冲上去能撞塌半座山,前面的暗夜不能没让他产生半点犹豫反倒涨了精神。但无论是郁郁的死啦死啦,还是事事儿的虞啸卿都让我心惊肉跳。
虞啸卿意味深长的看向死啦死啦,那主儿就跟被整窝蜜蜂蜇了似的,一个高儿蹿出去一大步,把整片地方都空给老虞。或许时间久了,见怪不怪,虞啸卿也不深究,仅仅看了我们一眼,就绝不拖泥带水的开口说道:“从现在起,你们不是我的兵,我也不是你们师座,我们是锲进敌人心脏的钉子,是同生共死的袍泽弟兄。这一仗至关紧要,或许我们都无法生还,但你们的壮举将为外面的弟兄撞开胜利之门。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虞某希望诸位都能活着走出去,亲眼见证龙腾的光复。只是,现在我们必须拓开一条生路,愿诸位同心协力,无论有多艰险都要皆尽所能,懂吗?”
“是。”精锐们低声应和,在浓稠的夜色里坚决也沉重。我看向死啦死啦,他把自己藏在暗影之内没人能看清他的脸,只留下个模糊的轮廓。我们在静谧中流动成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部族,寻着月下闪着银光的清泉溯流而行。身体上的疲备,心理上的负累,无不让这场迁徙异常沉闷。
所有人都沉默着在心跳和呼吸声里走得心事重重,我知道有些事不能深究,但又忍不住回头。死啦死啦正和我拉了个臭不要脸的距离,即能让你清楚的看到他和瘟神窃窃私语,却绝计听不到他们到底在暗通何种款曲。
我懊恼却又无可奈何,我早已不再是三米之内,从他决绝带走狗肉的那天起,我很有脸的想。后脑勺似乎有两道锐利的目光扫过,我一个激灵,本能调回头。虽然没能对上两把眼刀,只来得及看到不知何时走在侧前方的虞啸卿。
暗夜中看不清他的脸,唯有那道挺拔如刀的侧影,却在此时此刻显得颇为躁动。不时不耐烦的瞄向我们的侧后方,从死啦死啦身上逡巡而过。奈何那货竟浑然不觉,仍旧一脸谄笑的抓着瘟神喋喋不休。
终于有先忍不住的了,虞啸卿向跟在自己身边的张立宪耳语几句,后者就颠颠儿的绷着一脸天降大任的从我面前闪过,然后拉着怎么看都不情不愿的死啦死啦活闪婆似的再一次从我面前闪回。我不由自主跟上几步,蹭到足够能听到他们说话的距离。
“师座……”死啦死啦一改之前不情不愿的脸子,很是殷勤的唤了句。虞啸卿看都不看他,指着前面问,“我们就这样走下去?”“哪儿能呢,再长的路也有个头儿。”“那你觉得头儿在哪?”虞啸卿问得认真,死啦死啦回得敷衍,“不知道,走着瞧呗。”
虞啸卿终于侧过脸瞪那个不靠谱的家伙,“撞大运?……”他指着面前陡然下降的地势,“如果同样是碰运气,与其错后再折返耽误更多时间,为什么不冒点儿风险摸上去,岂不是更容易发现目标?”
虞啸卿的发问却让死啦死啦更加委顿,小声嘀咕,“说得轻巧,你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念叨什么呢?”虞啸卿皱着眉头问,那货就算有胆,也断不会在这么多双眼睛之下捻虎须,陪着讪笑说,“我就说吧,咱们都是一路被人兜着屁股追到这来的,就算出其不意杀个回马枪,至多拉几个垫背的卒子。真要惊了整窝的鬼,咱们的目标就更没处找去了,至少先和外面联络上才是当务之急,多走点路,哪怕是弯路也值得,您说是吧。”
虞啸卿思忖着点了点头,虽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但还算讲理,所以他接受了死啦死啦的说法。刚想继续拔步,却发现队伍不知在何时停滞了,就当他和死啦死啦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停顿而大惑不解之时,本应在前探路的丧门星突然向我们跑来。
他急促的呼吸让我们都意识到了危机,丧门星径直走到死啦死啦身边出声说道,“我们抓到个舌头。”刚刚还焉头耸脑的家伙顿时眼冒精光,不过相较死啦死啦的亢奋还有比他更精神的主儿,“在哪儿?带过来。”虞啸卿率先说。
丧门星调头从我们面前没入来路,没多大会儿功夫身前的队伍自动自觉闪出了条缝隙,方便我们的目光能第一时间迎向界线的另一头。不多时,我们的视线里出现了几个身影,在夜色里不甚分明,但能很清楚的感受到被裹胁在中间人的惶恐。
一滩烂泥,我只能这么形容,因为他被丢在我们面前时,甚至不必有人对他有所钳制。因为怎么看,一滩瘫软到不成人形、抖成筛子东西都无法构成威胁,哪怕他即将面对的是我们中间级别最高的人。
虞啸卿瞪着眼睛,鄙夷、厌恶自不必说,那妥妥的仇恨倒是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就此拔枪解决了这么个碍眼的家伙。他像看着一坨狗屎一样,忍着恶臭的表情毫不掩饰,但终究还是忍了,因为深知需要他的口供,并且至关紧要。
就齐刷刷站了三个。在这个方面,我们每支队伍出发前都基本达成了一至的默契,所以在所需的人上完全有富余。虞啸卿不管那么多,只管颐指气使,“问他是什么来路?”三张嘴同时发问,对地上的人构成的威慑近乎恐吓,所以,烂泥瑟缩成了一团,发着含混不清的语调。
虞啸卿就更不耐烦了,“他说什么?”三个人同时凑上去,好半天,其中一个才犹豫着答道,“回师座,他说……我要回家。”而后,一群磨刀霍霍的人因为一个字眼都静默了,连同虞啸卿一起。
只有死啦死啦凑了上去,前前后后围着这么个人形团子转了两圈,表现出了对猎物异乎寻常的感兴趣。很快他就付诸了行动,伸出根手指,戳戳这,戳戳那,受了惊吓的滩由烂泥像只努力合紧蚌壳的河蚌,战栗得愈加厉害,死啦死啦竟然臭不要脸的笑出了声。
对于死啦死啦的荒唐,虞啸卿管了不是,不管也不是,憋了半天才说,“你够啦。”够了?死啦死啦的狗胆此时此刻大到没边儿,对老虞的警告完全充耳不闻。更加变本加利不说,甚至很恶质的用指头不轻不重的直戳人形团子肋骨,好死不死的正是痒痒肉的部分,我感同身受的跟着一哆嗦,丫哒个缺德玩意儿。
那个团子就跟过了电似的瞬间以头杵地,恨不能把脑袋削尖,把地拱出个洞来。死啦死啦戳得就更欢实了,怕痒的家伙连惊带吓又来这么一出,终于含混的念叨变成了啜泣。死啦死啦终于大发慈悲的停了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低声说,“好啦好啦,我们没想要命,不会弄死你的,真的,我们长官说啦,优待俘虏,没你们家里的鬼那么没人性。哎我说你们别看我呀,说呀,用他们家叽哩哇啦的话说给他听。”
一众看热闹看到目瞪口呆的家伙这才回过神来,其中一个抢先翻译了一通,但显然这样的红口白牙并不具备什么说服力。死啦挠了挠脖子继续说,“你这么个拱法,就算我们不动手你也会把自己憋死,放松放松,要是还想回家就抬抬头,那边是我们这儿说算数的人,他说不杀你,你就活得下去。”
在死啦死啦苦口婆心的劝谏下,人形团子,终于有了些动静。他动了动被吓到瘫软的胳膊腿,露出了半边脸。真的很难形容,涕泪和着泥土滚出的一张脸,看不清模样,脖子上还吊着条滴着水的毛巾,此时跟他的脸一样被拱成了泥球儿。
死啦死啦用残存的干净部分,去抹那张脸,他吓得石化在当场,只剩下惊恐的眼睛还能证明那是个活人。死啦死啦停下手时,我们看到了一张年轻的脸,这让我有种见到另一张豆饼的错觉,那么年轻,一如当初的豆饼那么年轻,这是本应在父母膝下的年纪,却被囫囵个儿的丢上了战场,原来这样的无奈和悲催不只是我们的,也是他们的。
终于在死啦死啦那个老骗子的循循善诱之下,我们对这个年轻到近乎小的小舌头有了初步的了解。木下建太郎,十五岁,在来这里之前,他还背着书包在学校和家之间奔跑。直到某一天,有两个陌生人找上了门,说是看中他在无线电方面的天份,并且愿意支付他们一大笔钱,做为带走他的条件。
看着因无钱医治而随时可能凋零的妹妹和因操劳而面黄肌瘦的母亲,十五岁的少年想都没想就跟着那两个人离开了,他甚至庆幸自己还有些价值可以出卖。然后就来到了这么个莫名其妙又让他提心吊胆的地方,稀里糊涂的做了一名报务员。在此之前,他已经和他的队伍窝在这个山沟超过半年的时间了。
让他颇为满意的是在烽火漫天之下这里堪比世外桃源,听不到枪炮和厮杀,唯有山风和鸟雀的歌唱,他们有如巢穴中精心呵护的雏鸟,被安放至此。周围是铜墙铁壁般的防卫,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每天收发大量的电报用以调配兵力和传递消息,小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今天他趁着守卫打瞌睡的空当儿,溜到这里想痛痛快快的洗个澡,岂料刚打湿毛巾,解开外套就被人背后一棒,敲了个晕头转向,脑子刚明白过来,就成了我们砧板上的肉,被端上了桌。我看着这么个诚惶诚恐的小倒霉蛋儿,忍不住一阵唏嘘,他本不该在这里,我们也不该在这里,可已经卷入其间了,谁都不再无辜。
他嗑嗑巴巴的把自己竹筒倒豆子清个干净,只因为他还不想死,他还没能再见到母亲和妹妹,他不能死。所以我们也省了不少心,纵容着他的啰嗦,终于在地图上把他所说的话,做成地图上的标记。虞啸卿很兴奋,自打死啦死啦跟着陆文翙拍拍屁股走人后,就没见他如此高兴过。
“事不宜迟,即刻行动。”他这话是说给死啦死啦的,“噢。”后者出人意料的没有起刺儿,反而应得那叫一利索,显然虞啸卿怔了一下,随后精神倍增,他开心的一巴掌拍上死啦死啦肩头,全然不顾撅着腚正忙活着在纸上鬼画符的死啦死啦被拍得顿时坍塌,“我的百败之将该出发啦,这将是也是胜利的开端,我们就要掐住敌人的脖子啦。”
我知道,虞啸卿的士气昂扬对着我们全体,所以我身旁的精锐们也习惯的跟着一同沸腾。“张立宪,你们几个跟我来。”虞啸卿大踏步的朝前走去,前面是他的宏图大业。死啦死啦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叠他的图。我用鞋尖踢他,“那个怎么处理?”
他茫然的看向我,我冲着‘小舌头’的方向努了努嘴,显然,老骗子已经忘记了刚刚还信誓旦旦要放人回家的承诺。“忘了忘了真忘了,带上他,还有啊,告诉他跟我们走有活路,待在这里只会喂了豺狼虎豹。”
我鄙夷,“你这个借口也要找得合乎逻辑些呀。”“放心吧,不想死的人满脑子只会惦记一个‘活’字,不在乎你的逻辑。”死啦死啦笃定的说。“你还真就这么信他啦?”我对他的表现简直不不屑。“啥意思啊?”看着那张大条到近乎天真的脸,我简直无语。
“十五岁那年,为了和文黛找个读书的好去处,我把我老爹发明的除了只会嘀嘀叫之外绝无半点用途的物件扔进了枯井里,然后哭着喊着井低有鬼在叫着要拉我下去。不出三天,所有人都信了邪甚至传得更离谱,那个院子其后再无人住。”
我说到这里看向他,死啦死啦正歪着脑袋瞅我,似乎想得很认真,“然后呢?”他说,只是脸上的认真扭曲着逐渐猥琐,“说说呗,你和文黛去读的什么书?你老爹的孤本?叫什么梅来着?怎么读的?”
“你他妈……”我气得一口气没吊上来差点儿绝在当场,“我是说你会怎么被卖掉,十五岁的脸看起来嫩但人的心思也许都已经熬老了,我能骗得了全大院的人,现在他就能骗得了这里所有人。你就这么信了啦?你不怕前面有几十挺九二重机等着?难道你想带着几斤重的弹头走黄泉路?我告诉你这笔买卖你会赔个底掉,小鬼子就算死都能笑活过来,你搭上的不只是自己还有我们。如果你还有脑子就把前面那位跟你一样昏了头的爷叫回来,兴许我们还有救。”
“烦啦,你的十五岁有青梅竹马,有大把的光阴用来读书,哪怕你和她只顾着打一架。可他的十五岁是你的二十五岁,除了枪炮和异国他乡,没得选就是没得选,就算有再多东西放不下都不可能回头。也许他会骗我们,但到这个地步,除了走下去我们也没有路。那么你会回头还是跟上呢?”
我闭上了嘴巴,愤怒顷刻间烟消云散,只余颓丧。“要不要跟啊?”他明知故问,我阴郁的回怼,“我给你收尸。”“乖儿子,老夫很欣慰啊。”“你、大、爷、的,老天咋不一个雷劈了你呢。”我跟在他身后低声咒骂,不远不近,三米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