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黄河》赵羡

146、第 146 章

　　罐头盒响了两下，一只中华绒螯蟹从盒子下探出脑袋，道：“小莱？”
　　浮在水面上的小小蟹缩了下长腿，又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才要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了。”那只大一点的绒螯蟹两只钳子夹着罐头盒的边缘，一面借着水的浮力游过来。

　　小金抖起背鳍，倏地拦在他们之间，沉声道：“容容呢。”
　　“容容？”陌生的绒螯蟹并不在意这只尚未成年的小鲤鱼，他眼睛眨了眨，看向小金背后的蟹莱，道，“赶快回家，这里有大鲵，不过暂时被我困住……”
　　淡金色的小鲤鱼倏地冲下去，撞翻了绒螯蟹螯足夹着的易拉罐，在被夜色浸透的浅层水面拖出一条水纹，方向直冲河底。

　　绒螯蟹险些被撞飞出去，示威般的挥了挥大钳子，喊道：“赶着去撞网啊！”
　　然而他还没回过神，蟹莱一把抢过那只罐头盒，借着冲力向下坠去，一边喊道：“小心啊小金！大哥说那边有网！有鱼网！”
　　绒螯蟹：“……”
　　绒螯蟹：“你那边的……你给我回来啊！”

　　水下。
　　本来就近乎于无的光线完全消失，浑浊的水更增添了一份模糊，小金有点着急，又觉得应该不会，容容那么厉害，怎么会被一只和他一样小的蟹给困住？
　　“容容！”小金在水中大声喊道。
　　没有回应。
　　小金停下来，深深吞了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河水裹挟着泥沙擦过他的鳞片，河底安静又喧闹，水草摇摆，轮虫聚集，有水蚯蚓钻动砂砾的声音。
　　水波一下接着一下，小金打量着周围的黑暗，再次道：“容容，你能听见吗？”

　　“嗯。”过了一会儿，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回应。
　　小鲤鱼在捕捉到声响的瞬间，就已经竖起背鳍，尾鳍弹动着要冲过去——“别动。”
　　容容的声音再次传来，低声道：“别动。”
　　小金尾巴定住，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停在原地，道：“容容，你怎么啦，为什么让我不要动？”
　　“有网。”蟹莱终于坠下来，道。
　　小金一下子睁大眼睛，道：“那那就更要过去了！！”

　　一声清脆短促的笑传来，片刻后容容道：“先别动，我教你怎么过来。”
　　小金眼睛转了转，不明所以点点头，又补了句道：“容容你说呀~”
　　蟹莱紧张的抓着罐头盒，喊道：“有网啊！”
　　“对，”小金竖起背鳍蓄势待发，道，“所以要小心的慢慢游过去。”
　　蟹莱：“……”

　　“向上游一点，再一点……后退，对，退——停，转向左边，慢慢、慢慢游到岸边，触到河岸了吗？”容容问。
　　“碰到啦！”小金大声回答。
　　“下面有金鱼藻，带上。”容容说。
　　小金听话潜下去，果然碰到一大蓬飘摇的金鱼藻，他咬着拖出来一根，容容道：“不够。”小鲤鱼只有咬着根部，努力拔出一大蓬，道：“这样够吗？”

　　大一点的绒螯蟹游下来，远远看着，道：“你认识？”
　　蟹莱爪子扒着罐头盒的边缘，正在犹豫要不要跟上去，闻言挥了下螯足，道：“不……嗯，刚认识，他们、他们把我送回来的。”
　　绒螯蟹：“……”
　　蟹莱又挥了下爪子，道：“但是我没有告诉他们我们都藏在哪里哦，他们明天就要走了……啊，我找到了一个没有人类的好地方，大哥。”
　　绒螯蟹眼睛动了动，换了个话题，道：“说起来，大家都以为你离家出走了……大家都已经走了，你还不知道吧。”
　　蟹莱：“……”
　　蟹莱：“怎么会！”

　　裹着大蓬金鱼藻的小金沿着河岸缓缓游动，河水一下又一下拍过来，他按照容容的嘱咐沉到河底最深处，腹部擦过柔软的河床，带起一阵砂砾。
　　“这样行吗！”小金大声问。
　　“嗯，”容容应了声，道，“慢慢的，一点一点游过来。”
　　小金不懂为什么要强调慢慢的，不过他还是控制着尾鳍的摆动幅度，小心翼翼的向前游着。他的背鳍上覆盖着厚厚的水草，枝叶被水拂动，偶尔传来轻微的扯动，不知是挂到了河岸还是碰倒了石粒。

　　“停。”容容道。
　　声音近在眼前，小金停下，钻出水草，眼睛亮晶晶的睁着，黑色大鲵就停在他面前，低头朝他吹了个泡泡，道：“你找到我了。”
　　“我找到你啦！”小金兴奋的想要跳起来，容容却探爪按住他，示意他往上看。水草滑落，近岸河貌露了出来，小金晃了下背鳍，想要看清这被夜色笼罩的水域。
　　“有什么不一样吗？”小金问。
　　“有网。”容容道。

　　天上云朵飘过，月亮钻了出来，刹那间云开月明，月色如水般笼罩大地，而浮在水底的小鲤鱼也借着这一点点光亮，看清楚了河底的全貌。
　　鱼网，有很多。
　　它们顺着河水巧妙舒展开，层层叠叠的罩下来，只有在河水流动的间隙里才能窥见一丝痕迹，而在它们的下方，挂着许多像鱼钩一样的东西，此刻正在河水的拂动下摇晃着，时不时撞上小金拖过来的金鱼藻，发出些微扯动的声响。
　　月光又被浮云遮住了，鱼钩表面几不可见的闪光褪去，与黑暗的水色融为一体，只余水草被扯动的声音偶尔响起。

　　小金看得背鳍炸开，只觉得这段河瞬间变得毛骨悚然起来，他抖了下尾鳍，看到无法看清楚的黑暗，也看到就在他身旁黑色大鲵。头顶的黑暗里悬着无数蓄势待发的暗钩，它们不会说话，没有猎食者的意图，就像河水流动一样，平常到难以觉察。
　　——这就是容容所说的，比猎食者更加危险的，无法直觉的捕食。
　　“容容！”小金一下子着急起来，叫道，“你是不是是不是……！”
　　“嘘，”容容按着他，轻轻抚着小鲤鱼炸开的鳞片和背鳍，道，“没有受伤，没有被鱼钩抓到，只是不小心游进来了，很快就能出去。”

　　“真真真的吗！”小金想要游过去看，却再次被容容按住，忍不住叫道，“让我看看啊，真的没事吗！”
　　“水草。”容容道。
　　“哦哦。”小金转身裹上水草，一面小心翼翼的擦着河床游过去。

　　容容就这么伏在黑暗的河底，身上裹着的菹草为他抵挡了大部分鱼钩的袭击，尾尖垂在身后尚在鱼钩之外，尾尖支楞着。
　　网沿下鱼钩垂着，进得出不得，小金能感觉到身上金鱼藻被不断剐蹭的声音。他拉了下要被扯掉的水草，仔细检查容容，脑袋完好，爪子还在，脊背看不清楚，尾巴还在动，没有大问题。
　　小金游回来，冒了个泡泡，道：“真的没有受伤吗？”
　　容容“嗯”了一声，又道：“可能会有一点。”
　　小金：“……”
　　容容道：“不如先出去？”
　　小金用力点头，他在水草里晃了下尾鳍，试着去顶开上方悬着的鱼钩，可是推开一只还有另一只，去推另一个，这一只又掉下来——
　　“啊，”小金推了两下就反应过来，小心的将金鱼藻的枝叶挂在鱼钩上，道，“就像在龙羊峡一样！”
　　容容点了下头，头顶传来一阵鱼钩碰撞的细碎声响，小金吓了一跳，叫道：“不要动啊容容！”
　　黑色大鲵又乖乖伏下来，道：“壳。”
　　壳=蚌贝=那只坚硬的金属罐头盒，小金晃晃尾巴，道：“在外面，不过我们已经送给阿莱了，我去拿那个轻一点壳壳……哎，不要担心我啦，我可以躺着游出去哇！”
　　鱼网没有下到最深处，河底留了一道还算宽阔的缝隙，仿佛在等待着擦着网底的大鱼游进去。

　　容容不赞成的看着他，指着看不清楚的黑暗深处，道：“有很多鱼。”
　　——如果你要救他们，就保护好自己。容容的眼睛这么说着，小金睁大眼睛，片刻后拉着剩余水草朝外游去，一边大声道：“容容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鱼网边缘，蟹莱愤怒的在盒子上划了一道笔直的线，继而顶着盒子朝声音的方向爬去。背后大一点的绒螯蟹道：“你脑子坏掉了，那是策略，是计谋，牺牲一部分才能保全剩下的一部分，再说了被人类抓回去不也是好吃好喝生活在池塘里吗，那里的水还比这里清呢！”
　　蟹莱不再理他，顶着罐头盒横冲直撞闯了进去。
　　盒顶传来细碎的金属碰撞声，蟹莱以钳子抬起边缘，朝外大喊：“小金！容容！你……”
　　一大团水草停在他面前，小鲤鱼的声音钻了出来：“阿莱阿莱，那个那个壳壳我能不能再用一下！容容在里面，还有好多好多鱼，我想带他们出来！用水草！”
　　蟹莱一下子掀开罐头盒，亮出两只相对于他来说巨大的螯足，气势十足道：“我们一起！”

　　当晚，蟹莱的回家大计没能够完成，家族迁移计划也因为种种原因可能无限期搁置，而他暂时没有心情，也不想理会这些，只把自己沉浸在重复的“手工作业”里——将小鲤鱼递过来水草缠在鱼钩上，直到它无法对鱼、对虾、对蟹对一切产生伤害。
　　“真厉害呀……”小金藏在罐头盒下，对蟹莱硬硬的背壳和钳子产生了强烈的羡慕。就算是轻轻的也认了，这么厉害，还不怕鱼钩，真好。

　　蟹莱心不在焉应了声，钳子夹着水草叶子缠好，过了一会儿道：“你们会让一些鱼被人类抓走，用来……用来留下剩下的鱼吗？”
　　小金疑惑道：“什么意思哇~”
　　蟹莱想了想，道：“就是、就是有人类养了很多很多鱼，下好大雨鱼游了出来，人类就来抓，你们会让人类抓走一部分，剩下的鱼更好的跑掉吗？”
　　“龙羊峡？”小金回头和容容对视一眼，道，“不会哦，所有的鱼鱼都会躲到水下面，就像李家峡的鱼鱼一样……嗯，十八哥哥一定会做的很好。”
　　蟹莱“哦”了一声，眨眨眼看着自己钳子，虽然不知道什么李家峡和龙羊峡，也不清楚十八哥哥到底是谁。钳子张开又合上，在水中荡起一圈透明水纹，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一点难过。
　　“不过，”小金想了想，又道，“要是有鱼鱼被抓走了我肯定要去救哇，人类如果来抓我，就不会去抓其它鱼鱼了。”

　　时间如同水波，一分一秒的流逝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蟹莱道：“好了。”
　　一排鱼钩被包裹成水草球球，容容动了下，道：“尾巴上，有一个。”
　　尾巴根部靠上，没有被水草覆盖的地方，被一只细小的鱼钩刺了进去，容容爪子够不到，一动又会被其他鱼钩抓到，只能一动不动伏在河底。
　　小金又是难过又是着急，张张嘴巴又拍拍胸鳍，觉得咬也不是，尾鳍扫也不是，恨不得自己能长出爪子来。蟹莱爬过来，停在容容身旁，望着这只黑色大鲵，心里还是有点怕，不过他还是动了动钳子，道：“我来。”

　　细小的鱼钩被螯足挑了上来，一丝血液溢出又被冲走，小金看不清楚但能够尝到水中血液的味道，他忍不住叫道：“都出血了！”
　　容容安抚的拍拍他，道：“没事。”
　　“还有更多鱼。”蟹莱顺着容容的脊背看过去，那里伏在更多因为在水底觅食，而被鱼钩悄无声息缠绕的大鱼。他们进退不得，又沉默不语，如同那些漂浮的鱼网一样，偶尔才摆动一下尾鳍，显示出尚且活跃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