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华 ...
-
（一）
天气渐渐转凉，入秋的金黄灿烂地铺满陈塘关，墙里墙外的老树长枝交握，连亘到高耸的天外，然后一同被簌簌刷刷的秋风吹落。清寒的露滴连绵坠落，泠泠地砸在踩着墙头瓦片行过的少年身上。
晶莹的水滴贴着从肌骨深处蔓延而来的红色火纹划过，亦不见他有丝毫在意。
隔壁搬来了一个新邻居，看起来有点人傻钱多，这么贵的一块地皮她就一个人住着，也不嫌浪费资源吗？而且搬来这么久了，连个人影也没见到过，要不是听娘提起，他甚至都不知道附近多了个人。
走到两家宅院相邻的墙边，这里中间只隔了一条清幽小巷，平时基本没人从此处经过，所以常年无人打理，看上去有些幽暗。今天倒是焕然一新，看得出有人把杂草青苔都清理走了，使得这一片顿时亮堂许多。
而对面伸出的树枝搭起了一座弯弯的小桥，刚好够大胆的孩子踩着通过。
哪吒自然大摇大摆地过去了，却发现一点声响都没发出的隔壁，居然有人在？
而且他挂在墙头半天了，都没有被发现，这段时间足够完完整整地看遍整个院落。和他们家干干净净一丝不苟的样子不同，这边显得缭乱许多。但是摆设明显经过规划，即便满目秋风落叶萧瑟，也看不出荒芜凄凉的模样，很有几分雅致逸趣。
小院间行走着一个女子，看起来弱质纤纤的，头发只用玉质发簪绾了个简单的髻，素色的衣衫也与寻常人家的穿着无异，年纪应该和他差不多。于风动之中款款袅袅，如弱柳扶风。
哪吒自然不懂欣赏这种病恹恹的美，就像现在他只会觉得这人太弱了。
但是她身上确实有种出众的气质，宛如沉淀了浮华后的安宁，并从广袖盈盈溢出一股书香。观其面相，眉目端正，眼波澄澈，有诗书熏染出的馥郁之色。
哪吒无聊地撑着脑袋看她走来走去，刚开始还在想她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随后见她一次次搬出或新或旧的书，渐渐堆满院子仅有的干燥角落，就只剩下吃惊了。这么多书……读五百年都读不完吧！要他来看的话，先吃完这些书倒还有点可能。
偌大的府邸只她一人来去不停，哪吒打了个哈欠，盘膝坐在墙头。虽然觉得无聊，但她晾的有些书还挺有意思。什么九尾注，异兽录，不知笔者的游记，都叫哪吒摸走三两下翻完了。只手上新拿的这本，看着都是图画，原来是画得文字？
勉强认出了所有字，哪吒蹂躏着满头的炸毛，念叨着什么玩意儿。上面明明字儿都认识，却完全看不懂说的啥。不服气的少年起了较劲的心思，他从小学问不精，但绝不是个笨的，这书简直是明晃晃地给他打脸，总不能承认自己是个文盲吧。
卯着一口气的少年哗啦啦翻动脆弱的竹简，那扎饱经风霜的古物顷刻多了好几道折损的痕迹，崩开几道线头。哪吒没太注意，他平日也是这么看书，从来不知道这种空了心的竹简有多脆弱，正凝神记着里面的经注，有了几分了悟时，竹简忽然不堪重负地咔哒脱落。
一片竹页跌落委地，被细小的石头磕了两下，便彻底告别了世间，碎成两半。
好巧不巧，刚刚哪吒反复折腾都没叫人发现，这一幕却正正好落在了抱书而出的少女眼中。她先是愣愣地看了一会竹简的残骸，又望向同样怔忪的哪吒，片刻之后，震惊渐渐转变成对现实的认知，抬着书角的手微微颤抖。哪吒仿佛看到她那双清明的双眼冒出幽邃如墨的火焰，心底油然生出心虚之感，正想好好道歉，就听到她咬牙切齿地开口，少女甜软的声音都变得狰狞了好几分。
“我的《百神传》……大先生临终前才堪堪完成的绝笔，保存了几百年都完好无损的珍宝，居然在我手上，居然竟然，因为你——”少女额头的青筋暴起，语无伦次地低语，让人感到汗毛都快冷飕飕地立起来了。
哪吒尴尬得不上不下，他胡闹惯了，陈塘关百姓对他又怕又敬，哪敢对这位祖宗这么闹嚷。所以这种场面哪吒没怎么经历过，顿时有种手忙脚乱的慌张，听她这么说后第一反应竟然是又翻了翻书，喃喃道：“早就破破烂烂的了，哪儿算得上完好无——”
那句“大不了小爷赔你”还没说出口，羸弱的竹简就再一次不争气地崩了线，落地噼啪碎成两半。这时连哪吒自己都沉默了，骤然间万籁俱静，连秋风都憋着一口气不敢轻举妄动。这次没有过太久，少女就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尖利又气短的嗓音划破天际：“你个死小孩你给我滚下来，你亲爹今天不把你的头打烂，你都不知道你的脑子里都是海水！我刀呢，我的刀呢？！”
“哐啷。”
火尖枪被主人无情地掷到地上，哪吒自以为这是自己诚恳又贴心的道歉了，顺着少女惊诧的目光，他无比坚定地承认错误：“没带刀，只有这个，你先将就着用。”
……
“我【粗口】杀了你，你个混蛋还嘲讽我是吗，【粗口】【粗口】要让你【粗口】……”
哪吒：好暴躁的女人，他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个腹有诗书的才女？
（二）
后来她揉着脑袋让哪吒滚远点，两人争执不下相对无言，哪吒只好负气回来。本以为她接下来会上门告状，他也早就习惯了惹事之后的麻烦，却没想到在家呆了两天都没听到任何动静。
那女人看起来不像什么宽宏大量的善茬啊，真奇怪。
哪吒心思倒是不坏，虽然和那姑娘的第一次照面很不愉快，到底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所以一直惦记着。没了后续，反而让他焦躁不已，在他想着要不要主动上门赔礼道歉的时候，恰好听到父母谈起了她。
“月华那孩子好像生病了，我明日去看看她。”
“新搬到我们隔壁的那个姑娘吗？”李靖点点头，“邻里之间本就该互相照佛，应该的。我记得她是一个人来这边办的女户，孤女不易。不知道她家境如何，要不要带些药去，这个时间生病，大概是水土不服。”
“这倒不是，”说起这个，殷夫人露出无奈又好笑的神色，“说是有捣乱的孩子把她的孤本弄坏了，她气得头疼，隔天就起不来床了。我也是听医馆的苏大夫说的，那天他去看病，月华那孩子一个劲地念叨什么血肉可医笔墨难续，孤本断篇无异于沧海断流。”
李靖眉目舒展：“是个爱书的孩子，你明日去的时候带上《有穷》的真传本。”说着他又转向哪吒，虽是不带希望，却也不放弃地教导道，“你也和你娘去认识下邻居，多从别人身上学学东西。她来办户籍的时候我见过，谈吐举止不凡，倒是可以经常往来。”
“哦。”哪吒懒懒地应了声，李靖习惯性地以为他是拒绝，正语重心长地教诲，待到反应过来忽然顿住，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小儿子好不容易听话一次，值得开心啊。
哪吒心里想的却是，谈吐不凡，那是真的挺够不凡的。
（三）
母子前去登门拜访时，那位邻居已经买了两个负责照顾打理的丫鬟，而她自己歪歪地耷拉着脑袋立在门口，气色比哪吒初见她时不知差了多少。殷夫人看着都觉得心疼，连连劝她好好休息，并顺手把她攘回床上。两人客气寒暄了一会，殷夫人就对这个文雅大方的女孩产生了两分好感，说话也热情了些。
“哪吒，快来给姐姐——对了，月华多大了？”
病恹恹的小姑娘冲着哪吒微笑，眼睛微不可见地眯了眯：“跟哪吒是同年生的。”
“那也不错，哪吒，有和你一般年纪的小伙伴了，开心吗？”
哪吒能说不开心吗，这女人的眼神阴恻恻的，看得他头皮发麻。不就是一本书，至于记恨这么久吗，还把自己给气病了……再珍贵的书，又哪有自己的身体重要。真是个怪人，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月华不太想理哪吒，虽然殷夫人谈起儿子说得天花乱坠，不过都是带了父母的滤镜看着好罢了，她最不喜欢和没轻没重的武夫以及死性不改的熊孩子打交道了，偏偏哪吒当时又是捣乱又是飞檐走壁，把她心中这点厌烦占全了。
然而月华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这种原则在于，谁送她孤本，谁就是她的好朋友。
当哪吒把包装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有穷》递给她时，月华的目光就无法移开了，不仅如此，还张着大眼睛黏在书上傻呵呵地问了一句：“是手抄吗？”
这话有些无礼，可是殷夫人能理解爱书之人的怪癖，于是笑着连连摇头：“是真传，毕竟年代不久，流落到我们手上时还是崭新，好好保存了十几年，应当没有大的缺失。”
“虽然年代不久，可是有穷覆灭后，许多记载都被翻覆了，那些人哪里知道部族文化的可贵，只想一昧摧毁，蛮子如此无礼，百年后看他们怎么后悔去……这本书我寻了很久，历经千辛万苦又是兜兜转转……都快放弃了，没想到还能寻到。实在是多谢殷夫人，还要谢谢你，哪吒。”不知道区区一本书有什么稀奇，让女子如此笑逐颜开气色焕发，眉目绽放出婉转生情的华光。真让人顿时摸不着头脑，可能这就是他永远无法理解的读书人吧。
这番礼节之后，月华的话语多了不少，也恳切了几分。
“……便是如此，我们常年不在家，哪吒的两个哥哥也在外求学，他成天没个定性，也没人管着，要是能跟着你学些东西，哪怕只是静静心也好。”
月华耐心听完了殷夫人的诉说，笑得轻巧：“小事一桩，哪吒有空就来我这儿吧，我也不拘着他，他愿意学什么，我就给他讲什么。这不麻烦，我就很爱跟人讲学。”
殷夫人觉得这趟来得太值了，不仅和月华这小姑娘聊得投机，还安置好一桩心事。只是人家愿意接受哪吒这个小魔王可不容易，得想个法子好好酬谢才是。殷夫人又劝慰了几句让月华好好养病后，便想拉着哪吒离开，没想到从来都懒散厌世的孩子忽然说让她先回去，他要和月华说几句话。
“大概是想和未来的老师聊聊天，”看出殷夫人的疑惑和犹豫，月华开口瞎扯，“没事的，我现在感觉好了很多，正好也想和小伙伴聊聊天。来了陈塘关好些日子了，都没认识几个相熟的朋友。”
闻言殷夫人放了大半的心，叮嘱了哪吒几句不要惹事就先离开了。
看到热情的娘亲远去，哪吒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月华，这人当时发那么大火，甚至给气病了，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轻巧巧揭过去。多半是看到娘在，不好意思苛责他，可这本来就是自己造的麻烦，不论她想怎样，他都会尽力给个交代。
“你还知道和家里大人坦诚错误，不算太过没救，”月华扫了一眼站得笔直的少年，颇有些忍俊不禁，倒不是无可救药，能有这份心也好，“又知道投我所好，看在这本书的份上，我也懒得和你计较了。只是我虽然答应了你娘照看你，但你也要记得，别再捣乱弄坏我的书了。”
哪吒觉得脑子有点打结，整理了两遍才听明白。感情她是以为他主动去向父母承认了错误，又亲自登门赔礼道歉吗？看起来和事实出入不大，但是内里缘由完全不同。所以他为什么当时没有认错？哪吒纠结地皱眉，想把实话说出来，却听到月华手背抵着唇低低咳了两声。
他想都不想地脱口而出：“我不会了。”
啧。哪吒刚说出口就懊悔上了，这不就算亲自答应了以后都要过来上课？折腾人呢。
月华确实是强撑着精神和他们招呼，在哪吒面前便越发不济，所以他最后也没能把真想说出口。倒是临走前，哪吒为了维持自己凶恶的小妖怪形象，努力恶狠狠地问道：“你的病要吃什么药才好，我跑得快，去给你买，或者要什么灵宝，我去给你采摘。”
“这样吗？”月华点点头，认真回答，“要二两杜康之粮，三钱北落星屑，死生契阔之人的青衿，和尾生抱柱的心肠。”
哪吒：“……”
她在说什么？
看到哪吒这幅吃瘪的模样，月华咯咯地笑出声，到最后丢了一直保持的庄重模样，拍着枕头嘲笑：“死小孩，叫你不读书，你懂个【粗口】！”
这女人有病吧！
（四）
月华的身体是真的不太好，秋高气爽的季节，确实人人都换了厚实的衣服，可她却要暖暖的狐裘围着，面上才能有三分暖色。
还好这两天有哪吒帮她晒书，不然这弱得吹口气就能飘走的家伙非要累得肝肠寸断不可。
“你就不能夏天再晒吗，要给你淋湿了又要跳个不停。”哪吒放下一摞书，在月华拍着桌子叫了两天后，终于学会了什么是“轻拿轻放”。在他唠叨的期间月华紧紧盯着，看到他的动作符合标准才舒心地展开眉头。随后便不再给哪吒多余的眼神，只一心跟看老情人似的看着自己的书，啜饮了一小口端着的热茶，悠然道：“我也想呀，但是几经波折，我怕它们有损坏又没被发现，日后被蛀食了更难修复，就赶紧翻了一遍。再者入秋后都是大雨，再不趁着这几天弄完，就得等到明年了。”
“哪吒，你不是有三头六臂吗，一双手搬书多没效率啊，把其他几只掏出来呗。”
听到月华这么不负责任的调笑，哪吒回过头龇牙咧嘴地朝她逞凶，结果不知她又发什么神经，顿时笑得东倒西歪，连披盖着的大氅都松了带子，露出一块纤细的肩头。
哪吒跟她斗了几天都没占到便宜，这家伙唯一对她的书最宝贝，其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连挑衅邀战都只是毫无骨气地弃权。硬是要打架么，他对这么个病秧子下不了手，斗嘴他就更没赢过！也不知道这么纤细乖巧的女孩，从哪学了那么多恼人的垃圾话。
等到中午的太阳穿透云层，月华就会蹭着哪吒带来的午饭饱腹，然后捧着暖炉喟叹：“哪吒呀，今天月华老师给你讲个什么故事呢。”
“你不讲最好。”
月华从善如流地点头：“好吧，那我们继续聊别的。一个富有的商人在逝世前对怀孕的妻子说，如果她生的是儿子，就把遗产的三分之二给儿子，三分之一给妻子；如果生的是女儿，就给女儿三分之一财产，妻子得三分之二。结果妻子生了龙凤胎，这下该怎么分配他的财物呢？”
哪吒听罢偏过头，嘴上说着对学问没兴趣，却还是忍不住掰着指头算，最后紧蹙着眉头抱怨，“哪有这么偏心的父母，要是给儿女一样的财产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是啊，人们曾经敬重母亲，认为女性的腹中存放着女娲娘娘的力量，所以能源源不断地诞生新生命，可是后面，却越来越看轻女性。”月华摇头，“我当初就是被父母抛弃了，险些被溺死，幸好有先生救了我，我才能活到现在。”
哪吒还在用心听，月华却不再多说，用骨簪敲了敲他的头，这是提醒他好好学习的意思：“多读书吧，多读书，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说一半又不说很烦人啊！”
“其实你是做不出来这道题对吧。”
“喂！”
“你看，你连拌嘴都吵不过我，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文化水平不高。”
“你给小爷闭嘴！”
（五）
月华抱着热茶望天望了半天，这都大上午了，哪吒还没来。
是她讲的故事不好听了吗？
轻笑着摇摇头，月华放下茶杯，从书案抽出一本游记，躺在摇椅上扯着蚕丝褥盖好。如今越发怕冷了，裹得这么严实还是手脚冰凉，可要她闷在屋里吃炭火，那更让人头疼。
只是今日有些看不进去书，对着苍空白驹发了会呆，月华想起昨天哪吒的问题。
“你喜欢什么？”
“晨曦、日落，漆黑夜里的千万星辰，陈酒、鲜花、你和盛夏冰镇的西瓜，还有……还有白首之约，呴濡之沫。”
“喂！”哪吒不满地抱怨，“你这也太抽象了吧！”
“你是要出远门吗？”
“没，”哪吒哼了两声，“你以为我要外出？你有想托我带的东西？说吧想要什么，就没有小爷搞不来的。”
她要的都已经说过了。
少女在黯淡的日光中回想，长睫缓缓扑朔，像垂垂老矣的蝴蝶，依旧斑驳绚丽，只是躲不过岁月的网罗。可当她昏昏沉沉浑身发软的时候，模糊的视线忽然被红莲踏破。一瞬间的光华灼目，叫她混沌的神智骤然惊醒。
“晨曦和日落。”
哪吒落在墙头，落地生风，吹得他身上的小褂飘扬。两人一如初见般遥遥对望，他伸出手，一只被罩在水晶里的黄金鸟扑腾着向她飞来，看上去颇有些小太阳的模样。
“鲜花和美酒。”
“冰镇西瓜。”
“还有我。”
身旁逐渐堆满了东西，更有火焰似的少年徐徐靠近，周身的光照得她满心和煦。见到这番“大场面”，月华倏忽眯着眼笑起来。
哪吒被她笑得耳朵发红，有些气急败坏：“我不是问你喜欢什么，你说的这些好不好！今儿是你生辰，我昨天跑了一晚上才勉强找到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不准笑！”
“不行啊，我停不下来。”
羞恼极了的少年看着她双手捏着毛绒绒的领子，笑得双颊飞红，难得有了几分健康的神态。心下一动，放任地叫她任意取笑，只是面上依旧保持着不服气的样子。
可惜在她的打断之下，后半句没能好好说出来。
——你要的白首之约，相濡以沫，我都可以给你。
没关系。哪吒想着，时间还长，这个女人又太恶劣，一口气说了反而叫她有所依仗，他不就更被吃死了？日后他们可以慢慢说，慢慢算账。
月华笑出了眼泪，又就着哪吒的手擦干，好生嘲笑了他一番死脑筋，心中却与面上相反，越发冷得荒芜。
她确实是刻意打断他的话语，她原本就足够聪明敏锐，自然能察觉到他隐而不言的心事。少年不知情深浅，在她有意无意的逗弄下，确实很容易受到撩拨。可她不是什么好人，玩笑般将这番情意放任自流。等到那颗稚嫩的种子发芽后，险些灼伤了她结冰的血液，她才在寂冷的雪色中清醒。
早年，被父母抛弃，虽然被先生救下抚养，但是幼时因为溺水而受损的体质无法痊愈。原本也辛勤寻找过一些灵草仙药，然而人的寿命如此，说要与天争，有什么资格呢。最近也是觉得身体越发不好，加上先生也已仙逝，才来到沿海的陈塘关准备安度晚年。在这小小的一隅，就算溘然长逝，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
一如她此生，做自己的轰轰烈烈，于他人的平平淡淡。
大约是寻常人入不了她的眼界，许多年来也就一个哪吒叫她能敞开心房见之心喜，所以纵容了他也算纵容着自己。
他大概不知道她的情形多么糟糕，一场大雪，一场风寒，甚至一夜冥冥的沉眠，都可能剜去这具身体仅剩的生命力。可能这孩子只以为女孩子天生这么柔弱吧，而她不过是因为常年读书缺乏锻炼，所以显得更惨一些……这样懵懂无知的少年，到底哪里值得人喜欢呢。
大约是他披挂满身的红莲烈焰，与晨间沾着露水的眼睫，还有披星戴月大咧咧躺在她家屋顶上的那份张扬，让她惊动，甚至心动。所以就算他被她这样恶意地欺瞒着，义无反顾地爱恋着，她仍然贪婪，想呼吸他身上的暖意，他手心里的温度，他眼睛里的深情。即便他最后会伤心难过……
那不是更好吗。
她本就是这么个坏心肠的女人，让这样绝色的少年为她笑，为她哭，为她动容，为她哀恸。她要她爱的人刻骨铭心，她要这场注定无疾而终的少年情怀破碎刺痛，一如她奋力而泳，依旧无法拥有他的余生一般，那么惨烈，那么无望。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月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