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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堇青 ...

  •   (一)
      哪吒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娃娃亲。
      其实这事连李靖夫妇都快忘了,直至收到从朝歌送来的一封信,才犹豫不决地把这事告诉了哪吒。当年那对夫妇行商途径陈塘关,却遭遇了兽潮,唯一的女儿也被妖怪掳走,不知所踪。李靖身为总兵,理应全力救援,最终伤痕累累地带回了尚在襁褓中的女童。
      其父母千恩万谢,更看重李靖的实力才华,知晓殷夫人怀有身孕,便极力想促成一段佳话。说道殷夫人所生若是女孩,便与他们的爱女结为金兰,若是小子,则成秦晋之好。后来这户人家立身朝歌,生意做得极大,在官场上都有几分薄面,却不忘昔日恩义,仍然和他们亲切往来。
      哪怕殷夫人三年才生下哪吒,别人议论纷纷之时,他们却来信劝慰道此子诞时天生异象,必定不是庸才。可是哪吒身上的麻烦太多,殷夫人沉思良久,还是委婉地表达了退亲的意愿,提到了幼子多舛的命途。可是那家夫人重情义,说要是多年后哪吒仍旧教养不好,他们便取消这桩亲事。
      殷夫人将其当成了托辞,毕竟那户家人性情极好,从不叫人难堪。却没想到如今又收到了问候的信件,还提起了两家孩子的亲事。虽说哪吒现在并未说亲,身上的隐患也解决了大半,可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合适。
      哪吒可不是乖乖听话的孩子,要知道了这件事,说不定敢千里迢迢跑到朝歌去把人家小姑娘捉弄到退婚。因此两人在告知哪吒时,千叮万嘱叫他不要去惹事,他们与人家父母交好,不要因此坏了情谊,若他不愿,大人这边好好商量就是。
      这位混世魔王果然没同意,只还有一点他们没想到,哪吒根本没把那姑娘放心上,甚至没有去理会的打算。思来想去,还是殷夫人摸明白了自家儿子的心思,那臭小子根本就不懂什么娶亲生子,他要是不认可的人,就是做成挂件吊在他身上,他都不会多给一个眼神。

      (二)
      “小姐……小姐,喝点东西吧。”
      靠在马车里的少女紧蹙的眉头松了松,睁开疲惫又惺忪的双眼,抿着双唇微微点头。鸦青的长发没了初时的整齐精致,如今只虚虚一束散在背后,衬得略显苍白的脸庞更加小巧可怜。这还是多亏家里想办法让她能乘上马车,不然怕是更加颠簸难受,然而娇娇外出都能给她弄来士卿的代步,其贵重和宠爱可见一斑。
      仆从盛来的是刚用泉水凉过的茶果汁水,微酸泛甜,是往常她十分喜欢的饮食。那么多山珍海味里,她只独爱自己弄出来的这些小吃,味道确实不错,工序也十分繁杂,在此迢遥路上还能做出来,也是难为下人了。
      可她用舌尖顶了顶上颚,一点都尝不出旧日的甜美味道了,只有胃中翻涌的酸苦,以及多日不曾好好休息引起的头痛。然而当被询问是否歇息时,她依然固执地摇头:“爹娘的信应当已经到了李家,我们路上因为意外已经多耽搁了好些时间,我要是再折腾,又该叫人家苦候多日,没有这样的道理。我还没那么矜贵,上路吧。”
      说着没那么矜贵的少女,当晚就起了高热。
      她的指尖摩挲着杯沿,酸甜的茶果汁只剩残渣,周遭的仆从大多睡得昏沉。守夜的护卫自然有,见了她便半跪俯首,看着这些人也是满脸疲惫,她挥了挥手又回到车上。
      还是忍忍吧,明日就能到陈塘关了,总算没误了时间,到时先去看病,再修书请求拜会,在这段时间内大概能将身体养好。否则病恹恹地跑到别人家里,未免太过失礼,这可不是她们家的作风。
      现在就罢了,身处荒郊,能有什么药物?白白折腾人。
      虽是如此说,从未吃过苦的娇娇少女仍是不眠不休了整夜,次日糯软的嗓音都沙沙呕哑,气得她连话都不再说了。要知道这位姑娘可是千娇万宠着长大,不但周遭的人都溺爱着,自己都将自己当宝贝娇养,从小到大,何曾这么灰头土脸过。
      “阿如。”
      “阿如在,小姐有什么吩咐。”
      嘲哳的声音传出,女子懊恼地皱眉,轻咳一声后,才恢复平日的清甜:“梳妆。”
      “可是小姐,马上就到陈塘关了,我们可以找个歇脚的地方——”
      “梳妆,”她掷地有声地吩咐,语气中有股子倔强的骄傲,“难道要叫外人看到我如此狼狈的模样吗?还不快些。”
      “是,小姐!”阿如不敢多加置喙,小姐的脾气不坏,对待下人更是宽宏,却不代表她没有贵女的骄傲。她本就高高在上,所以能无所谓地将容忍施舍,这是天生的环境地位使然,他们可不敢因此便有胆子顶撞。身为侍女,多话一次,事不敢二。
      可是……小姐怎会有狼狈的时候呢?阿如几乎是看着她怎么被哄着长大的,那些成色极好的足金拿给小姐掷响玩,却被嫌弃颜色晃眼,后来换成了昆仑石羊脂玉,被她摔了几次,还嫌弃碎渣难以清理。更别说平日的吃穿用度,就是天上的仙女,也没有用一晨花露沏茶的精贵。如今确实因为旅途太长导致小姐的脸色差劲了些,可是她的容色本就灼灼如桃夭牡丹,粉面施黛便极为艳丽逼人,现下流露了几分柔弱,反而看得人心肝都颤巍巍地。
      还是快些动作吧,马上就到陈塘关,小姐最不乐意在人前示弱了。

      (三)
      “……待二位长辈有闲暇时,定当前去拜会。堇青字。”
      收笔处的堇青二字,与前面那些温和有礼的话语格格不入,笔锋如刀,贵女的傲气淋漓尽致,却还能将收未收地包裹在清秀的小字中。父亲常言,不可太露锋芒,亦不可无锋芒,如今她不可不谦卑,但是作为堇青,她自然不必太谦卑。
      搁置笔墨,堇青伫立窗口,看无边萧萧落木,身上的衣衫在袭来的凉风中显得有些单薄了。如今已是凉秋了么,朝歌离陈塘关,确实很远呢……
      女儿远嫁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她也从未有怨言。那时她的年岁太小,却始终记得自己经历过生死的一刻,是李靖救了她,两家才就此定下姻亲。不论他家幼子如何顽劣,如何愚蠢,如何令人生厌,她都必须报答这份救命之情。
      两日后,堇青带着几个侍从前往李府,却又遇上了妖物。
      被众人护在身后,双手交握的女子看上去格外冷静,她神色镇定地安排仆从去求援,内心却是说不尽的恼怒。又是妖……又是妖!这次还能指望谁来救她!
      堇青咬着牙关,终于知晓在这等乱世中人力多微渺,她常带在身边的都是会奇术的能人异士,竟然都对这只妖物无可奈何。可是它的体型又太过巨大,把所有人都困在了这一隅,连逃脱都不能,难道他们将要耗死在这里吗!
      “小百年的蝰蛇而已,来小爷面前找死吗?”一个不耐的声音响起,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青涩与低哑,大概是其中的自信与狂傲太甚,莫名让堇青焦躁的心绪安定下来。而那条将他们包围的巨蟒,浑身猛然一顿,然后开始瑟缩颤抖,恨不得即刻逃窜。这让堇青眼前一亮的同时,又对暗处的少年无比好奇。那人却不知她的心情,眼里只有这只不怕死的出来找事的蝰蛇,手中红绫随着手腕一动,骤然伸长,灵活无比又极为迅捷地拦住准备逃逸的妖兽,不过两个眨眼,就已经将妖兽捆了个严实。
      “胆子挺大啊。”少年的面容终于在妖兽轰然匍匐后展露,堇青望过去,少年极为随性的装束让她有点头疼,再看到随意袒露的胸膛与臂膀,脑袋更疼了。从小的礼仪让她想上前给他拉上领口,多年的教养让她放弃了这个想法,这是救命恩人,又是救命恩人,她得尽力去回报人家,有什么多嘴多舌的。世上有德有能之人,放荡不羁又如何!
      哪吒在一枪给蝰蛇爆头后就踩着风火轮准备离去,现在敢来陈塘关找事的小妖兽不多,却不代表没几个脑子不好的,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随手而为吧,现在他心态好了不少,倒是不强求别人的感谢了。
      “恩人请留步。”
      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哪吒往后偏头,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不得不说,她的存在在哪里都该是最夺目的那个,只这一眼,他都有些恍神。仪态优雅的少女低头行礼,眉目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欢喜和感激:“请问恩人姓名,家住何处?今日多谢援手,只是还需时间安置整顿,请恩人告知住处,来日定当登门拜谢。”
      “哦,”哪吒不以为意地收回目光,“随便,去李府就行,别找我。”
      大概是外乡人吧,还这么文绉绉地客气,麻烦死了。
      堇青愣了一下,就看到他踩着两个火轮子冲上天离开了。
      李府……?

      (四)
      那还真是,有缘啊。
      喝着李府有些劣质的茶水,堇青没有露出半分不愉,举手投足显示出极好的家教:“看来我与……我与哪吒,”她的声音微不可查地一顿,这个名字在舌尖流转过许多次,如今却感到有些滞涩,可是这点怪异很快被她遮掩过去,“十分有缘分。那时我也没认出他来……他好像模样变了许多。”
      李靖和殷夫人面面相觑,哪吒三岁就长成了少年模样,只不过有乾坤圈抑制着,如今正常地长大,相貌与那时展露的形态没有半分出入,堇青怎么会说“变了许多”?
      大概只是闲话家常的说辞吧?就像应酬时赞一句你家孩子又长高了许多,或是他家女儿懂事了好些一般。
      “我想和哪吒见见,”堇青的目光有绮丽的光华,她对未来的夫君当然有所期待,“他如今在府里吗?”
      十多年前李伯父将她从虎口救回,如今她又在危难中得到哪吒的救助,不得不说这是桩天赐姻缘,几番恩情,让她对这段际遇有了颇多感慨。而且当时所见,哪吒的行为装束虽然让她频频发愁,可是他的自在张扬,难道就不令人动心吗?
      堇青是娇养的女儿,眼界却被有意地培养过,她见过许多优雅大方的士子,见过深沉端方的公卿,见过潇洒不羁的异人,见过目不识丁的布衣,她从来不是会因为男子的容貌或地位就轻易折服的女子。可是那一刻哪吒身上散发着她从未见过的,让她害怕畏惧,更好奇向往的,强大又狂妄,落寞又闪耀的光芒。
      唯有她幼时第一次执起木剑,奶声奶气地怒斥小木人时,眼中才有过那么一次相似的光。
      彼时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她,心怀侠义,总觉得自己是天命之人,要斩妖除魔,护佑苍生。万物不可挡,万势不可阻,一剑霹雳,山石洞开。但是这种稚子意气被时光消磨,一如世上千千万万的孩子被教化,忘却了初时的信仰。
      哪吒……她该嘲笑他依旧稚子的情怀,还是该羡慕他不改的英勇。

      (五)
      第二天堇青早早地拜访李府,却被告知哪吒已经出门了。殷夫人歉疚地说没有拦住那孩子,在夫人看似抱怨又深含宠溺的言语中,堇青并没有生气。哪吒看起来就是孤勇桀骜之人,能被这段凡人的小小姻缘轻易绊住吗?可是堇青也不想就这么放任,她已经做好未来落居在陈塘关的准备,知道何谓一鼓作气再而衰。她要尽快去了解哪吒,更重要的是,要让哪吒认可她。
      “没关系,我之前没有和他打过招呼,而且,哪吒这样的性子,很好。”堇青在殷夫人有些惊诧的目光中微笑点头,“堇青自认是天下一等的女子,配得上天下一等的夫君,哪吒有这样的实力,未来不说封王拜相,前途自是不可限量,当然可以有骄傲的脾性。”
      “堇青不是做低服小的怯弱妇人,但是会全力支持我未来的夫君去做对生民有益的事。他要上天入海,他要翻天覆地,他要出入生死,我便作他的后盾,作他的归处,作他的依仗。夫人,我知道哪吒不是寻常人,我是寻常人——这没什么般配不般配,您不必再说我们的殊途,我很欣赏哪吒。无关情爱,我是欣赏。”
      “可是,”殷夫人被她说得有些晕乎,毕竟有人这样诚心诚意地对自己的孩子,做母亲的哪有不欢喜的,可她心智还算清醒,那些隐忧埋在心底,让她觉得眼前的女孩还是太过理想和稚嫩,最后千言万语难诉,只能复杂地叹息,“这样对你实在不公……哪吒他确实不同旁人,从小就和仙神妖魔打交道,连我们做父母的都与他有隔阂。堇青,你是最规矩的好女孩,你该有更好的锦绣姻缘。”
      “您就当……我想与未来的英雄比肩吧。”堇青的目光清亮坚定,“我的目光不会错,哪吒不是池中物,我想和他比肩,看他日后如何叱咤风云。至于其他,我都不怕。”
      堇青知道自己不坦诚,她哪有那么多高尚的心肠,不过是觉得哪吒身上有她偏爱的情怀。可是这样言之凿凿地说完,又觉得这样的选择也不错。哪吒的师父是仙人,他本身又会仙术,如今天下动荡不安,四处妖孽与仙家都现世,可不是乱世吗。她完全可以去赌哪吒的潜力,去赌他能成就举世无双、封王拜相甚至羽化升仙!
      不可能吗?凡人眼间都有妖异了,有什么不可能的?
      彼时她该是青史留名,在枯骨荒老的时光中永世不灭。
      屋外耸立数丈高的老树摇晃,叶子簌簌地落下好几片。如今是秋天,枯叶本就离根,哪儿经得住俩熊孩子这么折腾。
      安稳坐着的敖丙目露欣赏,连连点头,偏过头问哪吒:“这是你父母为你定下的姻亲?真是难得的心气高又稳重的好女孩,你不喜欢?”
      “她什么性格关我鸟事。”哪吒枕着自己的双臂狠狠咬了两下草叶茎,“什么娃娃亲,我就没打算和别人过日子。现在这样挺好的。”
      “或许你可以考虑下,她的性子应该极好打交道。”
      “千好万好,我不喜欢。”哪吒闭上眼,忽略心中的波动,断然拒绝了敖丙的建议。
      ——他要上天入海,他要翻天覆地,他要出入生死,我便作他的后盾,作他的归处,作他的依仗。
      ——哪吒不是池中物,我想和他比肩,看他日后如何叱咤风云。
      ……
      这人还挺有眼光的嘛?
      立秋漫漫的落叶中,少年无端露出了窃喜的笑容。

      (六)
      “哪吒回来了?”殷夫人笑着和儿子打了个招呼,得到漫不经心的应声,本以为这孩子会像往常一样回自己的小院沐浴,还在想怎么把堇青留下的东西不动声色不惹人生厌地递给他,就发现哪吒忽然站在小厅不动了。
      案上两碗色泽鲜妍的汤汁散发着凉气,沉淀了几片如兰如菊的茶叶,还有几种混合在一起却不冲鼻的果子香。立秋之日天气清爽,可是往日的燥热并没有立刻一挥而去,这东西摆在眼前,倒是怪诱人的。
      看到哪吒对小吃有兴趣,殷夫人有些开心地介绍:“这是堇青留下的茶果汤,说是自己亲手捣鼓的配方,当场亲手做的,我等你爹回来一起尝尝。”
      “哦。”原来跟他没关系。
      “堇青还给你做了两碗,怕你回来晚了,弄了个小冰鉴装着的,晚些娘给你送过去。”
      “堇青说你要是喜欢,她明天继续过来做,那孩子可心灵手巧了。”
      “之前我和堇青谈起你时,她还说你的性子她很欣赏呢。”
      在絮絮叨叨别有用心的念叨中,哪吒转身往小院走过去,耳朵残留了些不知所措的绯色。他到底只是少年,没经历过多少情爱,更没有得到过这样缱绻的温柔。加上她认真的神情和言语还在脑海回荡,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哪吒顿时有种无处可去的慌张。
      殷夫人没察觉到他沉默的变化,见哪吒问都不问一句“堇青是谁”,十分失落地叹了口气。不过茶果汤还是送过去吧,虽然自家小儿子不重口腹之欲,多半不会碰这种零食一样的玩意儿,但总不能叫那样认真温柔的小姑娘的努力白费了。
      如果哪吒喜欢,她当然也欢迎那么大方端雅的女孩做自己的儿媳。
      可惜哪吒就是个石头脑袋,一点都不开窍!这么多年了,也不是没媒人来说亲,也不是没有小丫头芳心暗许,他就是把人当呆头鱼看。别说成亲了,他就是多看个姑娘几眼,都能叫为人父母的放心些,唉。
      两碗茶果汤摆在案上,碎冰融化后,沿着碗壁沁出丝丝凉意和水迹,哪吒捻了捻手指上的水痕,有些不满足地看着碗底孤零零的茶叶和果片,心思百转千回。

      (七)
      堇青本以为要过很久才能碰上哪吒,他在她心中已经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代名词了,所以在李府门口看到闲晃着准备出门的少年时,难得愣了好一会。
      双手插兜的少年姿态很是懒散,连看她的目光都淡淡:“早。”
      ……
      嗯……早——?
      “我不是带你出来玩,你昨天给我留的冰碗挺不错的,娘让我……”说到莫须有的鬼话,哪吒生硬地压低了点声音,然后很快地带过,“让我好好感谢你,陈塘关也有不少特产。知道你是大家小姐,不过看看这些也算新鲜吧。”
      “我没那么娇气,”堇青自然能发现哪吒的不自然,不过究竟是殷夫人的指示,还是他忽然想和她接触,她都不在意。现在能和认定的夫婿在婚前好好认识一下,正合她的意愿,“陈塘关很不错,不过我一个人,总是不太敢到处乱走。”
      这话当然是堇青瞎说的,虽然遭遇过一些危难,但不至于被吓得足不出户。陈塘关近来还算安宁,她要是想了解,大可以找人护卫着去游玩。之所以这样说,当然是为了让心性单纯的少年有个漂亮的台阶下。
      果然,听了她的话,哪吒的眉梢高挑飞扬:“行啊,你想去哪玩,有我在,就是十方妖魔都动不了你。去远点的地方也行,你被人带着飞过吗?”
      飞?那两个火轮子?堇青心中若有所思,面上却眉眼弯弯:“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我现在想吃点东西。本来早上想做些花饼带给殷夫人的,想到这东西趁热时别有风味,就忘记要先垫垫肚子,直接急匆匆过来了——那份让下人带给夫人了,我这儿还有给你的。”
      一小包软饼,听名字,里面是花瓣?这是个什么玩意……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花饼冷了味道也不差,晚些你带回去吃。”
      “嗯,”哪吒问了有些傻气的一句话,“为什么现在不行?”
      “因为现在我要和你一起去玩啊。”
      少女说着这话,没有不好意思,而是满脸大方磊落,理所当然,带着恰到好处的期待和喜悦。哪吒看着她巴掌小脸上的欢喜,心里莫名飞扬起兴意。没再撑着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连歪着身子杵着火尖枪的姿势都收回,好好地挺直了背脊。如此一来,两人的身形差距便明朗了。
      堇青的身高只到哪吒的下颌,可是当她抬眸时,哪吒正好也低头愣愣地看她。
      像是春水里哗啦落进的一块小石子,或是秋季晚风抖落槐花的一阵浓香,短短一瞬间便教人心神忽怦然。不带任何算计,没有乱七八糟的偏见,只是两个稚嫩的灵魂正彼此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对方,却被发现了踪影的慌张。
      晨间令人醺醺然的风吹过,残荷与新秋共同到来,这是季节的轮转,就像命运冥冥中的注定,合该他们于千万人海和邈邈命运中相遇。

      (八)
      “小姐,您最喜爱的香快用完了,是否着人去买一些?”
      阿如的话让堇青顿了顿,手指上残留的花瓣沾着蜜,这原本是她准备做给哪吒的甜食。让阿如拿了账本过来,拨着算筹,堇青陷入了沉思。
      她知晓自己的开销极大,从小父母就没有任何亏待,除非君王专用的禁忌,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恨不得捧到她面前。如今她虽学了如何管理庶务,但是生来的矜贵让她在这方面并没有太过在意。阿如的问题倒是提醒了她,日后可不比在家里,李府远不如自家富庶,她也不是靠着夫家骄奢的女子。
      可要她委屈自己,当然也不行。仗着名下还有不少钱财资产,堇青开始生涩地规划店铺经营。好歹在家时耳濡目染了不少,就算刚刚起步,只要求稳,也不至于有太大损失。想起父母的教导,堇青自认还是能好好经营,如此一来,有经商的盈余,便不至于坐吃山空。
      她的行为没有避讳哪吒。
      “在陈塘关,肯定没有在家舒服吧。”哪吒靠在旁边的躺椅上,身上的褂子早就被堇青换成了做工精致的布料,他认真地看着堇青,问道,“你确定要留在这里吗?”
      堇青心思玲珑,听出了他有弦外雅音,于是放下了手边的事务,十分郑重地点头。
      “你在开店铺对吧,是为了挣钱么?”
      少女温吞地笑了,她大概知道哪吒在在意什么了:“是。”
      “我知道你用的穿的都很值钱,”哪吒看她这样坦荡,倒觉得自己的心思太过忸怩,“可是陈塘关不比朝歌,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会尽力满足你,但是总归很难比得上都城。”
      “你在赶我回去吗,哪吒?”
      毫无起伏的音调显得有些冷漠,哪吒顿时站直了身子靠近她,蹙眉道:“小爷什么时候这么说了,只是担心你不习惯,胡思乱想什么。”
      “小时候,爹娘就和我说过当初的事。”堇青摊开手,将少年的指甲和手指一齐攥在掌心,兽类似的分明的长甲与骨节在纤细白皙的手中反差极大,她却没有丝毫厌弃。继续娓娓地将她的往事道来,“和你不一样,我从小就知道父母为我定下了娃娃亲。他们说那户救了我的人家性情很好,善良正直,他们教养出来的孩子,一定也不会糟糕。”
      “我小时候对嫁娶之事十分懵懂,却留了心,越是长大,就懂得越多。我知道日后会离开父母,去另一个人身边,可我不知道他的性情容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珍爱我。”
      “父母拿了你的画像给我,那时我也小,他们就逗我,说这个弟弟是我未来的夫婿,比我小一些,叫我要认得他,待他好。画上大约是你幼时模样,我嫌弃你奶娃娃似的样子,却依然叫画师临摹了许多,放在自己的房间。每日抽出一些空去思考,怎么才能把你养得好看些。”
      “再长大一些,我听他们说,你救了陈塘关,是百姓的大英雄。那时候我就想,该是时候来看看你,看看你能不能叫我喜欢。所以让父母修书告知,然后自己孤身前来。”
      哪吒点头,他其实当初也对这件事产生过疑惑:“你为什么一个人来?你家没有叔伯兄弟送你吗?朝歌离这里很远,路上也危险。”
      “有的,我拒绝了。”堇青默然了好一会,盈盈目光里盛满秋波,绕着他打转,许久才袒露实话,“不论是谁,我都不会退回这门亲事。因为这是活命之恩,这是父母之约,是恩情是情义,我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就轻易背弃。大概会有人说这是迂腐,可我自幼就是个固执死板的人。当时想过许多,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
      “但是幸好,我遇到的是你。”
      是风动,是心动,是怦怦然的无言和激动。
      算筹滴溜溜打了个转,秋色迎着风悄然绽放,金黄的落叶缓缓飞舞,正好透过晚霞的一道光。落日余晖的光芒洒在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上,那里有轻轻浅浅的一个吻,沿着少年高傲的骨头酥酥麻麻地攀扯,让他绽开唇边纯粹欢喜的笑意。
      这也是他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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