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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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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残忍的就是——
你死了,我还活着,我想死,却必须继续活着。
01
明台来了。
春风将他那颗躁动的心彻底撩拨开来。
明台几乎无法自持,当下,他心心念念的,就只有一件事——他一定要见到王天风,一刻也等不及。
王天风曾经和他讲过何为家国,归宿是为家,信仰是为国……无所谓了,怎样都好,他不想再管了。
他只要王天风。
“明台来了。”先进来的是阿诚,他看向的是明楼。”明少到门口了。“随后是郭骑云,他看向的是王天风。
“你们?认识?”
明台没有想到的是,在见到王天风之前,他最先看见的竟然是他的阿诚哥还有郭骑云,这两个本应没有一丁点儿交集的人。
难道……
02
我该怎么面对你呢?面对着令我心神不宁,方寸大乱,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你?其实也不是没有想到不是么?或者应该说这一切就是我精心安排的才对。我特地留下地址和于曼丽,就是希望你能发疯一样的找过来……可是,我一边极度渴望你能找过来,一边却也极度希望你不要真的找过来。于乱世之中,我们都没有选择,彼此都身不由己,又何必乱上添乱,错上加错呢?可是啊……最终,你还是来了,你真的来了。
谢谢你,明台。
“是明台吗?叫他进来吧。”当听到门外传来明台的声音以后,明楼看了王天风一眼,然后开口如此说道。
青年虽然模样没有太多的变化,但是王天风还是看的分明,对方瘦了,眼底的两抹淡淡的黑眼圈以及稍稍泛红的眼睛,一切的一切,种种的种种,都在向他表明这一个信息——明台过的并不好。
“这位是?”
虚假的客套过后,两个人默契的将陌生的戏码演绎的逼真形象,“你弟弟看上去人不错,温文尔雅,有几分儒将之风。你明家的风水真好。”一番话,有真有假,半真半假,明台怔怔的看着,默默的听着,“我就惨点,我养花养成刺,养草成野草。没有明先生这样的福气,想起来都觉得懊恼。”
“明台,你来替我打一局。你要赢了,大哥送你一匹马。你要敢输……”还没等明台搞懂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明楼便将他推上了赌桌。
“我来洗牌。”
你对我都隐瞒了什么呢?
不能告诉我吗?
不能信任我吗?
求你了……
信我。
03
一局牌,表面上打的是牌,实际上打的却是人命。杀伐决断,有舍有弃,输赢皆无话。最后的结果是,明台赢了。
“我快订婚了。”
其实不应该说得这么草率的,而且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的,在明台原本的设想里,这句话应该是在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他以一种漫不经心,游刃有余的语气说出来的,而不是现在,甚至还有了一丝哭腔——
可是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突如其来的不安让他浑身冰冷,他只想问那人一句话,就一句——
“您能来吗?”
求你了,就这一次,正面回答我一次,给我一点点的希望,让我可以继续坚持下去,坚持喜欢你。
“当然。”王天风如此说道。
白色衬衣,黑色的小礼服,镜子中的人华贵儒雅,一颦一笑,宛如绽放的朝霞。明台,如此的倜傥。
快些。
再快些。
低头看着手腕中带着的那块王天风送给他的瑞士表,明台苦苦笑了一声,而这一声苦笑像是开关,让那些疯狂的汹涌的情绪,险些决堤。
冷冷的看着眼前笑容明朗的宾客,站在角落,明台的手一直在摩挲着表带,摩挲着摩挲着,然后,他终于看到了他——王天风。
04
草坪上的灯火辉煌,宾客们都在闲聊和跳舞。明台在人群中看到了王天风,立刻迎了上去。王天风穿着笔挺的西服,明台认得,那是自己离开军校时,送给他的。那是一份饱含着青年不能见光的小心思的礼物。
其实我终归是贪心的,我始终想从你这里得到更多,就像现在,如果我朝你伸出手,那你,会带我走吗?
看着几乎有些狼狈的朝自己走过来的明台,王天风内心一动,那股他一直在刻意压抑的情感险些汹涌而出。迎着青年走进了几步,王天风突然就停了下来,他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就过了……
我如行尸走肉般度过了人生大半光景,所行之路皆是鲜血与枯骨,直到我遇到了你,从此,我的世界开出了花。
“老师,那天晚上……”师生二人来到花园的僻静处,明台紧紧地盯着王天风的身影,一开口,不再是一贯的从容不迫,而是有些慌张,“我没能跟您说上话,您回来是接管上海站行动科的吗?”
对于明台的话感到有些惊疑,王天风嘴角微勾,开口道:“你不关心我为什么回上海,而关心我坐什么位置?”
关心?我难道真的可以说出我真正想说的话吗?看着王天风毫无异样的脸,明台低着头,温顺的说道:“我关心老师。”
“是吗?”看他这个样子,王天风突然很想逗逗明台,然后他继续说道:“难怪,还戴了我送你的手表?不过,于曼丽告诉我,你从来都没戴过我送你的表。很符合你的性格,压箱底就是压箱底。为什么现在偏偏拿出来戴?除非,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没说错吧?小明少爷。”
“我做了什么对不起老师的事了?”
明台浅笑,其实心虚,外加一点点的期待和得意。
花园的草坪上,传来阵阵悦耳的音乐声。王天风的面目也变得和蔼和朦胧:“我真的很喜欢这种亲切温暖,富有人情味的家庭聚会。只可叹,我们的生命属于这个国家,而不是单纯的属于自己的家。”
王天风看着明台,突然就笑了。
“时间所剩无几,珍惜美好光阴吧。”
05
“既然这样,老师,你想听我说几句吗?”
说着,明台慢慢的走向王天风。
此时此刻,那些音乐声说话声自动的在明台的脑海里静音,明台走到王天风的面前,满满地低下了头,像是在认错似的说道:“王天风……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伸出手,明台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像是底气不足的抓住了王天风的衣角,“所以,可不可以暂时的只看着我,带我走……”
明台的勇敢王天风知道,明台的执着王天风知道,明台的心意王天风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乱世之中,像他们这样两个身不由己的人真的会有什么结果吗?他,真的会给明台比现在还要好的生活吗?他,真的可以这么自私吗?
王天风开始对自己怀恨在心了,他一向骄傲如是,可是今天,他开始痛恨自己了。痛恨,当初因为一己私欲将明台牵扯进来。如果他没有,那么会不会还有可能……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装出一副高深的模样,让我自己在旁边猜个不停,王天风,你怎么这么坏!”
看他不说话,明台有些歇斯底里。
“明台。”
王天风一把握住了明台的手,然后带着他又往花园的深处走了走,直到,外面的宾客再也看不到他们两个。
“明台明台……”回头看着青年,王天风有些无奈有些认命有些怨恨的呢喃了两遍明台的名字。
“老……”
没等明台开口说些什么,王天风便直接将青年抱在了怀里,带着征服的欲望,带着霸道的野蛮。
“别说话,明台,这是我现在唯一能给你的回应了。”他最终还是欺骗了青年,他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拒绝他。
在独自一个人招待了几位宾客以后,程锦云便开始在花园里寻找着明台的身影。可是,将外面找了一圈以后,她也没有找到。最后,她将目光放在了那一条通往花园深处的小路,并且走了过去。
而在几分钟之后,她看到了一幕足以将她的心完全击碎的画面——她最爱的男人正和另一个男人深情相拥,那背影,看上去绝望又唯美。
阿诚走进明台房间,关上房门,径直走到书桌前,打开明台收藏手表的匣子,取出“伯爵”表揣到口袋里,关紧匣子后装作没事人般走出房间。
“拿到了?”
日头西斜,曲终人散。
贺客渐渐离去,明楼在草坪上远望着花园里的人影,这个时候,阿诚无声的走到他了身边。他扭过头,如此问道。
阿诚顺着明楼的目光也朝远方望了一眼,而后从口袋里拿出手表给明楼示意了一下,“将来就靠这块‘伯爵’表来还明台‘清白’。”
明楼看了看阿诚手中的那块表,随后又看了看阿诚,“阿诚,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其实一直都在用大无畏的面具装饰自己的虚伪,所以,其实我可能真的不是值得你如此深爱的人……”
“值得。”
阿诚将手表重新揣回口袋,然后微微笑着,“大哥,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忤逆你什么,但是只有这一件事,我坚持我的立场。”
“呵,愚蠢。”
也许晚风真的会让人觉得孤独,也许夜色真的足够渲染悲伤,明楼看着面前的阿诚,突然间,他脑中一直拉着的警戒线一下子就松了下去。长叹了一声,明楼点点头,然后便抬手轻轻地抚摸上了阿诚的脸,垂着眼,满是深情,“我放弃了,我败给你了,同样,也是败给了我自己。”
订婚舞会一结束,明台就立刻回到了房间,关紧房门拆开了王天风临走时给他的那封信。一把钥匙滑落,明台看了一眼钥匙,拿出信笺纸在心里读道:“货在香港银行,12号保险箱。”
“行动代号:敲响丧钟。”
冥冥中,王天风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明台回头看着窗外已经完全暗下去的天空,青年的眼神炯炯,像是有一团火在无声燃烧。
晚风无声的拂过黄浦江畔。
明月悄然登上谁家门前的树梢。
一身黑衣的死神背着冰冷的镰刀四处穿梭。
匆匆行路的过路人啊,请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吧,丧钟俨然已经敲响,谁会是被选中超度的亡灵?
这天晚上,下雨了。
06
一辆监听信号车在武康路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转着。朱徽茵坐在车里不厌其烦的监测着武康路上的可疑电波信号。桂姨手提菜篮子在武康路走着,目光不停地扫视着武康路的门牌号码,脑海里想着那份出租信息的报纸,她模糊的记得是武康路137号。
朱徽茵紧张得满头大汗,双手调适着监听设备的电波频道,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很快记录下一条密电码。
汽车一路行驶着,朱徽茵突然叫停,正好停在武康路24—28号之间。朱徽茵走下车,身后跟着两名特务在武康路上来回的寻找着。这时,桂姨也找到了137号,停了下来。
朱徽茵突然停下了脚,站在隔街看着对面的桂姨,朝后退了两步,对身后的两名特务吩咐道:“拍下来。”
朱徽茵站在汪曼春的办公桌前,汇报着从武康路搜集回来的情报信息,顺带着将那张照片也摆了上去。
“我们在武康路24—28号附近路段捕捉到了这个可疑电台的讯号,并成功截获一条密码,经侦听小组联合破译,内容已基本确定:香港银行,12号,第二区,速递,‘毒蝎’。”
汪曼春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当朱徽茵离开办公室不久以后,她只是简单的进行了一下推理就完全明白了内容的含义。想到此处,汪曼春恍然大悟,她立刻站起身,拿起外套边往外走边聚集着手底下的人。她要抓住这一次机会,她要抓住毒蝎,以此来弥补她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失误和无功局面。
另一边,明楼和阿诚正在焦急的等待着。阿诚将刚泡好的茶放在了明楼的面前,眼神里同样是满满的担忧和紧张。
那一通电话是突然打进来的,明楼一个激灵,看着声音刺耳的电话,不敢接。直到电话响到第三声,才缓缓的接了起来。电话里王天风的声音阴沉:“青出于蓝。”
明楼听了这句话,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竟突然间松了下来,他有些激动。可是王天风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对方接着说了一句“我替补了”,而后就挂断了电话。
阿诚一直在观察着明楼的明楼的神情,看他挂断电话以后的模样,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走到明楼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嘴巴动了动,而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怎么说?明台没事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阿诚听完,长出了一口气,然而,明楼接着说道,“现在,指挥权归‘毒蜂’了。”阿诚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他知道,接下来,最最沉重一幕要开始了。看着明楼,阿诚眨了眨眼睛,然后,他主动的将手覆在了明楼放在桌子上的手,什么也没说,就只是坚定的看着他。
有些时候,语言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沉默,往往才是爱以最好的表达。阿诚深知,所以他一直沉默。
明楼点点头,回手反握住了他的手。
明楼和阿诚刚走出办公室,就被刘秘书喊住,报告道:“刚刚76号来电话,他们说,在小树林发现了一具尸体。”
阿诚先是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明楼,而后假意平静,“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刘秘书继续汇报,“说尸体是76号的外勤特务小秦。”这个时候,安成才故作讶异,“是吗?好像见过,她失踪很久了吗?”刘秘书点点头,“失踪有两三个月了吧,好像尸体是被雨水冲出来的。”阿诚看向明楼,明楼脸色沉重。
这场大雨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安排好的一切因为这一场大雨有了纰漏。苍白的尸体,全身被污泥浸染。
汪曼春站在尸体旁边,弯身拾起沾满了泥淖的“伯爵”手表,紧紧地捏了捏,思忖着。
“有一件事,我想问问师哥。”和明楼并排坐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汪曼春如此的问道,也许是因为女人的直觉,她总觉得,明台就是她要抓捕的那只蝎子。在得到明楼的应允之后,她开口问了出来,“你家里有没有买过‘伯爵’表?”
明楼心知,该来的总会来的。所以,他略做思考,说道:“按说,应该有。明台喜欢收集世界名表,除了百达翡丽,像伯爵、江诗丹顿、朗格、欧米茄、梅花这些手表,他都有收藏。”
说着,明楼看向汪曼春,“基本上都是他过生日,或者过年过节。我买来送他的,阿诚也经常替他买一些不是很名贵,但是有点艺术品位的手表。”
“‘伯爵’表还在吗?”
明楼立刻没有回答,而是拿起电话把阿诚叫了进来,挂断电话又向汪曼春问道:“你在怀疑什么?”
“小秦的死,可能与明台有关。”汪曼春毫不掩饰,也毫不迟疑。
07
生于乱世,每个人心中都潜藏着化不开的恨与黑暗。
明台曾经坚定而固执的认定自己不会变,他永远也不会变,他要永远刚正不阿,永远鲜活年轻,永远挚爱所爱。
可是他们都遗忘了,这是乱世,身世浮沉雨打萍的道理又怎么会因为某个人而改变?他们最后只得被洪流冲走,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这,便是他们的结局了。
很久之后的后来,明台曾有一段时间怎么也走不出来,他像是把自己囚禁在了一座无形的牢狱,惩罚就是那些曾经走进最后又走出他生命中的所有人的幻影。
他一遍一遍的回忆,没日没夜的回忆,那个时候,他就只是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从日出回忆到日落,像是一尊肉做的雕塑,像是一个具象化的符号。那个时候,他浑身上下还算体面的东西,就只有手腕上那块早就已经停了的手表。他轻轻地抚摸着表盘,翘首企盼着死亡的来临。
那一段时间,每一个人就像是发了疯,每一个人都陷入了难以名状的疯狂之中。这种黏腻的感觉像是浆糊,搅和的明台的心难以安宁。任务,任务,好像他们不是人,而是只为了执行任务而生的机器。
面粉厂,明台、郭骑云、于曼丽做着任务前的准备,明台边检查枪械边分工道:“‘毒蜂’命令我们分为两组,一组由郭副官负责,把情报送到赫德路,由B区情报组的人接应情报。一组由我负责,从沙川古城出发,由B区行动组护送于曼丽将情报送往第二战区。任务分配明白了吗?”
其实不祥的预感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很强烈了,但是作为组长,明台知道他必须临危不惧才行。可是后来每当想起,明台总恨不得拿枪崩了自己。
自从汪曼春在自己的面前公然怀疑明台以后,整整一天,明楼的表情就一直非常的阴郁。但是前路已然铺就,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咬着牙走下去。即使牺牲掉所有人,也在所不惜,只要能获得胜利!
将明楼的样子看在眼里,深夜,阿诚断了一杯咖啡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放到茶几上,他问道:“我能坐吗?”
被阿诚的这句问话弄的有些莫名其妙,明楼一侧脸,正好看见镜子中反射出他那一脸的阴沉,随即他失笑了一声,然后点点头。
坐下来之后的阿诚也没有说话,他只是体贴的将咖啡端出茶盘朝着明楼的面前推了推,然后便将手放在膝盖上,紧闭着嘴巴,盯着眼前茶几上铺的白色桌布上的花纹开始发呆。明楼本以为他有话要说,一看他就只是坐下来陪着,酸涩难受了一天的心倏地一暖,然后,他无奈的突然开了口,“我们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
阿诚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说话,只是抬眼看着他。
明楼眸色一深,继续道:“我们会有一段最黑暗的日子要度过。”
像是被明楼眸子中的眼色所感染,阿诚只觉得自己的浑身开始不由自主的燥热了起来,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阿诚眨了眨眼睛,故作平静的问道:“您撑得住吗?”而他的言外之意是,“我会一直陪着的,大哥。”
明楼是何等聪明的人,他当然是立刻就猜出了阿诚,他的小人儿的言外之意。然后,他缓慢却也坚定的伸出了手覆在了阿诚的手上。
眼睛里完整的映出阿诚的影子,他将对方深情的放入自己眼中,似是无形的相拥以及亲吻。
“你以前总问我,为什么?现在,你不再问为什么了,证明你已经成长,撑得住一片天了。”而后,明楼继续开口。
温存总是短暂的,梦幻的,现实总是冰冷的,残酷的。日寇一日不除,家国就永远无一日安宁。那么他们,就永远不能像寻常人一般追求自己的幸福。他们,是军人,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明楼说:“军人是什么?军人就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魂魄,军人的脊梁是钢铁铸就的,压不垮!砸不碎!我撑得住!直到最后一口气!”
这就是他所爱的人,阿诚知道他这一生所拼尽一切去爱的人就是这样一个拥有铮铮铁骨的真正的男人,真正的英雄,真正的爱国者!
“我也撑得住!希望大姐也能撑得住!”
突然,一直端在明楼另一只手上的咖啡杯子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这个时候,摔碎被子预示着不会是一个好兆头。两个人看着地面上零碎的咖啡杯和洒了一地的咖啡渍,默然无语。
“好安静。”
十二点已过,新的一天到来了。
“大哥,休息吧。”
阿诚清扫完地上的残杯碎片之后,也跟着明楼的目光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而后开口如此劝说道。
“怎么样才能够看到墙后面到底藏着什么?唯一的办法就是穿过这面墙。”明楼像是没有听见阿诚的劝说,只是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就是这一句话,让办公室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阿诚知道此时此刻明楼的心里一定非常的乱,所以他和刚刚一样,只是闭上嘴,默默的走到明楼的旁边,静静的和他一起待着。他们一起望着墙上的挂钟,盯着时间一分一秒,一针一针的走着。
他们知道,这个夜晚又将是个无眠之夜。
暗夜的浮云被风吹的时散时聚。
黄浦江上传来阵阵呜咽声。
像是鬼魂的号哭。
08
我也曾幻想过无数次你与我的结局,生离死别的也有,只是之后每每回味起来,总是会疼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般。我知道,走上了这条路,我们之间注定不会像话本折子里写的那样走向圆满,所以我真的是很努力的强迫着自己去习惯,去接受,可是……
我还是小看了这命运浮沉,我还是高看了我自己。原来,现实总是要比涂抹着浪漫主义的虚构故事要残忍的多。
这世间,总有人想要去爱,总有人正在爱着,也总有人永远的失去了挚爱。疼痛,就是永恒的基调了。
花开花谢,云卷云舒,我心知沧海桑田时光荏苒之后,将不会有人再记得我们。可是啊,可是我爱你啊,你听到了吗?你还能听到吗?
09
这个夜晚,的确安静的令人心寒。
郭骑云穿过僻静的小弄堂,一个黑影从对面的电车厂沿着电轨车走了过来。看清来人,郭骑云立刻歉疚地说道:“对不起,长官,我迟到了。前面戒严了。”
这原本应该是一次平安无事,相当顺利的交接,郭骑云甚至还想着,之后去看看他的未婚妻。但是,话音刚落,随即就是一声枪响。郭骑云前胸中弹,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吃惊地看着自己的血从胸口溢出,瞪视着前面的黑影,倒在了地上。
瞬间,电车厂的照明大灯被打亮,照亮整个电车厂。只见,王天风拿着枪站在郭骑云的尸体旁,一动不动。
那一瞬间,看着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学生的尸体,他在想着什么呢?
他在想明台。
这是他也始料不及的,郭骑云临死前的眼神,让他瞬间就想起了明台。
他在想,要是今天来的是明台,他真的能下得去手吗?
“老师……王天风!”
那一天在明台的订婚宴上,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失控了,当听到对方不顾一切的告白以后,他真的差一点儿就动了带他走的念头,就差那么一点儿!
而现在,他知道,再也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
10
前进的车辙是残酷的。
它下面碾着的是森森白骨。
它无以阻挡。
明台和于曼丽穿着夜行衣掠过“魁星阁”攀上城墙的飞檐,江风瑟瑟,明台感到阵阵寒意透骨,于曼丽情不自禁地打着寒战,整个城墙上下一片漆黑。
看着这犹如怪兽大张着的嘴一般阴森恐怖的环境,明台又想起来时自己心中那萦绕不去的不祥感觉,他回头看了一眼于曼丽,问道:“你怎么样?”
“我准备好了。”
于曼丽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和往常一样。
“B区行动组会替我们清除障碍,一会儿信号灯出现,你就可以走了。”
“好。”于曼丽捋了捋头发,低着头说,“我还没有恭喜你订婚。”继而扬起头,笑道:“恭喜你。”那一瞬间,看着这张绝美的笑脸,明台只觉如鲠在喉。然后,于曼丽继续说道:“你不用为我担心,你也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只是我自己贪心。”
那一刻,明台真的想把自己真实的心意告诉给她,可是当他张开了嘴,却没有一个字说出来,巨大的愧疚感,让他在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蹩脚的像个孩子。于曼丽迎着风又苦笑道:“原本就不是我的,我有什么资格让你忐忑呢?其实,我还是应该高兴,因为你的忐忑不安。”
“抱抱我。”
明台一时没反应,怔住。
“抱抱我,这一路上艰险莫测,还不知道……”于曼丽没有说完,她的意思明台却已经明白了。怎么能不明白?他自己在面对王天风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
明台站在飞檐下,浑身略僵,也深吸了一口气,很大方的展开了怀抱。于曼丽把腰间的绳扣顺到身后,双足轻轻一踩岩石,双手送上,投到明台的怀里。
“我真的是很爱你,我无法控制,也许,只有等我闭了这双眼……我心里慌得厉害,最近总是做噩梦。我不怕死,我怕死了就看不见你了。明台,我要走了。”于曼丽的字字句句说的不只是她自己,同样也是明台。可是,世事无常,无常总是来的过于迅速,夺人命于瞬息。当那束探照灯的灯光准确的射在于曼丽身上,当他听见于曼丽声嘶力竭的喊叫以后,他知道,他永远的失去了她,他的生死搭档,另一个他自己。
11
从现在开始,我们都是面目可憎的鬼,用骨血死死地抓住敌人的脚腕,一点点,一寸寸,将他们连带着我们的愤怒和残忍,共同成为新生的肥料。那些我们亲爱的同志啊,从现在开始,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家人。
刀光剑影。
皑皑白骨。
在得知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以后,阿诚站在明楼的办公室门口犹豫了一会儿。他将手贴在冰凉的门板,眉头紧皱。他知道,此刻他的大哥正等着,他也知道,他应以大局为重。可是他就是舍不得,他不忍心看见明楼痛苦。然而,他没有办法——
阿诚神情凝重地走进明楼办公室,看到他的表情明楼心中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阿诚附耳说道:“‘毒蜂’不守规矩,郭骑云、于曼丽殉国了。”
12
这大概就是晴天霹雳了。
当听到郭骑云的名字从阿诚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一瞬间,明楼被震得险些魂不附体。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背蜿蜒而上,朝着他的脖子汹涌奔来,要置他于死地。
明楼脸色陡变,顿时双眼一黑,耳边不断响起王天风的话:“你不是骂我是疯子吗?我这次疯给你好好看看……”
“混蛋!他不守信用!”
明楼恍然明白,青筋暴现,话一出口,一时间没有站稳,阿诚即刻上前扶住他。明楼的失态,阿诚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所以在扶住明楼的瞬间,他的手也是抖着的。即使他已经竭力稳住心绪,可是还是溢出了一缕慌张。也许是因为有了接触,所以这抹慌张也传达到了明楼那里。明楼一怔,他看着阿诚的眼睛,眼底情绪已然溃不成军。
“千万别以为你赢了。”
脑海中,王天风对明台说这句话时的样子,久久不散。
“怎么办?‘疯子’下手狠毒,完全偏离轨道,接下来,接下来会怎么样?”此时的明楼缺失了往日的冷静,不停地问着。
不停地问着自己,不停地寻找着后路,可是后来明楼发现,那里还有什么退路呢?王天风,是真的疯了。
“大哥!您,要不要去一趟76号?”阿诚搜遍脑海,也找不出一句可以用来安慰明楼的句子。他能做的,就只是紧紧的扶着明楼结实的臂膀,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建议道,试图用思考让明楼冷静下来。
看着阿诚这么努力的想要自己振作的样子,明楼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羞愧难当。本以为能做他的保护伞,现在,却要让他来安慰自己。
极其勉强的勾了勾嘴角,明楼抬手摸了摸阿诚的脸颊,稳住身形之后,便慢慢的坐到了沙发上。
“现在只能等了。”沉默了一会儿,明楼似乎接受了现在的走向,他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他在渐渐冷静,渐渐冷却,“等一个结果。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补救两条性命。我所想到的一切补救措施,都被‘毒蜂’一枪打碎了。他们粉身碎骨,我却只能近距离袖手旁观。”
明楼的无力让阿诚眼底泛起一抹红色,他垂下眼睛,低声问道:“郭骑云真的是王天风的侄儿吗?”
明楼知道阿诚想要问什么,他看向阿诚的眼神变得非常隐忍痛苦,“是。不仅是他远方侄儿,也是我们的同志。他是南方局派遣到军统的一颗钉子,一颗烂在了朽木里的钉子。”
直到现在为止,阿诚才算是真真切切的明白了王天风那句话的意思——别人的兄弟能死,你的兄弟就不能死吗?
得到答案以后,虽然他们两个人之后又说了一些话,开始了后期的准备工作,但是阿诚的脸色却一直没有好转过来。王天风的这句话其实更多的是在嘲讽明楼,他嘲讽的不是明楼对明台的兄弟情深,他嘲讽的是明楼对自己的过分偏爱。王天风不愧是王天风,他早就看出来了,看出来他自己正在慢慢地成为明楼的死穴。而现在,王天风杀了自己的侄儿,言外之意就是在逼迫着明楼做出决断。他在质问明楼——我杀了我的侄儿,你呢?为了胜利,你能杀了阿诚吗?
走到门口,阿诚没有急于走出去,他面朝着门,开口说道:“大哥,你知道我想成为的是你能为你分担烦恼的人吧。”
阿诚的这句话让明楼的脑子嗡的一声,甚至连心跳都瞬间一停。明楼只是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阿诚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微微勾了勾嘴角,继续说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大哥,千万不要犹豫,直接开枪就好,我不会怨恨你的。”
说完,他侧过脸,冲着明楼笑了笑,就推门走了出去。
你是我永生信仰,我总会追随你身侧,为你奉献一切。所以,光芒无上的英雄啊,请你继续散发荣光吧。
乱世,活的就是痛苦两个字。
报童穿梭在繁华大街上,一张张的报纸在街头闹市的报童手上分发到各色行人手中。
明台一身黑色的皮衣,抽着一支雪茄,手上拿着一份报纸。
他哭了。
繁华大街的街头,他哭的难以自持,只觉得身上冷若冰霜。他的心很疼,宛如心肝被人挖去般疼痛。他把自己紧紧包裹住,痛彻心扉!
有一个名字其实早已经呼之欲出,只是我因为过于迷恋你,而始终故作糊涂。直到你亲手将刀子插进我的心口,我才惊觉,原来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乱坟岗上,磷光闪烁,荒草萋萋,尸骨横陈。阴冷的月光下,一片幽静,明台在七零八落的尸体堆里,找到了于曼丽。
于曼丽□□的躺在泥土上,头发、身体里残留的气味让明台感觉到她曾经有过的笑靥和温柔的女人气息。
于曼丽的气管被锋利的刀切开,身体的私密处也遭遇到同样的厄运。“汪曼春,你个王八蛋!”明台的眼睛里喷着血,恶毒的诅咒着,他知道自己完蛋了,情报丢了。
这无非就是等着他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既然走不了,明台索性就在坟场里捡起一把铁锹,开始用力地挖土,他要在汪曼春收网前埋葬掉同伴的尸体。
他不能让她就这样毫无尊严的走。
13
王天风,你真的很残忍。你总说我是一个纨绔的富家小少爷,我的脑子里满是天真幼稚的想法,我经不起一点点残忍的打击。你是不是对我感到失望了?所以才会用这么方法逼着我瞬间成长起来。王天风,现在的我,你还满意吗?
“王天风,你去死吧!”
这就是明台和王天风说的最后一句话了,他用对方曾经教给他的处决叛徒的方法干净利落的划开了对方的脖子。滚烫的鲜血喷溅出来,喷溅到明台的身上,脸上,血迹顺着明台的眼睛缓缓的流下,像极了一滴泪。
王天风眼前一片漆黑,形如枯草般倒下了,就是滚落在明台替于曼丽挖的坑里,泥土挡住了他嘴角那一抹得逞且满足的笑。
黄土落下,稀泥裹着落叶无情的滚到王天风的脸上,他的眉目就如他的人生一样,谜一般的埋葬在乱坟岗上。
你的生命永远止步不前了。
而我的生命也永远的终止在了这个秋天。
你想要我活着,那我便不会自杀,我会好好的活着。
胜利的那一天,我会替你好好的看着。
所以。
黄泉路上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