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牛奶》墨雪千寻

54、第一个病人（3）

　　“真舒服，”羽翩躺在子七的腿上，看着杨柳、湖水、蓝天，“任天乐肯定经常来这里吧，我只能从现在开始了。”
　　天乐划着船，被羽翩叫了一声竟然还红了脸，“咳，这有什么好遗憾的，我还很遗憾没进你们学生会呢。”
　　当时的三个人，聊着遗憾，在简单的一条小船上，一聊就是一个下午。
　　仿佛只是一瞬间，三个人就都长大了，经历了许多，穿上了不同意义的白，站在生命的交界处，眼里早已不再有那条小船上的青涩，但是那时相信的，那时遗憾的，四年过去，没有放弃。
　　“我们都在这个医院实习实在是太有缘分了，”子七感慨万分，“不过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你小子居然也能被这所医院选中。”
　　“什么不敢相信啊，我一直跟你强调我很厉害好不好，是你自己不信。”
　　“好了好了，真的是，你们已经吵了四年了。”羽翩把他俩都拉进电梯间里。
　　三个人进了电梯间便收了刚才的斗嘴的闲情，羽翩把她知道的所有关于王教授的情况汇报一遍，顺便也把主治医生的事说了一下。
　　天乐组织他们三个碰面，主要自然是为了王教授。但是他们没有经验，也没有实力去从根本上帮助王教授痊愈，只能看能不能在其他事上协助主治医生治理，但却没想到摊上这么一位主治医生。
　　天乐皱眉，“嗯，我听说了，这位医生确实态度不好。”
　　“不知道他能不能信任啊……”
　　“那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呢？”
　　本来就挺茫然的，还以为可以靠主治医生，所以现在反而更茫然了。
　　“要不这样，”子七打响指，天乐和羽翩看过去，“我们靠还是要靠医生的医嘱的，但我们可以检查呀，我们也可以找一些以往的病例，尽量尝试看看能不能找出点别的有用的法子，然后去问问看别的医生，至少不能光等着不动吧。”
　　然后她又看向羽翩，“你看你们病区不是有个给CRC准备的办公室吗？他们晚上又不上班，那个办公室晚上不就空出来了吗？”
　　羽翩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对对，他们5点下班，那我们就在那里见面讨论，然后我给你们带资料过去。”
　　天乐点头，“好，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试一试，让我什么也不做，只是天天来看一眼实在是太难受了。”
　　“好。”于是不再耽误时间，三个人立刻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现在的他们，长大很多，看透许多，已经不再和以前一样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但是仍然壮志满酬，他们还是愿意相信，“美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于是复仁医院三人组的名号很快被传开了，首先是CRC，每天上班一打开门，就会看见自己的办公桌上满是资料，三个人有时通宵看资料，有时实在撑不住就都睡在里面。
　　所以复仁医院的CRC又多了一个叫醒他们的工作，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其次就是所有治疗过肝硬化的内科医生，一不小心就会被一位实习医生抓住，追着问这个问那个，问为什么要下这个医嘱，这个时候为什么吃这个药。
　　答得出来还好，最气人的是，如果是个年代久远的病例，医生不是神，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也很自然，然后这位实习医生就会非常体贴地来上这么一句：
　　“没关系，您慢慢想，我还会再来问您的。”
　　“……”甩都甩不掉。
　　更可恶的是，这位实习医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认识医院里老一辈的，最有话语权的医生们，而且他们非常赞同天乐的积极，各大群里都发言，让所有医生一定要尽全力配合，所以所有被问到的内科医生只能在业余把肝硬化的病例找出来重温。
　　最后，便是23病区的护士们了，在被这位实习护士的精湛技术一次次震撼的同时，不由得都对40床王先生有所了解，就连不管后病区的护士都经常去后区看看他。
　　老护士们更是积极，教给羽翩所有能教的关于护理肝硬化病人的技巧和注意点，甚至护士长还专门去找了一趟主治医生，让他好好治。
　　主治医生态度再怎么恶劣，护士长还是不好得罪的，老一辈的医生们更不敢得罪，没想到有一天，几个CRC也殷勤地跑来找自己，问40床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感觉自己一下子被许多人都盯上了。
　　最后一击最为惊悚，便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从地下一层上来的女生。
　　“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勉强站起来。
　　“40床医嘱给我看看。”不禁要问是不是每一位地下一层的人都如此寒气逼人。
　　“这里这里。”主治医生赶紧把医嘱打印一份拿给她，才总算送走这位“冰人”。
　　深吸一口气，自己真可谓四面楚歌。
　　于是被盯着也不敢再懒惰，业余时间都要心有余悸地打开40床的病例本看看，也开始经常去找这位王先生，询问身体情况。
　　就这样日复一日，每天不去看上几次就下班都觉得睡不着。最后这位王先生居然拉住自己，和和气气地说，“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那烟味实在是让我有些敏感，所以我态度不是特别好，不好意思啊。”
　　“没想到你原来是一位这么负责的好医生。”没怎么被夸奖过的主治医生不禁一愣，不知所措地把王教授的床护栏拉起来，有些惭愧地回了句“应该的，应该的。”
　　在那之后，一向想着下班出去浪的主治医生突然发现，其实呆在医院里，多去看看自己负责的病人也挺好的，无论他们身体状况怎么样。心里莫名溢出一股暖流，温和无比，蔓延百骸，好像比刺激和酒精更舒爽。
　　就在这一天天里，他仿佛已经把医院当家了，甚至还买来一个可以躺的椅子，方便自己晚上睡办公室里。
　　一天早上，他突然听见CRC的办公室里有奇怪的声音传来，但这个点CRC是不可能在的。
　　正好办公室的门没关好，于是他顺着门缝看进去，就看到那位实习护士和地下一层的那位冰人，还有另一位实习医生趴在满是资料的桌子上，睡得很熟。
　　他下意识地慢慢走进去，看到了那位责任护士正压着的病例，是他曾经治好的，一位肝硬化还在代偿期的患者。
　　上面涂涂写写全都是笔记，就在一片寂静中，这位实习护士传来声音：“中……中药治疗可不可以……”
　　把医生吓了一跳，后来才发现她没醒来，这是句梦话。
　　不过他想起来了，这份病例是他第一次尝试用中药制剂的那位病人，他还记得当时送走痊愈后的病人后，自己是活蹦乱跳着回办公室的。
　　当时的那种成就感实在太过强大，震得自己一整天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的跳动，甚至都睡不着觉。
　　即使是现在回忆起来，也能立刻感受到。同时也发现，自己有多久，没有再次听见像那天一样震撼的心脏跳动了。
　　毕竟肝硬化，不是一个说痊愈就痊愈的病，甚至几率很小。
　　其实这个病，尤其是住院的病人，很少能遇见一位彻底痊愈的患者，但自己当初又是那么倔强，就像现在趴在桌子上的三个人一样，倔强地认为只要努力，就能改变，所以才会被一次次打击，没有了那样巨大的成就感支撑着，很快，自己的热情便流失散尽，明知道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还硬是去追求刺激和迷醉。
　　而如今这句梦话，竟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挑起自己曾经的成就感，他想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老一辈的那些医生，明明知道最终的结果，还是会选择支持这三位学生。
　　不是傻到相信这三位学生可以创造什么医学奇迹，毕竟王先生已经处于失代偿期了。
　　他发现摊在桌子上的笔记里，也有写到失代偿期四个字。
　　也许也是为了这家医院里，所有像他一样，失去动力，迷失方向的医生吧。让他们看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耀眼。

　　“医生？”想得入迷甚至没有注意到三个学生都醒了。
　　羽翩一睁眼看到是他吓了一跳，刚想质问他，但是他眼里的颤抖和怀念又让她一时呆住。直到天乐也醒了，迷迷糊糊着，下意识地叫了他一下，才把他从回忆中扯回来。
　　看这三个人都用一种惊讶而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稍微抿抿嘴，让自己看起来自然地坐下来，“我之所以在那个时候会用中药制剂，是因为……”
　　自己只一提“中药制剂”四个字，三个人就立刻清醒，赶紧拿起笔，边听自己完整地讲了一遍原因边记录，然后，就像是忘记自己原本的恶劣态度一样，赶紧拿出他们自己的笔记，指给他看所有他们晚上想到的可能性。
　　于是四个人激烈地讨论起来，完全忘记了早上7点半的交班，一起违反了医院的规矩，直到发现一直站在门外不敢打扰的CRC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耽误了什么，赶紧收拾起来，匆匆忙忙地出了办公室。
　　主治医生也是才发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一时都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有些羞涩又有些畅快。
　　就在这时，自己的白大褂突然被扯了一下，他回头，是那个实习护士。
　　她看上去和刚才不一样了，和另外两个人也不一样了，她的眼神里甚至有曾经的自己，但是她仍然灿烂一笑，“大哥哥，要加入我们吗？加入由我们三个幻想主义的医学生，建立的没有希望的医学研究？”
　　他们果然知道，果然明白。
　　但他们没有放弃。
　　主治医生认为，这一次，应该让自己做回主了，而不是现实。
　　“非常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