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司南传》平行绿

42、艰难选择

　　“然后你们就到了这个地方？”浔玉问道。
　　春茶点头：“是。”
　　“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强邀女子进谷？还要女子每日饮药，乖乖受你们摆布？这已经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了吧。”浔玉抬头看着头顶的结界，联想到春茶故事里的神秘女人，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春茶脸上写满无奈，叹气道：“我们自与那黑衣女人见面以来，一直都待在这谷里。谷里有结界，只为困住我们两个人，所以我们无法出去。在前三年，那女人确实遵守承诺，每十日送来一位美人，供主人作画，再将画送交给她。只是三年中她从未露面，主人觉得是自己画技还不够好，更是拼命钻研，以至于身体渐渐衰弱。”
　　浔玉注意到“前三年”的字眼，追问她：“三年之后呢？”
　　一阵风吹过，将春茶身上的香味吹淡了一些，她的身体在阳光下逐渐变得透明。春茶露出一个忧伤的笑容。
　　“三年一过，那女人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主人没有美人可画，也出不了迷蝶谷，遭受了这样的打击，性情逐渐变地喜怒无常。”
　　三人已走至房屋林立处，她手指一间屋子道：“这是主人的书房和画室。”
　　春茶轻轻推开门，对浔玉两人道：“请跟我来。”
　　浔玉刚要迈脚，南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对她附耳道：“小心有诈。”浔玉轻捏他的手掌以示自己知晓了，这小动作惹得南风耳朵发红。他悄悄看她，她却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地盯着春茶的背影。他心里失落，但没有表现出来，轻轻放开了抓住她的手。
　　春茶带浔玉进入画室。墙上只挂了一副画，画上是一个长得很平凡的女子。只是作画之人对这女子爱重，作画时尽显女子柔情，观来也是赏心悦目的。画上还有作画之人的题字：甲申年三月十八，初春时雨，巷柳青盈，友赠茗茶，特作此画以记吾妻生辰也。
　　“这是？”
　　春茶神情温柔：“这是主人父亲为他母亲作的画，画作完成后不久，他母亲因病去世。他父亲本也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师，只是因爱妻离世，无心作画。日夜思念之下，主人的父亲便随着他母亲去了。”
　　浔玉看见那些题字上有些红色印记，还有些司南碎片的气息，便多看了两眼。
　　檀香木制成的木桌上摆满了布帛画卷，浔玉打开一副，果然是一美貌女子的画像，而且额间添了一点血迹。这样的画中人魅惑十足，盖过了原本容貌上的不足。
　　“不是原本是用朱砂么，为何后来要用姑娘本人的鲜血点额？”
　　春茶皱眉：“都怪那个黑衣女人！”

　　两年前。
　　沈晏青接到黑衣女子的飞鸽传书，一脸兴奋地拉着春茶道：“夫人建议我取用姑娘的指尖血点额，这样比朱砂的效果更好。”
　　春茶不掩忧色：“虽然只是指尖血，可是用人鲜血入画，有伤天和啊。”
　　已经很是瘦削的沈晏青颇不耐烦：“这几年来，我不管说什么你都要反对，从前的善解人意都到哪里去了？”
　　春茶苦笑：“主人，对不起。也许是我变了吧。”
　　沈晏青失望地看她一眼，去为新的美人作画了。
　　春茶缩在门后，看他用美人的指尖血点在画中人的额头上。只刹那间，沈晏青露出了迷醉的表情，闭上眼睛。他额头上的红痣与画上的那滴鲜血连结成了一条微不可见的细线，散发出鲜红的光芒。
　　春茶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尖叫出来。
　　半晌之后，沈晏青回过神来，刚才的鲜红光芒也消失不见。他看着自己作的画，神色迷惘。
　　春茶背过身去，眼里噙着眼泪：刚才那个神情迷醉餍足的，绝不是她的主人……

　　“那便是黑衣女人最后一次传信。从那个时候起，主人便习惯了取姑娘的指尖血来作画。只是过了几个月后，她再也没有送姑娘过来。主人觉得定是那位夫人出了什么事，想出去时却发现，我们根本无法出谷。”春茶神情忧伤，“他在谷里待了三年多，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去，此时发现了真相，自然如痴如狂。”
　　浔玉合上手里的画卷，说道：“他的身体是否一天比一天虚弱？”
　　春茶点头：“不错。主人不但身体衰弱，还性情大变，跟疯魔了似的每日都嚷着要作画。”
　　浔玉按着太阳穴揉了揉：“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主人应该是中了蛊吧。我听说西南边陲的人善于养蛊，其中一种蛊唤作迷心，中者便如你主人一般，对一件事痴之如狂，还需要血气来养，否则身体便一天天衰弱，形容枯槁。”
　　春茶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双手按在长桌上，几乎要按出几个指印。“原来如此，难怪主人坚持要用姑娘的指尖血作画。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没有办法，买通了一个原本监视我们的小侍女，让她下山去村庄宣扬晏丹先生在此，还送了很多画给他们。他们开始虽然不知晏丹先生的名号，但有人发现先生的画能卖得高价，全村便都指望着先生白送的画了。”
　　“你用画作交换，让他们将貌美的姑娘送上山来供沈晏青画像，若是有不幸路过的貌美姑娘，也迷晕了一并送来。是这样么？”
　　春茶笑得嘲讽：“是，人若有了贪欲，自然便好控制了。主人有画可作，身体稍微好了一些。我有了金银，也渐渐收买了其他的侍女。但无论我怎么努力，他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而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春茶向浔玉跪下，真挚道：“阿玉姑娘，你一眼就能看出来我的身份，也不畏惧我们下的毒，一定是很有本事的人。我请求你救救我的主人，让他免去病痛折磨。”
　　浔玉面无表情：“你说的我都理解了，我也很同情你们的遭遇。但你主人的病，我可能没办法治。”
　　春茶急了：“可是你方才明明答应了我的……”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的时间不多了？”
　　春茶很是为难，垂下眼眸：“这与正事无关。”
　　见她抗拒，浔玉也没有追问，换了个问题：“你已经见过许多人类，应该知道人性复杂，多半存着坏心眼。为什么觉得我会救你们呢？”
　　春茶看了浔玉一眼，又看了南风一眼，说道：“我虽然天生灵力很弱，但生来便很通透，很清楚哪些人是有恶意的，哪些人是善意的。我虽然看不透姑娘的来处，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什么坏人。”
　　春茶这样真挚的眼神，令浔玉有些无所适从。她突然想起前几天曾为她挽过发的白瑛，也是这样眼神真挚，单纯地有些傻气。为了一个念头而不顾性命地去奔波辛劳，都是些傻姑娘啊。
　　浔玉又翻了几张画卷，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个黑衣女人是什么样的，你还有印象吗？”
　　春茶摇头：“我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与她分别之后，我很难再想得起她的容貌。只记得她长得很美，眼神深沉，像是会用魅术一般，轻易便能控制人。”
　　“魅术啊……”浔玉扶着那檀木桌，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我大概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果然是师妹布的局。这么多年过去，她的手段越来越阴狠了。她当真恨我至此吗？
　　看浔玉面色不对，身体也摇摇欲坠，南风上前扶住她的肩膀。
　　“浔玉。”南风眼神关切，双手传来的温度如此真实，终于让浔玉恢复了正常。
　　“无妨，我想静静。”浔玉对着南风一笑，南风的心又狂跳几下。
　　春茶欲言又止，虽然还想再求一求浔玉，但看浔玉有些忧伤的样子，还是安静地出去了。
　　南风本该一起出去让浔玉一个人静静，但看浔玉如此失落，他跨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怎么了？”
　　浔玉望着南风关切的脸，委屈的感觉涌上心头，虽然很想对人倾诉，但她还是摇摇头：“没什么。”
　　她还是不愿说啊。南风对她笑了笑，还是决定出去。
　　看着南风即将推门，浔玉忽然叫住他：“南风……”南风停下脚步，柔和地看着她。
　　她忽然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不知为何，每一次和南风待在一起，她都很安心。两人有了共生死的经历，本就不该这么疏远才是。她拿南风当朋友，自然应该把一些前情告诉他。
　　“其实我认识春茶所说的黑衣女子，应该是我的师妹，流苏。”看着南风安慰的眼神，她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流苏和我因为当年一些旧事不和。我如果没有猜错，她从五年前就盯上了沈晏青，让他待在迷蝶谷里，五年来在天下间广为散布他的画作，就是为了让我进这个局。”
　　南风眼神一沉：“这个局？为什么这样说？”
　　“我第一次注意到沈晏青，是在燕王的寝殿里。他枕上放了一副雪姬的画，画中的雪姬额上有一点朱砂。雪姬当时打开这幅画，差点被这画迷得失了心志，我就意识到这个作画的人有些不对。”
　　浔玉提到雪姬，南风瞳孔微缩，显是想起了一年前的燕宫旧事。但看他神色坦然，没有丝毫别扭，浔玉不知为何有些开心。
　　“只是当时被别的事耽误，而我这一年来都在打魏王的主意，就没有多关注这件事。”而且，澹台家的日子最近很不好过，她就更不会要求子仪帮他查这件事。
　　“这一次机缘巧合下，我们进了迷蝶谷。我看见那结界第一眼，便知道与司南佩有关。我喝了三天的迷药，装作被沈晏青操控，这才观察到司南佩就在他腰间，而且看沈晏青和春茶的反应，他们似乎不知道司南佩的作用。”
　　南风目光深邃地看她：“那你可以直接拿走司南佩啊。”
　　浔玉苦笑，她看着墙上唯一的画像，说：“本来是可以这样的，如果我并不知道沈晏青和春茶的往事。”
　　流苏是在考验她么？是直接拿了司南佩离开，还是耗费心血救沈晏青一命？
　　第一个选择自然轻松，她走出谷时，也许流苏就在谷口等她，她还能有一战之力。若是做出第二个选择，她也许会耗尽全身灵力，若是此时流苏进谷，她将前功尽弃。
　　可是她真的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沈晏青身怀司南佩，却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只是一心想作画罢了。他反而是被流苏设计，让他困在此处，一生为了一个执念而毁掉自己。
　　见她表情纠结，南风道：“如果你救他们，是否要付出很大代价？”
　　“是。”
　　“你若真的在乎这代价，就不需如此犹豫。做选择时难免要付出一些代价，在未来时自己不会后悔就好。”
　　“不后悔吗？”浔玉豁然开朗。司南大人也曾这样告诉她，做事时于心无愧便好。也许她会付出很大代价，但未尝没有解决的办法。手持司南佩，也不是不能与流苏一战。转瞬之间，她便做好了决定。
　　“好，我要救他。”她失落情绪一扫而空，面上带着沉稳的笑容。“可是阿南……”
　　南风打断她：“你又想让我先走。不过我做的决定也不会改变，至少在出谷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
　　浔玉有些感动，对他粲然一笑：“好，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说

　　朱墙也快结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