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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柒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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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滴雨从高空降落,砸在沈妄的发顶,沈妄抬头,雨点又砸在她的眼皮上。沈妄提着竹篮的手微微颤抖,看着逐渐变大的雨势,她的思绪有些恍惚。
那日山洪的情景仍旧历历在目,耳边似乎响起震天的洪流声,她在瞬间被山洪吞噬,埋没在泥石深处,无法呼吸,越来越绝望,生前如灯走马,瞬息变幻,在这些支离破碎的片影中,沈妄捕捉到山洪之下的沈妄,她最后是笑着的。
还有……招摇宫的沈妄,生前最后一刻,她执剑半跪,一身的血腥,嘴角却绽着一道似狰狞的浅笑。她的胸口穿插着一把利刃,剑锋寒光划过,血从剑尖滴落。沈妄认得那把剑,正是结缨阁打造的五名器之一,此刻正缠在她的腰上。
手里的竹篮猛地掉落,倾盆大雨瞬间打湿了篮中的纸花纸币。
青世撑伞举在她头顶,道:“原路返回吧,这里地势不好,下这种暴雨容易引山洪。”
沈妄不知道青世是怎么牵住自己的手,把她抱上马,又是怎么把她带回附近的客栈的。她任由青世摆布,就像个没有灵魂的玩偶。
青世先要了热饭热汤,他们的行李都被暴雨淋湿了,于是他又叫人帮忙买了干爽的衣裳过来,递给沈妄:“先洗澡,换上干衣裳,不然容易生病。”
沈妄没有接他的衣裳,那把伞根本挡不住狂风暴雨,她浑身上下都淋了个透,进了客栈,身上都还在淌水。
她现在根本无法考虑别的事。
软剑是青世送给她的,青世是这把剑的真正主人。所以是他用这把剑,亲手杀了原沈妄。
沈妄不得不重新思考青世的目的。他杀了沈妄,却又来招摇宫拜师,这绝不会是因为喜欢沈妄。
那么,他现在靠她这般近,是为了什么?
果然,还是要,杀了她么?
沈妄被青世领到房间的时候,就站在房门口,青世去自己的房间放东西,去下面叫饭菜,吩咐人买衣服,做了这些事后上来,沈妄的房门还没有关上,她仍旧站在房门口,一动未动,眼神空洞。
青世知道这不正常,她是从下雨的时候,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的。青世不知道她现在正在想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她的神情,空洞到令他不安。
青世无奈地叹息,他把沈妄牵到床边,让她坐下,又拿了干毛巾为她擦脸。擦净脸后,他又细细的为她擦去发丝上的水渍,同时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你且换身衣裳,我去请大夫。”
沈妄自然是听得到他说话的,她方才正在想如何避开青世,隐藏行踪。青世的话将她拉回现实。她身体好着,根本不需要大夫,只是淋了一场雨,搞那么麻烦做什么。沈妄突然从青世手里抢过毛巾,自己擦起头发来。
青世一愣。
沈妄不想跟他说话,就用眼神示意他,该出去了。一面示意,一面走到屏风后面,佯装要脱衣服。
青世走了。
屏风后早早备好了热水,沈妄洗去身上的寒气,换上了青世给她的衣裳,然后躺回床上。桌上是青世叫人送过来的饭菜,沈妄一点也不想吃。
夜里暴雨停了,偶尔有一两滴水从屋檐滴落,打在窗沿边上的那盆小兰花上。沈妄盯着小兰花看了有一会,陡然起身,把屋子里的灯熄了,从窗户跳出去。
隔壁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窗边倚着一个人,神色晦暗不明。
半个时辰后,沈妄从窗户跳回屋子里。
次日阳光明媚,清风由窗户穿进屋子,逗得窗台上的小兰花一颤一颤的。
沈妄一晚上没睡,天一亮就从床上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眼底两个大黑圈。她手里还紧攥着昨晚去药店偷来的迷药。她还是第一次偷东西,良心非常不安。坐了一会,沈妄下楼叫早餐,小二很快把食物摆上来。趁着青世没下楼,沈妄把迷药倒进青世那一碗粥里面,菜里也没落下。
等了许久,早饭等成了中饭,沈妄再也坐不住,她端着食物上楼找青世。
一个老头从青世的房间里走出来,沈妄多看了小老头一眼,然后进门去。
青世还睡在床上。
沈妄把食物放到桌上,去床边叫他:“起来吃早饭啦。”
“唔,没有胃口。”青世背对着沈妄,声音微弱。
没胃口?老子药都给你下好了,你怎么能没有胃口呢?
沈妄去掀他的被子,温柔地劝他:“不吃早饭对胃不好,你就不要任性了嘛。”
青世并没有攥被子,沈妄很容易就掀开了。她把青世的身体翻过来,但见他两颊绯红,呼吸浑浊。沈妄下意识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很烫,他是真的病了。
沈妄底气不足,神情恍惚,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要不你就吃一口?”
青世苦笑:“不必了,旁边有一副药,你帮我煎药吧。”
沈妄便去煎药。
沈妄坐在客栈的后院里百无聊赖地煎药,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另一只手支撑着下巴,抬眼看了青世的窗口很久了。她手里的迷药还剩一点,加上青世发烧,想药倒他,是轻而易举的。
可他病了……
给病人喂迷药会不会有点丧心病狂……
又忽然想起,在漠北的时候,青世好像也是这般为她煎药的。说到头来,明明他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下手杀掉她,他为什么没有动手?沈妄完全想不通。她端着煎好的药回到青世的房间,站在他床边,淡道:“药好了。”
又觉得自己这样淡淡的一句话过于冷漠,在漠北,青世都是亲自喂她药的,将她服侍得舒舒服服,无微不至。可是,在招摇宫,她不也是每天都守着他,给他喂药,找人给他擦身子,抱他到屋外晒太阳,对着昏迷的他说了很多很多话,她对他已经够了。若说冷漠,那也是因为他目的不纯在先。他活该!
沈妄的心情从愧疚转为愤怒,就差把药碗都翻他脸上了。
结果青世突然道:“先放着吧,我不太舒服,喝不下。”
沈妄的神色怪异中透露着一些扭曲,她突然有点怀疑青世是不是知道她干的好事了。
经过一番思想上的挣扎纠结,她还是在药里面加了一点点迷药的……
话说,青世都病成这幅鬼样子了,她为什么非得要执着于给他下迷药呢?她直接走就好了呀,看他现在病得半死不活,横竖是轻功也追不上打,追上了也是打不过她的。
沈妄把药晾在桌上,并没有着急回自己的屋子收拾包袱。从招摇宫出来的时候,青世主动背上了她的大包袱,所以她所有的银子都在青世手里。而且不可否认,银子在青世手里,确实比在她手里要好。之前在招摇宫万事都有底下的人打理,她不需要对钱操心。出任务时也是底下的人根据她的行程给她安排好衣食住行。这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久,对这个世界的银钱,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和她比起来,青世简直不要太会生活。
青世的床头放着一包银子,对于这一点,沈妄极度无语,他就不能放个安全一点的地方吗,万一半夜有贼人闯入,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被窃?这一刻,沈妄似乎忘了青世的身手,应该没有多少人能成功偷他的东西。
青世见沈妄不走,站在床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她:“有事?”
沈妄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一个字出来。
难道要她对一个病得头昏眼花的小伙伴,说道别、顺便要点道别费的话吗。怎么想都说不出口,尤其青世发热,面色因此涨红,一双眼被烧得不同于平时的狡黠腹黑,显得楚楚可怜,如秋水剪瞳。面对这样的青世,沈妄甚至都忘了他是杀过她的。
可事实就是,他亲手杀了她。
他目的不纯,他不可能拜她为师,他的谎言张口就来,他根本就不喜欢她。就算对她有一点点好奇,那个人也不是她,是原沈妄!
所以她到底是什么?
在这个世界,所有的羁绊,都是沈妄的。倘若之前她觉得自己似乎和原沈妄是一个人,那么现在,她清楚的将自己和那个人剥离了开来。她占用了沈妄的身体,偷走了沈妄的人生。
现在报应来了,她似乎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无法表达。因为她占有沈妄的同时,沈妄也占有着她。甚至比她更过分,沈妄明明已经死了,却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抹杀她的存在。
心情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它将天堂和地狱的距离缩短到无限小。沈妄好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从未想过,原来不甘心可以愈演愈烈,可以如此强烈,强烈到她甚至想毁掉沈妄。她不愿意做她的替身,至少在青世面前。
一狠心,沈妄猛然俯身,右手揪住青世的衣襟将他提起来,双唇狠狠地覆上去。
她第一次亲吻别人,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这样默默地贴着青世的唇,一动未动。她睁大眼睛看着青世的水眸,感受到他滚烫的呼吸,和她紊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手从他的衣襟往上爬,攀到他的脑后,紧紧扣住,将这个浅淡的吻加重。
与此同时,左手绕到他身后,摸到床头的银子。
片刻之后,沈妄松开青世,一把推开他,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收入袖中。
“好好休息,药冷了,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