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他深藏不露》雉色

76、柒伍

　　青世醒来之后，沈妄一直在注意他的问题，以至于都不知道季褚是什么时候走的。转到隔壁院子里去看他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屋子的门开着，桌上还放着沈妄给他收拾的那个大包袱。

　　季褚什么也没有带走。

　　看着安静的院子，沈妄突然感到落寞。

　　春天是一个好季节，风是温柔的，阳光是和煦的，人是懒的。沈妄经常窝在院子里面那颗大树上，什么也不干，只看云就是半天。她偶尔会想，自从她来了之后，招摇宫越来越堕落了，原来在江湖上叱咤风云，令人闻风丧胆。现在的招摇宫，跟个泡脚的老年人似的，逐渐退出众人视野。正因如此，招摇宫闲人越来越多，内部进行了许多次裁员，宫里的人越来越少。

　　无处不清净。

　　沈妄很愧疚。

　　她早就说过自己不适合宫主的位置，这次，说什么她也不听幽合那几个人瞎掰扯。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沈妄留下一张纸条，也给自己收拾了一个巨大的包袱，离开了招摇宫。

　　她把宫主的位置传给了幽合，这小丫头肯定要在背后骂死她，横竖也她也听不到，随她骂去。流觞忙着谈恋爱，幽起只喜欢做饭，幽承话太少，幽转话太多，几个人里，幽合最好战，鬼点子最多，平时出任务效率也非常高，她相信幽合会吞下这个“烫手山芋”的。

　　沈妄绝不是在推卸责任，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她可不想把招摇宫搞垮了。招摇宫若有事，她随叫随到。她只是想出门透透气，看看这个世界的大好河山，等想家了，就会回了。

　　至于青世……

　　沈妄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难道要她在他面前说“喂，你喜欢的沈妄早就死了，我是借尸还魂过来的”这种直白的话吗。且不说有没有可信度，就是他信了……他信了，她还能怎么办，两人就只能当从未认识过，就此江湖不见呗。

　　可是，总觉得不甘心。

　　沈妄站在招摇宫的外墙上面，看了看扶胥院的方向，一咬牙，纵身跃下。

　　却陡然撞上了一个人，那人双手托着她，几个旋身后将她稳稳地抱于怀中。

　　沈妄反手拽下自己的包袱就朝那人的脸甩过去，那人唇角微勾，侧头躲过她的攻击，而后一摆头钻近包袱的系带中间，将包袱扛在了自己身后。

　　月下，那人眉眼里笑意溢出：“这下，钱又落在我手里了。怎样，跟我走吗？”

　　沈妄愣了愣，伸手去抢青世身后的包袱，青世轻哼一声，不给她动手的机会，迅速将她抱紧，把她的脑袋死死按在自己怀里，不屑道：“我一直很纳闷，就你这点不入流的功夫，是怎么成为众矢之的。”

　　“不入流？！”沈妄气炸了：“有种你放我下来，我叫你知道什么是不入流。”

　　“哼。”青世收紧手臂：“放了你就跑了。你知道我在这里蹲了你多久吗？嗯？招摇宫那么多面墙，你知道我为什么能算到你会选择从这一面出来吗？嗯？你知道吗？”

　　沈妄又是一愣，她被青世的话吸引，瞬间忘了青世说她的功夫不入流的事，她好奇地问：“那是为什么？”

　　青世抱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从树后面牵出一匹马，马上还有两个小包袱。沈妄无语，这人，准备的东西不比她少。沈妄自然不会以为他也是恰好今夜要离开招摇宫，又恰好和她选了同一面墙出来。然而青世并没有回答为什么，他抱着她上了马，将她圈在自己怀中，绝尘而去。

　　幽合坐在墙头，摆动着双脚，脚踝上的铃铛轻轻响，她看着远去的两人，问身后的黑影：“马匹和行李是我给青世狗逼准备的吗？”

　　黑影点了点头：“是。”

　　幽合站起来，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是个屁啊！”

　　默了一会，幽合又问：“青世狗逼威胁我了吗？”

　　这次黑影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回答：“没有。”

　　幽合又是一巴掌：“谁教你睁眼说瞎话的！”

　　黑影：我委屈……

　　幽合又站在墙头吹了一会风，随后便下去了。她得好好想想，作为招摇宫的第二代宫主，她要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啊，山脚下近段时间突然兴起了一个什么正义团……明天中午起来后就去端了吧……

　　青世还是没有告诉沈妄为什么，但这不重要，他都已经跟着她出来了，计较过去只是徒劳。

　　下山的时候，两人在山脚踟躇了一会，互相问对方要去哪里。

　　沈妄道：“你昏迷了这么久，又在招摇宫养了这么久的身体，不回缁衣楼看一下？”

　　青世抬眼望天，风轻云淡道：“缁衣楼？为什么要看它？”

　　沈妄：“你不是楼主吗？这么长时间不在，你不觉得有很多事需要你处理？”

　　青世低头古怪地看着沈妄，小声嘀咕：“所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去山谷里找我了吗？”

　　沈妄：“知道什么？”

　　青世：“我已经不是缁衣楼的楼主了。”

　　沈妄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他：“你因为这个去杀的平南王世子？”

　　那日和萧敏谈话之后，沈妄就猜到了很多事情。青世这样的地位和身手，她想不到有什么人可以威胁他。青世接任务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他独自一人去，事后会给她带一些沿途见到的小礼物。但杀世子的时候，他把她也带去了。这不是他会做的事。

　　之后她既然猜到萧敏和青世认识，知道缁衣楼隶属朝廷，那么也就猜得到，萧敏不会与青世为敌，也不会真的动她。可青世依然把她带走了，带去河西，带去漠北，这只能说明，他因为不想去刺杀平南王世子，同萧敏不和。他怕萧敏利用缁衣楼动她。

　　萧敏作为摄政王，要辅佐小皇帝，平南王不安分，他就杀了平南王，且自然是要斩草除根。缁衣楼是他们最好的武器。或许是因为不想再待在缁衣楼，青世决定不再干这一行，而不去杀世子，惹怒了萧敏。但萧敏也不能把青世怎么样，于是就对打算对她下手。

　　想到这里，沈妄有一瞬间的恍惚，所以萧敏到底打听过她是谁没有？他怎么能脑残的觉得她会好下手呢？他自己不会武功，总不能就把别人想得和他一样吧。

　　事情其实很清楚了，青世想退出缁衣楼，可若他退出，缁衣楼就不再听他号令，他也就阻止不了缁衣楼想对谁下手。所以，他同意去杀世子。他也知道世子的存在对萧敏和小皇帝来说意味着什么。于是以此提要求，杀了世子，便让他退出缁衣楼。

　　萧敏自然会同意。

　　不过后来沈妄找到青世后，依照他身上的惨烈程度，沈妄也能想到这个萧敏的心有多脏。

　　是，你青世可以退出缁衣楼，但那也要有命退出才行。

　　世子自己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又去小周借了那么多兵，萧敏明明知道这些，却没有给青世提供一兵一卒的帮助。他知道青世的实力，也知道他的上限，他要世子死，也不让青世活。而缁衣楼，将会有一个新的、比青世更加听话的傀儡。

　　说到底，哪里有什么滔天的权势和逆天而行的人。大家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普通，谁也没比谁厉害，不过各有无奈，各有欢喜。对于青世来说，缁衣楼大概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沈妄发着愣，面色不太好。想着改天一定要去尚阳把萧敏揪出来狠狠地揍一顿，他这个人太坏了！

　　“是啊。”青世的回答证实了沈妄所有的猜想。他猛地扬鞭，马飞快地跑了出去，因为没有预料，猝不及防之下，沈妄差点掉下去，她赶紧伏低身子，抱紧马脖子。见此，青世玩味地笑道：“你这样会让马受惊的。”

　　沈妄吼他：“你突然抽马鞭子，它就不受惊了吗？”

　　青世笑着用一只手拎住沈妄的脖颈子，把她和马分开，又丢进自己怀里，用手臂圈好人，进入下一个话题：“跟我回江南吧。”

　　沈妄倔强道：“不去！”

　　青世满眼宠溺：“好，你想去哪里？”

　　沈妄也不知道有哪些地方可以去，就在记忆中的地名里随便瞎挑了一个来说：“五毒。”

　　青世蹙眉：“你是嫌还没待够呢？”

　　沈妄道：“去不去，你不去就下马！”

　　说实话，青世的确不太想去，五毒有一个……有两个讨厌的家伙。而且沈妄在五毒实在没有什么美好的经历，青世觉得五毒对于她来说，应该是个很讨厌的地方，可她居然想去五毒，那么，她是想五毒的那个人了吗。

　　青世眸光暗淡些许，他轻声道：“好，去五毒。”

　　两人都没有任务在身，行路便也不匆忙，一路走走看看，很快就入夏了。

　　这次去五毒，沈妄并没有走第一次去的那条路，她走的是原沈妄曾经走过的路。

　　青世不太理解，沈妄为什么要提着一篮子纸花纸钱去五毒。难道他先前想错了，她不是想浮黎，她是想给浮黎烧纸？

　　沈妄见青世牵着马在后面一动不动，喊他：“想什么呢？”

　　青世回神，多看了沈妄几眼，继而牵着马跟着上去。他去给浮黎烧纸倒还可以，沈妄……她不会这么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退出缁衣楼没事干，青世觉得自己的想法和行为越来越幼稚了，一定是闲的，一定是。

　　一刻钟后，下起了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