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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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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潘明自己也不曾想到,对于潘宣要到来这件事,居然心里有些后怕。
当年将那把带血的刀剑寄回京城时,都不怕一国之君治他一死罪。可是这一次,他怕极了那个人一来,会把好不容易留在身边的林箫竹带走。还更怕,到那时,他没有足够的信心能把林箫竹留下来。
毕竟那个人,才是林箫竹朝朝暮暮、心心念念的爱人。
他潘明不过是救过林箫竹、还试图用关起来的方式把她留在身边的人。
他在她心里,微不足道。
潘明看到林箫竹的表情时一点也不意外。
镜子里的林箫竹瞪大了双目,嘴巴微张,欲言又止。
潘明大概能猜到林箫竹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其实从京城来的是不是潘宣、谁又知道呢。只是透过张浙夫妇的表情,那种生怕说漏嘴的紧张感,都是在直接告诉他“来者是圣上,我可不能让你知道咯”。
至于自己为什么要告诉林箫竹……他本可以不让林箫竹知道,就算潘宣来了,告诉他不曾见过林箫竹即可……
心知肚明吧。他潘明这一生英勇闯荡,唯独关于林箫竹,他从未如此卑微。
山群间,一辆马车颠簸着前行。山路很窄,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人仰马翻坠入悬崖的可能。
马车里的人黯然神伤。不是怕坠崖身亡,而是所为别的。
整个马车,除了车夫,就是潘宣。
身为一国之君,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出行。不带一名随从,不大肆宣扬。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要去哪儿,偷偷地,趁着月色,离开了京城。
“吁——!”
车夫一个悬崖勒马,马车骤然停下。
“你是谁!”
马车外,车夫大声呵斥,顿时引来潘宣的注意。他掀开帘子,打算一探究竟。
“哟,还真是你啊。”
来者骑着马停在潘宣马车的正前方,马上的人翘着一条腿,跟潘宣打趣道。
潘宣一个白眼,“是你啊,李南漕。”
“我就知道!估摸着这几天你该到了,我就来接你了。”李南漕眯眼笑着,毫无恭敬之意。
车夫怒了,“大胆!你知不知道这位大人是谁!竟敢如此无礼!”
潘宣抬手示意道:“此人与我是旧识,不必理会。”又问李南漕,“我让你拿的东西呢?”
“在这儿呢。”说着,李南漕从怀里掏出一条红色的绳子,是林箫竹以往手腕上的那条。“话说大人,这绳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走我这儿,我边走边给你讲。”
一辆马车和一匹马缓慢地走在山间里,潘宣讲的头头是道,李南漕听的犹如获得了全新的情报,很是有趣。
“那林姑娘没了这绳子,岂不是……”
潘宣摇摇头,“按理说,箫竹没了绳子定会惹出什么是非。可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天还无动静,肯定是另有什么事情。”
“所以陛下才只身一人来西南?”李南漕又笑道,“我还以为是你放不下林箫竹,要把她悄悄带回京城呢。”
潘宣不说话,深情变得严肃起来。李南漕嬉皮笑脸顿时收住了。
好吧,果不其然,他真想这么做。
“林箫竹不可能失去这条绳子,否则她就完了。”潘宣良久之后,突然开口说道,“潘明肯定不知道这绳子是做什么,才会毫不犹豫把这绳子拿来交给你。”
“你知道潘明和林箫竹的事情?”李南漕没忍住问了出来。
潘宣看他一眼,又收回来,“潘明身边尽是我的眼线,我什么都知道。”
“哟,看不出来,你们两兄弟还有这互相窥探的爱好?”李南漕没去看潘宣脸上的黑线,继续说道,“你们还真不愧的兄弟啊。得药人者得天下,你们这是……打算摆上台面的斗一番?”
潘宣不苟言笑。
“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你就做好我交给你事就好。别的,再多问一句,我让你们李家再无后人。”
“是是是,陛下说的是,我不问了。”
潘宣抵达西南府时,已是半夜。因为无人声张,进入西南府后,他直接去了张浙府上安顿下来。
“恭迎陛下!”张浙夫妇穿着整齐的迎接潘宣,“给陛下准备了热水和饭菜,是先吃饭还是先泡澡呢?”
潘宣答道:“先吃饭,你顺便给我讲讲林将军的事情。”
开门见山,直奔话题。
毕竟是偷着出的京城,西南肯定无法多待。
张浙也是心里有数,提前把关于林箫竹的所有事情总结了一遍,直接简单明了的讲给潘宣听。
大约讲述了半个时辰,潘宣终于问起:“林将军现在在哪儿?”
张浙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欲言又止。
潘宣端起面前的酒杯,喝前轻轻说一句,“别告诉人丢了。”
张浙吓得赶紧跪在地上,“没有人知道林姑娘去了哪儿。那天她来县衙拜访过之后,就再也没回采茶村了。”
“是吗。”
不是问句。
张浙有些迷糊了,“莫非……陛下知道林将军在哪儿?”
“我初到西南,怎会知道。潘将军呢?”
“潘将军在帮忙找,他也不……林姑娘在潘将军那里?”
潘宣一口饮完杯中的酒,不再说话。张浙一下就明白了,可是,潘宣又是怎么知道的?在这西南,有潘宣的眼线?而且这眼线竟然连他张浙都不知道。
饭后,潘宣舒舒服服的跑了热水,祛除了一身的疲惫。浴桶正对着窗户,明晃晃的,一点东西经过都能清楚的映射在窗户上。
更别说,从天而降的一个人影了。
潘宣毫不惊讶,双臂搭在浴桶边缘,盯着窗外的黑影。嘴角突然一翘,说:“既然来了,要不进来坐坐?”
窗外的黑影一动不动,就把侧影拿给潘宣看。
潘宣又说:“莫非,你就是来看我的?”
黑影依旧不言不语。
潘宣垂下眼眸,长叹一口,“唉——我可是很想你的,箫竹。”
黑影微微有些动摇,可依旧不说话。
潘宣又说:“没有你的京城,好生寂寞啊。没有你陪我说话、逛街、游园,日子过的好生无趣啊。而且,你都不知……我好想你啊。”
“骗人。”
林箫竹还是没忍住说了话,“你就是为了利用我。从你知道我是个药人之后,想尽办法利用我。至始至终,你就没有喜欢过我。”
潘宣苦笑一声,“我若不欢喜你,何苦这么远,只身一人来寻你呢。你也知道的,进入西南的山群有多可怕。我的马车差点就掉下悬崖了。还好,为了见你,我活下来了。”
“我不想见你……”
“可是我想啊,日思夜想。我失眠了好久,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终于那一天,我实在无法忍受思念之苦,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雇了一辆马车,我就来见你了。”
“你想我作甚。是你次次把我推开,一次是西北,这次是西南。你还敢说你心里是喜欢我的?”
屋内不再有声音,林箫竹也不好追问下去,转身打算离开。
“箫竹。”
一旁的门扉被人推开,走出来一位身材消瘦、仅穿着一件单衣的男子。离别不久,可他瘦的太多了,似乎只剩了骨头。这哪里是一国之君该有的身材。见这模样,林箫竹不禁心疼起来,甚至很想上前问他为何把自己弄得如此。
“箫竹……你要走了吗?”
林箫竹不说话,直接转过身去背对潘宣。
“我离开京城已有数日,天亮就得出发赶回去……”潘宣停顿片刻,说,“日出之前,我都会在县衙门口等你,一直等到日出。”
林箫竹听完话后,不作答,便纵身一跃离开了。
潘宣望着离去的背影,突然笑道:“哥哥啊,我一定会替我转达给她,对吧。”
是的,去的人不是林箫竹,而是伪装成她的潘明。
回到将军府,林箫竹早就睡得香,听见有人的动静,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潘明走到床边,坐在林箫竹一旁,伸手将她脸上的碎发绕至耳后。
“你出去了?”林箫竹问道。
“嗯,”他点头道,“我去见他了。”
林箫竹若有所思,然后点头。
“日出之前,县衙门口,他会在那儿等你。”
说完,他起身离开了。
夜里时间,总是过得慢吞吞的。一轮孤月沾满了整个夜空,容不下一颗星星。一轮孤月啊,看起来怎么这么可怜。
可往往如此,总能让人想很多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
可就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越想越多,心里就压得越沉,越没法睡了。
夜深人静之时,眼看着梦影将至,那人突然造访,这一觉,估计又是无法安睡了。
本是同一张床上的两个人,却如同隔着宽河,遥不可及。背对着背,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但其实,都没有。
天还是从黑转向明亮,明显的感觉到身旁的人起了身,潘明还是闭着眼,直到听见林箫竹走下一楼,推开然后关闭楼下的大门为止。
他黯然坐起身,望着空阔的屋子发呆。
“呵。”
冷笑一声,扶着自己的额头,苦笑自己的可怜。
县衙门口,潘宣站在马车前静静的等着。
听闻身后有人来,立马转过身去。
“箫竹,你来了。”
林箫竹踱步走上前,在潘宣面前停下,认真的行了君臣之礼。
“陛下……”
“箫竹,你这是作甚?”
“多谢陛下对臣的厚爱。可既来之,我便会在此尽我的职责。京城不属于我,这里才是。所以陛下……我不能跟你走。”
潘宣的脸色逐渐黑了,林箫竹不去看他,便没有察觉什么。
“是因为潘明吗?”潘宣说。
林箫竹答道:“有一半,是因为他。”
“呵,”潘宣冷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强求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只有我才是真心待你的。箫竹……我会在京城等你回来。不对,你会回来的。”
潘宣坐上马车,摇晃着离开了西南。
林箫竹望着马车渐渐离去,心里的巨石终于落下了。她终于可以,放下他了。
换做以前的她,一定会冲着、跑着要跟他走。
现在,她终于不再是以前那个怎么都离不开他的林箫竹了。
“我终于……放下你了。”
林箫竹望着已经消失的马车背影,缓缓闭上眼,将眼角的泪水挤出眼眶。
那些说要过完一辈子的人,却被命运分隔。
不合适的两个人,终究不能走到一起。
可我似乎没法轻易就把你放下。
解铃还须系铃人。
要我真正放下你,大概还是需要你吧。
我说要彻底把你忘记,可这怎么可能。
我不管做什么,走到哪儿,都能看到你的影子,挥之不去。
忘不掉,我便迟迟将你放不下。
还是想过跟你会有重归于好的那一天,抱着希望,让自己从悲痛中拔出来。可往往想过这些,心里更痛。
我比谁都清楚,我和你,终是没有未来。
天涯各一方,此一别,这一生,估计都不会再相见了。
望你珍重。
事到如今,我,可以放下你了。
“革除林箫竹将军一职。”
“什么?”
朝堂上,所有大臣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就算大家在反对女性将军、再怎么不情愿把部分兵权交给林箫竹,可无论如何,林箫竹都是有功在身,革除将军一职是谁都没想到的。
“陛下。”
左丞相站出来,说:“林箫竹虽为女将,可她毕竟是立下战功,革除之法,甚是不妥。”
接着,王太尉站出来说:“陛下,臣觉得此事虽是对不起林箫竹护国之功,可为举国上下考虑之后,此做法使得。林箫竹身为药人,本就是一个危险的存在。把她留在朝中,谁说的准哪一天她想造反,身为药人的她,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战胜的。倒不如早日将她除去官职,没有接近朝廷的机会,以除后患。”
潘宣稍稍点头,问王太尉,“太尉可有办法?保住朝廷声誉,又能废了她将军一职?”
“臣有一计。林箫竹不是派去了采茶村做护卫,若是这采茶村出了什么事,那她便是失职。那时候,便可名正言顺的废了她。”
潘宣又问:“可什么事才能严重到要废了一位将军呢?”
“人命。”
大火燃起的时候,正是所有人熟睡的时候。直到浓烟滚滚,呛得人从梦中惊醒。
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大火吞噬了整个采茶村,从梦中惊醒的人们穿着一件单衣不知所措。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们逃出来,大火将四周封闭的非常严谨。一家人抱在一起,闭上双眼。
除了等死,什么都做不了。
一匹战马承着两个人,飞快的往这边赶来。
林箫竹踉跄地摔下马,惊慌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她一下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痛哭到失声。一声一声的,痛苦的喊着。
“我要去救他们……”
她从地上蹒跚着爬起来,就要往火堆里走。潘明一把拉住她,不许她再往前一步。
“我要去救他们……他们在等我……”
潘明死死拽住她,“就算你是药人,这么大的火,你也会被烧死的!”
“我要去救他们!你放开我!”
林箫竹拼命挣扎着,看着火越来越大,声嘶力竭吼叫着。
那晚上,林箫竹梦见自己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刚到采茶村时,和大家茶田里说说笑笑,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她吹着箫、唱着歌,大家附和着,将歌声从山头传到村子里。兰霜偶尔会带着茶水和糕点山头,和自己聊天说地,直到日落时分也不觉疲惫。阿婆喜欢弄些药膳给大家一起吃,经常在饭桌上给大家讲述养生的道理、药膳的好处。村里的大叔把自己茅屋的屋顶多盖了好几层,说这样一来,再大的风雨都不会漏水了。还把屋前的台阶修的平平整整,不再是一开始那样上坡会打滑的土坡了。
梦里,她缓缓穿过采茶村的那条商道。
每一家每一户都探出头来跟她打招呼,大家不唤她将军,而是林姑娘,或者叫她……小女儿。
林箫竹缓缓地穿越村子,走到自己那间茅屋前。一个男人捧着一束花站在那里等着她。
“你回来啦。”
眼泪一下子坠落在地,林箫竹看着眼前的人温柔的笑着,心里越是痛苦。
“是你……是你杀了他们。”
潘宣将手里的花放置一旁,轻轻拥住林箫竹的身子。
“这样,你就可以做回普通人,回到我身边了。我们,就可以回到曾经、只有你我的日子了。”
林箫竹闭上眼,说:“我会替他们报仇的。”
潘宣笑了,“你不会的,我知道。对我,你永远都是这般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