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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旧曲 ...

  •   平息阵阵娇喘时,高菲仍心有余悸,闪到一旁愕然呆望着他——那个她忽觉陌生而又遥远的他。他真的就是我曾经熟悉的那个略带羞涩的邻家男孩吗?或许,方才的过火举动只不过是酒后乱性、一时冲动而已,其实并非他的本意?可他刚刚提及的“罪名”又是怎么回事呢?
      常轼徐徐收回震得发麻的拳头,挺直精壮的腰背,抬手整了整衣领,转头怒视着满脸无辜又无邪的高菲。当年,她就总是挂着这副事不关己的逍遥神情,仿佛来自世外桃源,浑然不谙世事。然而,有些事情在一夜之间便已天翻地覆,无力回头。
      他想起当年高考前夕,父亲失落怨怼的凄恻神情,继母落井下石的恶毒言语,异母弟弟幸灾乐祸的哂笑揶揄,还有那个不知隐匿于某个晦暗角落,背地里以讹传讹的卑鄙小人……
      在那之前,他从未认真思虑过积毁销骨的可怕之处,刹那的善念和信守的诺言竟会陷人于孤独无助的凄凉境地,使人坠入流言蜚语的险恶漩涡,成为人性弱点祭坛上的可怜牺牲。他再度不寒而栗,身子微微一颤,酒后脸上泛起的红晕也难掩那一抹惨淡的愁云。
      “你……没事吧?”
      说话时,高菲用手抵住背后的墙壁,仿佛在以外力来支撑自己依然脆弱的神经。
      “你是盼着我出事,还是没事?”他冷冷地问道,爬着血丝的双眸定定地看向高菲,略有些轻飘恍惚的大脑中不住盘旋着久埋心中的疑问:当年我确实出了事,在最需要你出面澄清的时候,你究竟在哪里?可曾想过你一走了之的后果?又可知我为你背负了怎样龌龊的罪名?
      她僵立窗畔,半晌无言。为了信守与你的约定,我错过了语文高考的入场时间,结果被迫复读一年,竟还满心盼望只要你没事就好。你可知内心的痛楚与纠结几乎将我撕裂为无数碎片,纵有神力也再难复原?如今你既心有所属,与柯耐两情相悦,出双入对,我又怎会盼着你出事?你当我是何等卑鄙无耻之徒?
      怅然相顾几秒后,她终于缓缓开口:“看来,你已经没事了。如果喝醉就早点回去,明天还有志愿活动。我先去结账了。”
      她甫一迈步,忽听背后传来:“有些事情,早晚都要有个了结,不是么?”
      高菲蓦然回首,对上他幽深莫测的眸光。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仿佛正欲出言,程遥如厕经过这里,释然地微笑着冲他们连连招手。
      “哎呀!原来你们在这儿聊呐。赶快回去吧,别让大家等急了哦。”
      高菲轻轻颔首,“程姐,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去买单。”言罢,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前台,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却不知自己是否幻听。

      翌日清晨,高菲起了个大早,心绪颇不平静。她出门绕着小区附近的街心花园飞奔了几圈,让劈面的瑟瑟寒风帮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回屋叫醒犹自酣睡的柯耐。柯耐也报名参加了此次志愿活动,两人吃罢早饭,闲聊着坐等常轼开车来接。
      柯耐掩嘴打了个半大不小的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高菲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冲了杯速溶咖啡递给她。
      “怎么,昨晚没睡好啊?”
      “嗯……”柯耐抿了一口咖啡,“听说你们部门昨晚聚会来着,师哥是不是喝酒了?而且还喝得不少?”
      高菲的心跳险些漏掉半拍,不知她欲将话题引向何方,只沉默地点点头。
      “我就知道,他还不愿意承认呢!怪不得跟我用微信聊到半夜。”柯耐长吁了一口气,“他这个人啊,喝了酒,话就多,有的没的,通通撒豆子似的倒给你听。我们上大学那会儿,你猜怎么着?”
      高菲有些心虚地小幅摇头。
      “他喝醉以后,非要拽着酒吧里的外国人飙英语,真叫人哭笑不得!”
      高菲不禁莞尔,指了指柯耐手中的咖啡,“趁热喝吧,凉了不好。”
      “菲菲,上次跟秦师兄相亲感觉怎么样?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开始时都不知情,要不然还需要别人介绍嘛。我后来一忙,都忘了问你。到底有没有眼缘呐?”
      由于秦沐平的身份比较敏感,高菲抿唇而笑,不愿深谈,便语气淡淡地反问:“你觉得眼缘真有那么重要?”
      “嗯,当然重要啦。”柯耐稍仰起脸来,沉浸于甜蜜的回忆中,“我跟师哥是在大学足球场认识的。他第一眼看见我,表情瞬间就变得柔和了,不说是一见钟情,也算一见如故吧?现在想来,我仍觉得难以置信。昨夜聊天,他又说起我们当初的那些小美好,仿佛它们躲在记忆深处的某个神奇山洞里,永远都不会变老。”
      高菲不忍见她那种纯真到伤不起的表情,于是低垂下眼帘,瞥了一眼腕表,起身走到窗边。
      “嗯,或许是吧。”
      此刻,常轼的车恰好在楼下停稳。

      前往福利院途中,柯耐倚在副驾上安然补觉,另两人自也不便多话。高菲简直有一种意外获救的侥幸心理,经历了昨晚的尴尬,或许此时缄默方为上策吧。
      常轼间或在后视镜中觑她一眼,若是与其目光相接,她便迅速别过脸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自言自语似的,“闷了吧?”随即伸手摸索着车内的CD盒。
      高菲轻声说了句:“不用麻烦。”随即想起他中学时的习惯:他打来电话时,总喜欢播放背景音乐,记得那时他偏爱陈奕迅的《十年》。如今何止十年?我们相识已有十三载,可这的确不像是个吉利的数字,不知还会遭遇什么尴尬……
      他不疾不徐地轻哼起前奏,继而开始清唱,却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一首《白月光》。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无法释放

      高中时,她喜欢读张爱玲,偶然对常轼提起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有一段令她印象深刻:“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高菲蓦然惊觉,如果没有记错,他当时说过“你永远都是白月光和朱砂痣”。
      此时,柯耐在副驾上扭了扭身子,换个方向继续偏头睡着。
      “够了,别吵醒她。”高菲轻声说。
      “有的人,大概从没清醒过。”常轼再次瞥向后视镜,却已不再哼唱,“我终于发现,人总要经历林林总总,才能听懂一首特别的歌。”

      在福利院门口,阚侃集合起公司的志愿者们,正与接待人员交谈。高菲留意到他背着一个大书包,顿时心生疑惑。为孩子们准备的礼物都已先期送达,包里会装着什么大件呢?
      阚侃随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往里走时,有人提议帮他拎包,被他微笑着婉言谢绝了。
      JT志愿团的一行人参观了起居活动室、康复训练室和心理辅导室,初步了解孩子们的生活、学习和康复情况。阚侃让志愿者划为两组,分别在起居活动室和康复训练室协助工作人员开展活动。
      柯耐拉着常轼站到起居活动那一组。高菲见了,主动跨到康复训练这边,技术部的徐晨星随后跟了过去。同行的二十余人自动分组结束,阚侃带领康复组,另一组则由常轼领队。
      康复室中有几个整洁而温馨的隔间,正同时开展几组活动。听完各组的训练要领介绍,高菲步履坚定地走向自闭症儿童那间小屋。阚侃微微颔首,站在距她不远处观摩。
      据护工介绍,年仅四岁的小松患有自闭症,并伴有轻度的感统失调,虽然智商如常,却不喜与人沟通交流,身体协调性也较差,正在进行的训练内容是双手接抛球。
      高菲很自然地双膝跪地,平视着站在对面的小松,微笑着自我介绍。孩子无动于衷地瞥了她一眼,似乎无心搭话。高菲侧过脸去逗他玩,他也兴趣缺缺。阚侃心怀隐忧:看来高菲开局不利,遇到沟通障碍,就看她的耐性和本事了。
      她试着与小松练习接抛球,他要么无动于衷,要么力有不逮,偶尔还会跺脚发脾气,推搡耍赖皮。她不厌其烦地奔去捡球,额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她循环往复的动作中,自然揉入了一种温婉与亲切,亦如单调却耐听的经典乐曲,令阚侃心旷神怡,盘旋于心间萦绕不去。
      他俯身将书包放在地上,正准备打开拉链时,高菲忽然向上抛球并伸手去接,却佯装失手没有接住,还砸到了自己的脑袋。她一手执球,一手揉着前额憨笑道:“原来真的好难呦。你看,姐姐也接不到呢。”
      小松笑得前仰后合,主动抢过她手中的球,开始抛球给她,两人总算开始良性互动了。
      阚侃微微一笑,顿感释然。这丫头倒会示弱,陪孩子练习时也用了心思。他转身加入徐晨星等人所在的肢体残疾区,耐心地帮孩子们做康复训练。

      小松完成训练后,高菲扶着膝盖起身,正准备带他做游戏,背后传来一阵奇特的声响。她蓦然回眸,惊讶地发现久违的机器狗LOKA歪着头趴在身后,兴奋地直摆尾巴。阚侃对小松敞开双臂,做出欢迎的手势,语调极其柔和。
      “小松,要不要和狗狗玩?”
      孩子冲到LOKA面前,双眸亮闪闪的,像对待真正的狗狗那般爱抚它,还在阚侃的细心指导下,跟它做捡物、接物的小游戏。高菲这才恍然,原来BOSS的大背包里装的是LOKA。
      阚侃扭头朝她笑笑。
      “辛苦了。我们替你一会儿吧。”
      高菲伸衣袖揩汗,释然地眼望阚侃单膝跪地的背影,忽然记起童年时父亲陪自己玩耍的情景。此时的阚侃,确实仿若慈爱的父亲,不复为冷峻的BOSS。她心底再次泛起久违的暖流和无尽的思念,毫不迟疑地跪到阚侃身旁,陪小松玩起了“隧道”爬行……

      志愿活动结束后,院长由衷地向他们致谢,一直送到大门口。当他们挥手道别时,小松忽然松开院长的手,扑过去抓住高菲的衣裙,将伤心的小脸没入她琉璃白色的毛线裙摆里,久久不愿放开。
      高菲俯身抱紧他,感动莫名难以言表。霎那间,无数往事涌上心头,她眸中弥漫起一层温热的水雾。
      阚侃走近轻抚小松的脑袋,柔声安抚道:“小松乖啊,让LOKA留下来陪你,我们也会经常来看你的。一起拉钩钩,好不好?”
      小松扬起脸来,蹙眉凝视着他,眼角挂着半滴小眼泪。终于,他坚强地微笑着伸出小指,勾住了阚侃凑近的指头。

      志愿队伍解散前,阚侃对大家的共同努力和团队精神表示赞许,又嘱咐回程时要注意安全。柯耐携起高菲的手,正欲迈上常轼的车子,却听背后有人忽道:“高小姐,请留步。我有事要问你。”
      在常轼冷凝般的黯然注视下,高菲走向已然熟悉的那辆银白色SUV。柯耐轻扯着男友的衣袖,踮脚凑近他耳畔低声道:“我之前还想给菲菲介绍对象,看来她最近正交桃花运哦。”
      “她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上车吧。”
      常轼赌气似的一甩车门,载着女友绝尘而去。
      在苍然的微阳暮色中,徐晨星怅望着常轼他们远去的浮尘掠影,渐渐握紧了拳头。为什么?即使你已结新欢,为何多年后仍对她余情未了?你可曾有一时半刻也这般牵肠挂肚地惦念过我?常轼,你我之间的羁绊尚未了断,也注定永难了结。
      她抬手轻抚一下额角的疤痕,努力深呼吸了几次,才转身钻进程遥的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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