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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罪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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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康成从顶层办公室向外眺望,在被不息车流分隔的长街彼岸,青玉色的JT双子大厦尽收眼底,在漫天纷扬的飞雪映衬下,似银装素裹的姐妹携手并肩而立,成了任他饱览却懵然无知的一双淡雅璧人。
他端起杯子,呷着几近室温的耶加雪菲。但凡不出差的日子,他每天早上都从弟弟的Swanna咖啡订外卖,今晨因为父亲临时召开公司高层会议,现在才喝上雷打不动的咖啡。弟弟在餐饮业早已声名鹊起,无需他捧场来拉动消费,但早起一杯咖啡已习以为常,如若错过便觉心中空落落的,浑身蛮不自在。
此时,浸润在他舌底的不复是平日熟稔的美妙果酸与甜淡蜜香,而是从心底弥漫上来的一股酸涩微苦的难缠余味。昨晚,明成的那通电话搅得他魂不守舍,坐立难安。可叹可嗟的是,一年多前,他也曾因一通电话而骇然失色,忧戚彷徨,最终导致他与女友的无情决裂。
当初的高菲与他,一个琦年玉貌,一个倜傥绝伦。邂逅高菲时,她便是那个任他饱览却懵然无知的淡雅璧人。
他顶风冒雪,健步如飞地冲上369路公交车。在唯一的空位落定后,他正欲拂去肩头如粉似沙的雪屑,却留意到身旁那个捧书静读的灵秀女孩。她透着温婉知性的迷人气息,仿若遗落凡尘的一株幽兰,虽身处闹市,却心居深谷。尘世的嘈杂喧嚣戛然而止,他耳畔似能听到她用心诵读的字字句句。转眸一窥,他发现她读的是川端康成的《雪国》。
理工科出身的廖康成素来不屑于一见钟情,亦不信天上真能掉下林妹妹。惊鸿一瞥过后,他却不由自主地坠入如痴如梦的浪漫奇想。她却旁若无人,心如止水,仿佛世间一切皆不存在,彼时彼地抚慰她孤独灵魂的,唯有一个川端康成而已。
“侃哥带她到我店里,结果是来相亲的。”
弟弟的话再次回荡于康成耳边,曾被他如公主般宠溺却毫无公主病的清纯女孩,他曾经爱到骨髓亦为之痛入骨髓的娴雅女子,尚不足廿四芳龄,如今却已在相亲?!若非弟弟当面目睹又亲口告知,他无论如何难以置信,亦不愿相信。
康成不由得握紧咖啡杯。高菲,你曾对我隐瞒真情,我本不想再追究,何况当初你已说过“此生缘尽,两不相欠”的绝情言语。可你公然在明成的地盘上相亲,还是你家阚BOSS开车护送,如此华丽的阵容演的是哪一出?又演给谁看?莫非是在明目张胆地挑战我的容忍底线么?
此刻,对面JT大厦八层的宽大露台上缓步走出一人:淡蓝色薄款羽绒服,身姿曼妙而轻盈。只见她抬起手来,向后拢了拢青丝柔发,扶住栏杆极目远眺。偶有顽皮的雪末儿轻搔她的脸侧或鼻翼,她便轻轻甩一甩头,仿佛难以置信的模样。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看不太真切,但她必会微微嘟起娇唇,再吹一吹那些冒昧来戏的雪花。廖康成太熟悉这个动作了。一定是她,错不了的。
初遇高菲那天,她快要下车才恋恋不舍地合起书,侧头对陌生的康成微笑道:“不好意思,麻烦借过。”
“我也下车。”康成为恰与她同站而不胜暗喜。他起身拎上挎包,里面是奉母命带给弟弟明成的御寒冬装。
她默默无言,甚至没多看他一眼,只挎着素雅的蓝色帆布包,跟在他身后下了车。此刻,她才惊讶地发现雪花打着旋儿地漫天飞舞,宛若袅袅婷婷的冬日回旋曲,仰头自言自语似的轻叹:“真下雪了。”
康成暗自揣测她是想到了适才掩卷的《雪国》,蓦然回首之际,她正撅起薄唇吹着脸旁飞掠而过的玉末儿般的雪屑,不经意间也撩动了他心底渐生的情丝。
康成从包中取出伞撑起,故意拖缓了脚步,任由高菲抄到他前面去。她走去距T大校门不远处的ATM机,排在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后面等着取现。康成跟过去排到她身后,默默将伞向前倾斜了些,遮住她头上的一小片飞雪苍穹。
她感觉到了,抬头瞧了瞧,忽而微笑着转过脸去,大概以为能意外地偶遇熟人。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英俊倜傥的男人,而他正低眉盯着手机屏幕,仿佛全无察觉。她樱唇微启,似踌躇似娇羞,最终又扭回头去,虽未道出只言片语,却留给廖康成无尽的欣喜和憧憬。
初遇的美好化作心间的一片柔情,可在那之后的事情,康成却不愿再度回首。
他凝伫落地玻幕前,良久,终于从抽屉里取出备用手机,插入雪藏于信封中的一枚SIM卡,拨出心中久已屏蔽的某个号码。
阚侃开会回来,顺便站在某列工位最前方的过道上,向常轼和苏莱部署周末的社会责任活动。定期看望儿童福利院的“折翼天使”是JT志愿团的保留项目。总裁闻敬天幼失怙恃,由体弱多病的姑母勉力抚养长大。他方及弱冠时,操劳半生的姑母便英年早逝了。因此,总裁对与自己同命相连的孩子,怀有特别的悲悯和爱怜。
安排活动事项时,阚侃感到旁边工位上的手机不停地振动,带着一股执拗的倔劲儿。他说话时仍淡定从容,心中却渐生疑惑。那是高菲的手机。她跑到哪儿去了,居然没带手机?
交代完志愿活动,他眼望窗外烂漫飞花般的洋洋飘雪,忽记起走回办公区途径一道连廊,连廊尽头通向本层的敞阔露台,彼处似伫立着一道天蓝的倩影。倘若碧空如洗,澄澈如练,她天人一色的背影也许会融入丽日蓝天中吧。
高菲哈着气搓了搓手,又揉了揉脸颊,正欲转身离去,却见手机被递到眼前。
“‘须臾敕使传言语,今日天庭赏雪花。’高小姐劳逸结合,真是好雅兴啊。”阚侃抿唇而笑,颇具共赏雪景的惬意闲情,全无腹诽责备之意。
“不敢当,怎么能叫BOSS帮忙传话呢。”高菲迟疑地接过手机。
“找你很久了。”
她羞赧地垂下眼帘,“非常抱歉,麻烦你了。”
“不是我,”他略一扬眉,“你的手机振了好久。”
她低眉注视着屏幕:未接来电一栏并未显示联系人姓名,毋宁说此号是她曾经存过,后又删除的。单看打头的139和尾号0606,她心中即已恍然。那人应该许久不用这个号码了。当年与廖康成热恋时,他特意托朋友定制此号,自是意指她的生日,甚至连锁屏密码也是二人初遇的日期。
“不回个电话么?”
“嗯?”高菲举目对上阚侃真挚的眼神,“我该回去工作了,有空再说吧。”言罢,她向旁边绕开半步,正欲与他擦肩而过。
“这周六有空吗?”阚侃语气淡淡的一句,惊得她倏然敛步,回眸凝视着他。难道他要约我出去?还是说,上次相亲时一语成谶,这次是真要加班了……>_<
她的眸光宛若丛林之鹿那般惊疑而警觉。他瞧在眼里,先是俊眉微蹙,复又柔和舒展。
“我忘记说了,周六要去看望福利院的孩子们,正在组织报名。”
“我报!”高菲毫不犹豫地举起右手。
“嗯,真是好孩子,”阚侃忍俊不禁,“肯定也是好学生。”
高菲动作僵硬地放下手,双颊嫣红地转身跑开。阚侃见她心存善念却逃之夭夭,任由唇角向上弯起,终忍不住露齿而笑。
对面廖氏金色大厦中的某人目睹了方才的一幕,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恨恨地攥紧了备用手机。高菲,你不接我的电话,却有闲情逸致与人调笑;而那个人,竟还是你的上司……
“哎,你们认识技术部的徐晨星吗?”
晚间,人力部的姐妹淘在聚餐时,“小喇叭”苏莱开始广播。见众人纷纷摇头,她又得意地继续道:“她是我大学师妹,最近摇上了一个准男票!”
“嗯?你是说准男友么?这男人又不是车子,还能摇上呐?”年龄稍长的程遥一脸不解。
苏莱从桌上抄起手机,在程姐面前晃晃,“矮油,小姐姐忘记了,就是微信的摇一摇功能呀。话说,某日下班后,徐童鞋闲得没事,站在咱们公司大楼门口,就那么轻轻地挥一挥衣袖。你们猜怎么着?”
姐妹们都双目圆睁,仿佛在专注地听人说书。某些秘书恰如苏莱这般,在职场上憋闷已久,生活中却话匣爆发,两种水火不容的势力大概在内心深处互相抗衡,此消彼长。
“云彩确实没带走,但是带来一个大活人!”苏莱顿了顿,继而换上无比痴情似海深的妩媚腔调,“恰在此时,附近也有人那么一摇,结果俩人就加上好友了!”
程遥满脸的黑线,接上都快够织手套了。
“这也能行?”
“不服不行!”苏莱咯咯娇笑,“小徐童鞋的身材超级火爆,就是脑门上有个诡异的伤疤,希望见了面不要被对方嫌弃才好。要说现在的男人啊,很多都是颜值控。”
娇小美女潘馨予虽没去过美国,却美式范儿十足地耸了耸肩。
“对哦,怪不得她平时Po出来的靓照都是美颜相机+墨镜呢,可惜当面就没办法PS喽。”
苏莱一探兰花指,戳着身旁的常轼嬉笑道:“据说,徐晨星摇上的可是个搞财务的帅哥呦。我说你啊,还是妥妥地管好你家柯耐吧,要是没事儿瞎摇着玩,手机必须没收。”
常轼是席间唯一的蓝颜小伙伴。她们曾向他打探选购玉器的门道诀窍,之后硬拉他加入了清一色由女生组成的“饭团”。他分辨不出这到底是荣幸还是悲哀,于是只平静接受。面对苏莱不依不饶的毒舌加恶谑,他淡然一笑,置若罔闻。
高菲坐在圆桌对面,眼见他神色漠然,忽然有些替柯耐难过。难道他都不为女友辩解一言半语?但见他手持酒杯,不经意地向自己这边撩了一眼,高菲赶忙闷头扒菜,努力做一只清心寡欲、不闻不问的食草动物。
程遥姐姐心疼常轼处事厚道,赶忙出言帮腔:“柯耐可是个正经姑娘啊,绝不会做出这种对不起人的事情。”
“NONONO,”潘馨予端起酒杯,打开了话匣子,“小姐姐这就OUT了吧?现在流行的可是‘数字化劈腿’,追求的都是‘虚拟乱爱’,哪个理得清谁是谁的‘精神小三’啊?”
高菲一口红酒险些喷出。这都是什么词儿啊?拜托你讲点正经的好不好?!
程遥不禁感叹:“唉……现在这年月吧,真是一岁一个代沟。我只大你五岁,怎么感觉我这个老阿姨跟你隔了好几个世纪呢?”
在全桌轰然爆笑时,程姐为了拉近与新新人类的差距,趁机翻出微信聊天记录。
“你们瞧瞧啊,现在的小盆友可厉害了,紧跟时代步伐,都写出为早恋辩护的小诗来了。我给你们念念上初中的侄女发的朋友圈。”
放学了
他和她走在一起
走在一起
便成了一道作文题
同学先做
老师再做
家长最后做
世上多了三篇作文
人间少了一份美丽
众人纷纷颔首感慨,常轼的脸色渐转阴郁,霍地起身离席,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去下洗手间。”
过了一会儿,苏莱觉得有点不对劲,将红艳欲滴的双唇撅成O型,继而诡秘地一笑,“呦,他该不会是悄悄去买单吧?这次可轮到高菲做东。”
高菲凝箸半空,难以若无其事地继续夹菜,赶忙站了起来。
“那我出去看下。”
她直觉地认为常轼并非去结账,便往洗手间走去,记挂他是否哪里不舒服,心中却不住地暗忖徐晨星的事。在公司里偶尔和她打过照面,总觉得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
走到楼层的转角处时,光线刚好有些昏暗。她定睛一瞧,窗边有道颀长精瘦的黑影,约略便是他了。
此时,常轼正临窗远眺明灭的幻彩霓虹,想起前不久父亲难得主动来电,却是在电话中宣布,弟弟常轩在老家急欲完婚,他们正收拾捣腾新房,问常轼床下的大木箱还有无用处。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帮我快递过来吧。”
紧锁的箱中尘封着幼时的旧物,满载着生母对自己的关爱与慰藉。不经意间,他又想起压箱底的那件“证物”,当年便是它“坐实”了自己所谓的罪名。他感到胸口处一阵烦郁憋闷,忽听有人问道:“原来你在这里,有什么不舒服吗?”
高菲信步走近,语调轻柔地蕴着抚慰之意。她正欲在他背后止步,不料那黑影骤然转身,双臂猛地箍住她的楚楚纤腰,顺势将其硬压在窗边的墙上,微醺半醉的灼热之吻覆上了她毫无防备的娇唇。
高菲起初有些发懵,感到他不停发力要顶开自己紧咬的牙关,便使劲想推开他。
令她颇为惊异的是,自己的头脑既未短路,也没掉线,而是飞速估量这一幕若被其他同事撞见该如何是好,被柯耐知晓更是无地自容,不期然地将阚BOSS那忧郁王子般的面容都考虑在内了。
常轼是剑道业余爱好者中的翘楚,爆发力和膂力均属上乘,但在高菲惊怒交加的不懈抵抗下,终于忿然撇下这头桀骜不驯的猎物,一拳砸在她身旁的墙上,从牙缝中恨恨地挤出一句:“这就是我的罪名,你总该满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