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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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遇怔住了。
有许多事，在他持之以恒的努力之下，似乎终于有了一些成果。
只是，这个成果无论如何都说不上让人满意，至少，太让人意外了。
“公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眯着眼，亮眸里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如寒冬冷窖，冰绫挂体，即便置身热浪之中也暖不过来。
云锦修毫不畏惧，“既然你可以为了钱冒险救我，自然也可以为了钱冒险救别人。少说废话了，开个价吧，我要救人，时机耽搁不得，你要多少钱才愿意帮我？”
见她如此认真，罗遇不禁失笑。买他的命？救别人？
“我的命不卖。你也买不起，公主。”
“不许走。”云锦修见他转身不理，几个箭步跨过了横亘脚下的砖瓦砺土，揪住了他的衣袖，“你怎么知道我买不起？何况你说要负责我的安全要保护我，我要去救人，你若是走了怎么保护我。我若是死了，你就失去信用了。”
罗遇皱了皱眉，这段话说得如同绕口令一般，令他一下子想起朱七来，那家伙要是知道他已经同丹心阁正面杠上了，还杀了对方的人，估计要一跳三尺高骂他有病吧？
他低头看着被她扯住不放的袖口，觉着有些头大。最好的选择就是打晕她或者点了她穴道，将她扛着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个念头一出，被她掴过一掌的一侧脸颊，不知怎么地有点隐隐作痛起来。
远处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惨叫，随后是一阵似有若无的哄笑声，这声音隐在周围屋梁坍塌火焰燃烧的声响中，说不上清晰，隐隐约约，断断续续，云锦修下意识转头看去。
东面有火弹炸燃声音响起，随即火光窜起，直冲夜空，如爆烟花，燃放一瞬后暗灭下去。
云锦修解下背负的长剑，紧握着剑鞘推到他的胸前，凝视着他，一字一顿森然道：“我的这柄剑，在公冶长名剑谱上排第六，加郡王府邸，再加五十万两银子，够不够换你冒险帮我一回？”
这些钱，买一条命当然是不够的。
但总得做点什么。
剑名“非听”，是云飞渡知道女儿求学孤松峰后辗转托人寻公冶长锻造的，原名“六恕”，云锦修虽爱其锋锐刚强，却因剑名暗含父亲求和的意愿而觉得不合心意，闲置了许多年，新近自改了名字才拿出来用。
公冶长锻造兵器，素喜在其中加入一些搜集来的异宝物料，“六恕”也就是“非听”，剑身里有丝丝细细的秘银石晶，并请人制了一张符文镶嵌其中，持剑者若是以内力或者灵力催动剑身，会发出异样尖锐的音波，扰人心绪令人烦乱不安，修为越高，音波干扰之功越强。
高手过招，往往一招定胜负，取胜之机就在一瞬之间。罗遇若有非听在手，必定如虎添翼，胜算大增，不见得就会送命在此。
罗遇皱着脸，很是有些愕然，为云锦修的疯狂，为她的不顾一切。
那柄剑，方才他提在手中时就察觉到有些奇异之处，会发出轻微的振颤，想不到竟然是名剑谱上排名第六的六恕。朱七那家伙对六恕垂涎已久，多次提及若是有这柄剑，他的身价必定还要再上层楼，言下之意很有想要去弄了来给他做兵器的企图。
想不到这柄剑今日倒自己送上门来，用这种方式……
至于郡王府，其实顶多价值五十万两，并不见得如何值钱，它的意义在于郡王两字，是代表着云氏父女两的体面。
堂堂一朝公主，若是将自己居住的府邸都拱手交了出去，她在京里还如何容身，如何立足？
包括皇帝在内的朝中显贵和民间百姓会怎么看她？大概只会觉得她落魄潦倒，只会质疑她到底将天家颜面和郡王威严置于何地吧？
莫非她真的如传说中所立志向那样，要远赴边陲保家卫国，马革裹尸？
罗遇不回复，云锦修还以为他彻底拒绝，失望至极，颤动着嘴唇想骂他几句，但是心下也知道，杀手无情，如果连钱都打动不了，只能说明这事的确是超出了他的能力。
她恨恨地收回了剑，胸口像被一座山压住了，憋闷得厉害，眼中浮上了热泪，生平头一回恨自己身为女儿身，没有万钧之力，千年之功，救不得那三万人和数千的云家军，也救不得这满城的百姓，不得不向这顶着故人名字的势利小人求恳而不得。
她更恨的是，此时心里那无法抑制，如藤蔓一般缠绕全身的惶然和恐惧，她几乎都有点喘不过气了。血与火的一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若没有人帮手，前方等待她的只能是一死。
“好。你不帮我……”她几乎是怨毒地看了他一眼，胸膛起伏，砰砰的心跳声似乎就在耳边，“我也不稀罕你救我。你和你那主顾，见……”想说见鬼去吧，终于还是理智地将剩下的话咽下去，提气向那传来人声的火光之处掠去。
才掠出数丈远，背心陡然一麻，身子突然僵住了，动也动不得，尴尬地顿在半空，直直地掉了下来。
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勾住了她的肩臂，轻轻一带，在半空飘然旋转而落。
“你又想干什么？你这混……”她张口就要斥责
“噗。”哑穴一麻，话语卡在唇边，再也蹦不出来。
他从背后走到她身前，俯视着她，眼眸幽深，倒映着热火的光，却流淌着莫名的冷冽。
有一刹那的功夫，她从他眼里看见一抹含着歉意的目光，这目光如此熟悉，只属于她记忆深处那个善良勇敢的少年，那一夜，他将她绑在身上护在怀里，带她逃命，就是这样俯视着她。
她蓦然有些恍惚，时光仿佛瞬间倒流回过去，少年立刻便要来到她的面前，温和地俯视她的双眼，说“那么，我们走吧”。
只可惜，下一秒她听到的却是：“五十万白银，成交。”
她愕然，楞了。
那人垂眉下的眼神漫不经心，漂移不定，带着一些无情的戏谑意味，“至于郡王府和宝剑，不用了，公主是贵人，给你打个折罢了。”
他不去看她惊愕的神情，取过带鞘的剑，绑在自己身后：“宝剑先借用，弄坏了不赔。”
这句话的语气已经算得上轻佻了。
她满眶的泪停在眼里，滚来滚去，难堪且酸楚。是了，那勇敢温和的侠义少年，早已经在十年前被处死了，眼前的这个，相貌声音都不一样，心肠胸怀也不一样。除了那个名字，他们根本没有相似之处。
“我现在解你的穴道，我们一起过去。但是，你必须听我的安排，绝不可以乱来乱说话，尤其不可以喊我的名字，你同意吗？同意便眨眼。”
她定下神，迫不及待地眨了眨眼，泪珠滚了一脸。
他不解地皱了皱眉，解了她穴道，“那么，我们走吧。”
那么，我们走吧？
云锦修暗暗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自嘲地想，这话有什么稀奇，世上所有人都说得出来，并没有什么稀罕的。
他们一起向那处依旧传来哄笑声的来处掠去，借着断壁残桓掩藏身形，飞快地靠近，躲进了附近的一处倒了一半的假山洞里，借着石头缝隙向外看去。
那是一片极大的空地，应该是原本某处豪宅的后花园，地面上有几个被火弹炸出来的坑，土烧得焦黑，草木歪斜，被堆到一旁。
有十几个人，或站着，或靠着断墙，或坐在残缺不全的石凳上，还有的蹲在歪斜倒地的树干上，都一身破衣烂衫，笑嘻嘻地。
一旁的地上，横着七八具尸身，一身的血，有几个活人抱头蹲在边上。
空地的中央，有两个男子手执匕首在对峙，两人身华贵的锦衣早已脏污不堪，条条缕缕衣不蔽体。
云锦修认出来，那是云飞礼和云岚清叔侄两人。
在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脚下，有一个身着道服的人面朝下趴着，似是被火弹炸断了半截手臂，余下的半截烧得焦黑，不辩生死。大汉漫不经心地扛着一把长刀，另一手握着个火弹，抛在空中玩。
出尘！云锦修惊怒，身子一动，被罗遇按住。
罗遇示意她不可出声，拉过她的手，在手心写道：“他死了。”
云锦修摇头不信，修行道法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便死。翻过他的手心，写道：“没死。”
罗遇无奈。这时候自然不好向她解释那火弹威力，以及那个大汉应该就是丹心阁左护法肃虎，其实极可能也是个妖。
出尘十年前与其他两个俪云宫的人一起围捕过他，他记得他的修为和身手也是一般。
方才在野兔林那里他暗中保护云锦修的时候也旁观了出尘许久，以出尘如今的修为，不施道法的情况下，本就敌不过这群人，何况对方还有火弹在手，无灵力限制，无须蓄势，随意丢两个出来，就算炸不死，余波也能震晕他。
也不知那人在是不在，若是不在，就这十八个人已经十分棘手，他自忖论实力，突袭不备的话，最多杀死四五人，再多，恐怕需要拼着受点伤。但若是那人闻声出动……
“快点，你们两个，再不动手，我把你们两个都杀了。”那大汉催道。
对峙的两个人都颤了一下。
其他人纷纷笑语取笑催促。听起来似乎他们打算留一人活命，以决斗定生死，最终留下的那个可以不死。一旁地上躺的那些人，都是死在场上的那个岁数大一些的人手里。
突然有一个尖利猥琐的声音笑着大声道：“这小白脸一身细皮嫩肉，哪里敌得过这老家伙，我们好几天没有吃肉了，老大，留老家伙活命，这小白脸就赏给大伙儿玩玩吧。”
罗遇身子一震，骨节分明手掌握紧了剑，微微发抖。这声音——
他瞪大了眼，不敢眨一下，生怕只一闭眼就回到那些暗无天日的噩梦里。那些他要努力忘掉的，痛苦的折磨，不堪的屈辱，正跃跃欲试，蠢蠢欲动。
面具下的皮肤突然冒出了许多冷汗，层层叠叠源源不断，那种似乎被毒蛇爬满全身的恐惧感又包围了他。
他手脚发软，全身无力，几乎想立刻掉头而去。
云锦修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的那层皮肤慢慢地翘起，缓缓收缩，似乎是活了一般地蠕动着，随后掉了下来。
他一动不动，云锦修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触手柔软，竟然真的似乎在微微蠕动，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忍着没有将这东西丢出去。
看他脸色晦暗苍白，似乎极为疲惫无力的样子，云锦修将面具递了过去，忍不住心里嘀咕这人到底是怎么了，是因为对方人多感到害怕吗？
罗遇呆呆地垂下眼，看着那面具数秒，随后抬手将脸上的汗抹去，接过了面具，轻轻深呼吸了几下，将面具戴回脸上，那面具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竟然蠕动着摊开，严丝合缝地覆到他脸上，重新变成一脸苦相的样子。
他轻轻抽出了长剑，向她点了点头，倏忽一下从她身边消失，速度之快，她只来得及见到他离开山洞时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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