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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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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喧闹,灯火氤氲温柔。街道行人来往,小孩儿嬉闹。万物都是喧嚣,独独那拐角处的青石台阶千年寂寥。
云川静静地坐在台阶上,看着人潮之外的左非鱼。那个人就站在那里,长身玉立,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这种可望不可即的缥缈感,让云川的心难过地揪成一团。
于是他率先打破了沉寂,道:“师兄……”
左非鱼看了他一眼。
“我要吃糖。”
左非鱼微微一怔,眼神不知是落寞还是释然,他买了一包杏仁糖,递给了云川。
五人打探了大半夜,直到街道灯火阑珊,行人寥寥无几,也没打探个所以然来。画舫消失得邪门,寻常百姓哪能知道它又祸害谁去了。回客栈的路上,几人疲累一天,心情都不大明朗,云川吃完最后一块糖,擦了擦嘴,慢条斯理道:“诸位……”
黄呈气若游丝应了句:“什么?”
盛远无视。
疲惫不堪的陆锦几乎成了炸药包,逮谁都呛两句,冷笑道:“嗯?晚饭嫌粥烫了要你师兄吹吹,现在是糖硌牙了么?要我们帮你拔牙吗?废物。”
“云川年纪小,尚需他师兄照料一些,陆兄你这么说……实在有些过分了。”
云川微微震惊,黄呈这孩子一路上都对他们敬重有加,大大小小的杂事主动包揽,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让别人受累,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可是这会儿竟然在帮自己回怼。
陆锦挑眉,少年那弧度优美的唇角刻薄到了极致,“人家就算是个废物,可他撒个娇打个滚,他大师兄就连忙捡起来哄了,你呢,你滚掉层烂皮,也没人看你一眼。”
黄呈脸上青白交加,咬牙不语。
和事佬盛远道:“打住打住,莫要伤了和气。”
陆锦的视线转向盛远,皮笑肉不笑道:“乾辰山掌门有礼,你以为换了张皮,还真就没人认得你了?盛掌门孙子孙女都生一窝了,还惦记着美娇娘呢。”
盛远怒火攻心,差点要撕下老脸干一架了。
气氛异常紧张,几人五脏六腑都起火,然而却又保持着诡异的平静。因为,还有一个没被陆锦开刀的。
左非鱼众望所归地开了口,道:“陆锦,道歉。”
陆锦亮出招牌式冷笑。
几人心里竟然有种微妙的平衡感:来了,众生平等,左少爷要被开涮了!
“我所言句句属实,为何道歉?”
“云川天资聪慧,大有造化,岂能以废物二字冠之?黄呈虽出身卑微,可意志坚定,有鸿鹄之志,被四圣之一萧郎君收于座下。人生起落无常数,莫要欺辱少年穷。”
陆锦垂眸静听,温声道:“左兄教导的是。各位抱歉。”
云川:“……”阴阳怪气。
黄呈:“……”阴晴不定。
盛远:“……”阴险狡诈。哦对了左兄弟,你忘了为我平反两句呢。
几人各自歇下。夜色静谧,走廊昏暗。云川几乎是贴着左非鱼走路,低声道:“师兄,帮我一个忙。”
两人进了房间,云川道:“我们找不到那只妖,不如引诱它来找我们。它不是喜欢吃魂魄么,我们就让它吃个撑。”
云川本是打算和大家商量,但是有陆锦这根华丽的搅屎棍在,指不定内部一言不合就打得头破血流,还是自家师兄靠谱些。
左非鱼在整理被子,闻言,回头看他。
“那些被吸走魂魄的人,无一例外在梦中看见了一棵枫树。傍晚一个小朋友说,他看见枫树枝丫上挂着许多灯笼,其中一个是他自己。”云川道,“我猜测,灯笼里面是他们丢失的魂魄。如果那只妖入我梦中,或许我们能找到方法对付它。”
左非鱼道:“梦妖擅欺哄,万一你也——”他没说完,云川弯腰钻过他的胳膊,四仰八叉躺到床上。
云川眨眼笑道:“无论它说什么,我都不会点头的。我不应它,它就不能拿我怎么办。”他最最珍重的人就在眼前,怎么可以轻易舍命换一场梦里虚无。
左非鱼思索了会儿,道:“一旦你有异常,我就叫醒你。”他坐在床边,严肃正经,一眨不眨盯着云川。云川本来是给个枕头就能睡的人,但是被人紧紧看着,总归有些别扭,他弯了弯眼,笑道:“师兄,你给讲个睡前故事吧。”
“昭玉年间,有佳人名珩,擅歌舞,擅抚琴,众人甚倾之。有公子名琛,擅音律,擅作词,众女甚慕之。逢扑碟会……”左非鱼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不可闻。
云川做了一个梦。
盛夏。后院花团锦簇,池鱼戏水,鸟雀啁啾。七八个粉雕玉琢的孩童蹲在大树的浓阴下斗蛐蛐,兴致勃勃,高声为自己看好的蛐蛐儿喊加油。
“大将军!上,快上!”
“别退别退上去咬啊!”
“……”
孩童玩得正在兴头上,突然伸出一条长腿,“啪叽”把两只威武雄壮的蛐蛐将军踩得脑浆直冒。
孩子们气得牙齿打颤,脏话到了嘴边,抬眸一看,又艰难地咽下去,挤出笑容,唤道:“二殿下。”
那是一个俊俏的有些刻薄的紫衣少年,长眉入鬓,眉眼清冷。少年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极小的鸟笼,紫金打造,光华璀璨,只不过囚禁的不是鸟雀,而是一团妖气。那团妖气张牙舞爪横冲直撞,却偏偏逃不出去。
这新奇的小东西很快吸引了孩童的兴趣,一个男孩伸出手指想戳戳那团小东西,少年却道:“它可不是这样玩的。”
少年修长的手指打开了鸟笼,默念了声咒,轻轻道了声“去,”那妖气立即循着少年的指引,附在了一个小婢女身上。那小婢女正捏着一把小扇子扑蝴蝶,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妖气笼罩了她全身,仿佛披上一层黑色的薄衫。
小孩儿们惊心胆颤,那小婢女头发疯长,痛苦地蜷曲起来,后背的衣衫突然撕裂了,长出一连串的白色长角,白皙的小脸霎时间爬满诡异的纹路,双眼赤红,目眦尽裂。
小婢女发出一声痛极的嘶吼,声音如同哀嚎的小兽。
“她……她变成妖怪了!!”
“啊啊啊她过来了!”
“救命啊救命啊!”
孩童惊骇地小脸苍白,拔腿就跑。
紫衣少年嘴角微微扬起一点笑意,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大蛐蛐把一地的小蛐蛐咬得鲜血淋漓。
“二哥,你又在做什么?”一个黑衣小孩儿站在假山旁,目色有些冷怒。
二殿下不甚在意:“斗蛐蛐。”
孩子们抱着血肉模糊的胳膊大腿满地打滚,痛苦惨嚎。被惊动的侍从纷纷赶来,举起刀剑要斩杀那只奇形怪状的妖。
那妖却突出了重重围困,直直地扑向那黑衣小孩儿,喉咙里发出疯狂的吼叫。侍从们吓出一身冷汗,前仆后继,刀枪剑戟齐齐使出,奋力往那妖怪的身体里捅。霎时间血肉翻飞,惨不忍睹。
二殿下觉得有些闹过头了,呵斥道:“孽畜,回来。”
那妖怪捂着流血的眼,歇斯底里狂叫,力大无比地掀翻拦路的侍从,手足并用狂奔向那个黑衣小孩。
他孤零零站在假山旁,脸色苍白,从背后取下弓箭,手指微颤。
“快!保护小殿下!”
“拦住它!!不许它靠近小殿下!!”
“咻——”
混乱无比的后花园因那一箭蓦然安静下来,众人看见那只精致的羽箭刺穿了妖怪的胸膛。那妖怪踉跄了两步,手伸向黑衣小孩的方向,眼底有显而易见的哀伤。
“轰——”它倒了。
黑衣小孩儿手心全是冷汗,他缓步走向那只妖怪。
他低头看着它。
它还没有死透,躺在血泊里,虚弱地呼吸,妖气渐渐消散,变成一个娇小瘦削的小女孩。当诡异的纹路从她白皙的脸上退去时,她又变得如花朵般娇嫩美好。
黑衣小孩儿的眼瞳刹那间缩到极致,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她仰面微微一笑,露出两只小虎牙,左眼流泪,右眼流血。
她说:“小殿下,我不能再陪着你啦。”
那小小的女孩子,呼吸渐渐微弱,她一直看着他,每一次闭上眼睛,然后愈加艰难地睁开。睫毛轻颤,滚落大颗的泪。
小孩儿跪在她身边,低声哀求:“不要。”
“小殿下,我给你捉了一只……彩色的小蝴蝶……可好看哩……”
“小殿下,我以后不再惹你生气了。”
“小殿下,我走啦……”
她死了。
一只彩色的小蝴蝶从她摊开的手掌飞出来,绕了几圈,最终停在了一朵白蔷薇上。
那一年,立志降妖除魔的小殿下杀了第一只妖孽。
那妖孽是一个可爱纯白的小婢女。
她仰慕他、喜欢他、讨好他,最终被他一箭穿心,含笑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