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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卿之所愿吾愿为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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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难掩凉意,顶着月光拉长落寞的身影,步步诉说着不舍与无奈之举。知道有这么一天,真正临了时?才明白心中的焦虑不安,无处言说。
紧了紧怀抱,收拢怀中弦琴,好似松散一些,就要散架似的。臂弯触碰到琴弦,蹭出一声闷响,与这潇凉的凄冷之地,相得益彰。借着月光勉强看清前面的光景,虽是夜阑人静,站值岗位的狱吏仍旧打起十二分精神。
“来者何人?此乃天牢重地,闲人速速离去……”
天香着一身江湖装扮,夜色下让人视不清明,但她似乎没有听到狱卒吓止声,自顾朝牢门逼近。在靠近数名狱吏时,瞬间祭出甘蔗剑摆出一副开路的架势,冷眼扫视过几位。
整个皇城,众人未必知晓代表皇上亲临的金牌是何模样,却无人不知那截酷似甘蔗的武器代表谁人,靠前的两名狱吏相互对视一眼,略微后退半步,卸下警惕。
“殿下,请随小的来”
今日上午,当朝驸马兼丞相爷的冯绍民和前丞相的女婿李大人,双双被关入天牢,且连个罪名都说得个不清不楚,此时半夜公主殿下又私闯牢门……哎,该不会要劫狱吧?带路的狱吏皱着眉头心中忧虑,自己的小胳膊可拧不过这些个大腿的,大不了明日再换份更差的差事罢了,眼下若是得罪了这位姑奶奶,保不齐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那个划算?都不带思考的。
“里头便是,不过……只得片刻……还望殿下莫要为难小的”
狱吏躬身退至一旁,拼尽最后一丝勇气希望保住自己的饭碗,挥手带走两名值岗的狱卒。
阴暗潮湿的牢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霉味儿,腐朽之气蔓延横行,滋养着喜欢在黑暗中游荡的生命。从她一步步走进监牢,便生出一丝错觉,似乎这就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越走越清冷,越走越阴深、绝望……
她想把她带出这条路……
若是不能?天香咬着牙关,迫使自己不去思量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因为?
连陪她一起上路的资格都没有!
今夜明月有情,施舍了几缕弱光,穿过牢墙顶处的透气孔,依稀薄洒在尽见凌乱不堪杂草丛中。冯素贞发丝也如地上的杂草,凌乱不堪,身着囚服背靠牢门,盘腿静坐,似乎已经被周遭氛围吞噬,又似乎与此地此境格格不入?如果不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就在那里,会让人觉得那就是一个摆设。丝毫没有因死亡的恐惧而散发凄凉后怕的绝望,也不曾有不甘心的狠厉哀求,即便狼狈至此,也视生死……淡然。
她这一刻的状态,天香是极其不喜的,讨厌她视生死如无物,讨厌她不在乎自己是生是死,讨厌她?
还有什么可讨厌的呢?或许这一刻,更讨厌自己的无能为力。
“冯素贞?”
“公主……”冯素贞回过身,难掩眼中的诧异和惊喜,公主怎么会来?毕竟这一刻最让她放心不下的便是天香,从自己的性命被定格的那一刻,或者说是那一日被揭开身份之时,她想得最多最多的就是天香,她该如何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不在有她参与的人生里,是否依旧能像从前那般,潇洒自在?
谁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当庭演一出‘女驸马’,隐晦道出当朝公主所嫁之人是一名女子,从而来保住公主的清白名声。但,也同时给公主的人生记上了一笔笑话,令人同情又莫名的惋惜……
纸终究包不住火,她懂,那个龙椅上的糊涂老人哪怕仅存最后一丝清明也不难知道他想知道的事,更有可能他早就知道了。所以,冯绍民究竟是谁?有那个必要来个内部公开么?
有,于天香而言……
杯中酒举手相碰,各自畅快,一饮而尽。难得,难得冯素贞有朝一日,还能以女装模样和昔日的闻大侠、今日的天香公主,同桌畅怀。
“唔……今儿怎么不弄个红烧猪头?”
三分醉意铺面,漆黑的眸子深邃悠远,却带着冯绍民不曾有过的姣姣魅惑,是因为酒意的渲染还是因为……第一美人的称喻?
“嗯,你又……不是男人”耿直如天香,向来实话实说,同样带着酒意的她,更是直白坦荡,那里管对面的美人听得乐意与否。
“男人有什么了不起?”
天香掩眉收回对视,轻呵一声,叹息道:“知道么?我那太子哥哥终究还是答应父皇,同意选妃……”
“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实难想到这个大家闺秀,这个金科状元,这个少年丞相,也能说出这番对男人的觉悟?不论对错与否,毕竟她所遇到的就是那样,一心期盼的竹马在她身处两难境地时,面对强权就那般轻易的下了软蛋,写下了一纸退婚书,这也就罢了,后来另娶了别人还口口声声说忘不了她,整日凄凄哎哎,端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另一个即便最终甘愿为她丢了性命的男人,最初却是一副强取豪夺的嘴脸,逼迫得她,家破人亡,这也能叫爱?回馈于她的,不过是一份愚蠢的霸道。
“可惜……我连这么一个男人也没有?”究竟是触碰到了那根神经,天香甚觉满口酸涩,这酒何时变成醋味儿了?
“天香,我不能再误你……不可以再耽误你的青春年华,所以……还是让我……让我向父皇坦白吧。”
“的确,我的确不能被你给误了……坦白是肯定要坦白的,不然……”与其让你因此误送了性命,肯定得赶在事态恶化之前,能让父皇宽大处理,最好不过。
“也是我自找的,当年我办成男装来搅和你的比武招亲,谁能想你又化身冯绍民做了我的驸马……哈哈……”
天香继续和冯素贞拉扯一些有的没的,两人皆有些忘我,仗着酒意,抒着情意,话里话外,道不明的,不可说的……终,被张绍民送来的一盘烂饺子,给叫停了。
露馅了?两个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该来的总会来的,唱一出‘女驸马’来坦白事件真相,这个主意算不得好,却均满足了冯素贞和天香的心思,一来归还了天香的清白名声,二来也巧妙的向皇上讨一个宽大处理,所以,不觉中她俩就默认了。
人算不如天算?一半如了冯素贞的意,却丝毫未称天香的心。
这个女人当真是好到连老天爷也要妒忌么?安排给她的经历,总是让人无奈又无措,更可恶的是……她甘愿赴死?
种种思绪,纠结彷徨,黑暗阴湿的监牢里,冯素贞如老僧入定,唯有她的脑子总是不断闪着,闪着那末身影。
当天香从知道她身份的那一刻起,操心最多的便是她的生死?这些,她一一看在眼里,她要她活着,那她便活着好了。可是啊,冯素贞无数次在无人处泪糊了眼眶,枉她一身本事,能考得状元,能做得丞相,甚至还能当驸马。
却在面对天香的深情厚谊时,不能、不能、不能,大大方方的去回应,去随心所欲。
所以,在她看来,宁可无人知晓公主的驸马其真实身份,就这样……直到冯绍民悄然无息的消失,消失在天香付出真心的虚假岁月里。
是不舍看到天香的忍痛放手,还是自己舍不得她呢?
她不知,也无解?只有尽可能的去补偿、补偿……到头来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拖累了她。
更深夜静,常年阴暗的角落处。
天香以半跪的姿势,贴着牢门的粗壮木柱,双手攀附,求得能以最近距离看着她:“你以前就叫我闻公子,现在还能再唤我一声闻公子吗?”
“闻……公子”一声轻唤,含着哽咽,冯素贞将看着天香的视线瞥向一旁,有些干涩的唇瓣略微颤抖,顺带抖出那漂亮眉睫也护不住的一滴清泪,却仍是怀着笑意的脸庞,暗光下柔和有加。
好想替她抹去泪痕,天香将这念头化成更加紧握木柱的力道,指节分外用力的扣着,同时也在隐忍即将夺眶的晶莹。
“我去找过一剑飘红,想让他来救你,可是……可是我怎么唤,他都不出现……”
视线换了角度,睫毛弯弯,一片水雾,恰似有过多的水流不敢外泄,堪堪堵在咽喉:“我想……这一次……你可能当真是走到了尽头……”
“公主,一直有句话未曾对你说过,这些日子你待我的好……我……心满意足”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儿,那向来清甜又神采飞扬的模样,却在此时愁容勾画,声声自责。冯素贞柔肠百结,难抒难理,似一端激流突遇暗礁,激荡又冷冽,有无数水花在叫嚣。
要怎样才能归还天香如当初那片赤诚?奈何她不是真的冯绍民。
“只是……我一直都在骗你……是我欺骗了你”冯素贞继续伴着轻泣,说出最不想说又是事实的话。
或许也是拼尽了心力,抓握着木柱的手不觉中触碰到天香的手指,熟悉的柔软温暖竟有几分冰凉,顷刻,凉意覆盖住自己的整个手背,渐渐的由凉转暖,趁着暖意入心的言语:“以后,我再也不想出宫了”
泪湿娇容,欲泣难休。
值得吗?为了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好想问,却难出口。看似如姣姣新月的她,人前风光无限,又岂知那些如履薄冰的岁月里,她是如何独自逞强?唯有眼前这个人,一直被她欺骗的人,总在恰当的时候带来温暖和希望。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为我弹了一首曲子,现在你还能为我再弹一次吗?我怕……怕没有机会再听到这么好听的曲子了”
枝上花,花下人
可怜颜色惧青春
……
曲是旧曲,调亦老调,芊芊素手,骨节分明,弦丝轻扣……翩舞在腕带指尖。寓意思念的旋律,声声悠扬,倾诉着调琴者的种种牵念与忧桑。
琴音还道,情因?
抬头与同样泪眼婆娑的天香,相视而笑,弦音未消伴着天香极度不舍得后退步伐,渐行渐远,声声绵长!
砰——
一道爆破之声,琴音嘎然而止……视线里,明明已经离去的那个人,忽近身来?周身气焰高涨,似要暴走的小兽,压抑着喷薄而出的怒意。
“天香……”冯素贞轻声急唤,每每看到公主危机关头,便直呼其名。眼下正是天香突然以内力震开牢门,以至于一时气血混乱,面色苍白,更重要的是,她的一只臂腕,隐隐发颤。
紧随而来的便是外面的守卫,鱼贯而入,个个尽职尽责展拔刀擒贼之势。
“全都退下——”
天香未管来人已作半包围形态,高声呵斥,言语中尽透那皇族天权,让人忽略不得。
“本宫,今夜为驸马饯行,尔等……”
除了那几名在场人员,无人知晓那夜,那所牢房里发生了什么……
次日,东方破晓之时,公主驸的杏儿丫头,破天荒的看到自家公主,近天明才归,却是精神头极好,面带笑容的望着天边那轮初升的太阳。
杏儿不懂,今日‘驸马爷’即将问斩,公主她……为何?
然,在她沉思再三而未果,忍不住问出声时,得到公主这样的回答——
她说,只要是我期盼的事,必为我达成。
卿之所愿,吾愿为之。
吾之所愿,唯尔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