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椴花开时》水金石

9、椴花开时

　　“叶修……叶修！”苏沐橙不甘心地跑到院子里，向天地四方望了又望，可哪里都没有叶修的身影了。
　　她明明知道这是已经写好的结局，可心中还是像破了个洞一样空荡荡的。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已经枯萎的椴树之下，喃喃道：“你也还是变成这样了，那哥哥两年后也一定会……”在理智之下，她其实仍然抱着一丝想要改变未来的奢望啊！
　　苏沐橙将额头抵在裂开的树干上，泪珠不断从眼眶中坠落：“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她紧紧抱着老树冰冷的躯干，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与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救我，还不如就那样让我被雷劈死！那样的话，至少在我活着的每一天里，你们都在我身边啊！”
　　她话音一落，老树树身的裂缝里忽然发出了一道红色的光，紧接着，她发现四周的景色开始极速变化起来……
　　镇上的房屋由远及近地慢慢消失了，眼前老屋屋顶上的荒草也越缩越短、最后消失不见。
　　老屋的斑驳木墙和老旧的柱子渐渐变新变亮，在一段时间里它们甚至还被漆上了黑色的漆。
　　她身边似乎有无数影子来了又去，穿梭不停，依稀可以发现这些人影所穿的衣服样式越来越古朴，他们使用的生活用品也越来越落后……
　　这……难道是时光在倒退吗？她震惊地看着眼前有些诡异的场景，一种猜测浮上心头。
　　不知不觉间，周遭的变化渐渐慢了下来，当三个人影从天而降时，苏沐橙已能辨认出他们的样貌了。
　　她惊讶地发现，那个被两位身穿铠甲的威武男子所押送着的白衣人正是哥哥！
　　时光还在倒流。
　　苏沐橙瞪大了眼，眼看着三人倒退着回到了椴树下，接着叶修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冲到了哥哥身前……这也许就是叶修所说的哥哥被天兵抓走时的景象吧？
　　时光倒流的速度虽然越来越慢，却始终未停。
　　叶修与苏沐秋的身影时常在树下和老屋里出现，苏沐橙发现随着时间倒退，他们从形影不离渐渐变得生疏起来，老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越缩越小，而老屋也一点一点从完整的屋子，变成了一个框架，最后完全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了……
　　而那些修建房屋的人，也从青壮年越变越年轻，最后变成了一群小孩子，他们在有一段时间里像一群小鸭子一样紧紧跟在苏沐秋的身后……
　　时间再倒退后，这些孩子们也一个个消失了，苏沐橙的眼前只剩下一片被河水冲刷后的废墟，还有孤身一人在废墟中搜寻什么的哥哥。当老树完全缩小成了一根细细的椴木法杖后，苏沐橙发现哥哥会时不时地来到自己面前，望着法杖发呆。
　　又过了一会儿，哥哥的身影倒着飞到了天上，而插在地上的法杖也拔地而起，飞回了他的手中。紧跟着法杖飞上天的，还有那条后来被封印了千年的蛟——叶修。
　　天空上忽然变得乌云密布，骤雨狂风中，一人一蛟不断在天空中交汇、缠斗。
　　苏沐橙仰着头，怔怔地望着两人间那让天地为之变色的战斗，可一个眨眼间，哥哥的身影却突然从天空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发着金光的巨大宝珠悬浮在了叶修的面前。
　　这就是那颗闯祸的珠子！
　　苏沐橙还没来得及将惊讶转换成愤怒，眼前的景象却猛地变得截然不同了。
　　在听见像是重物落水那般“咚”的一声响后，她觉得自己像是沉入了水里。她在水中灵活地晃动着后退，而身后似有个黑影一直跟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那黑影还在，她就会觉得很安心，若是那黑影不在了，她反而会追上去找它……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水中倒着游了有多远，终于在一段时间后，她转过身来，见到了那黑影的真面目——眼前的蛟龙她绝不陌生，正是叶修。
　　当她与他四目相对时，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等那白光过去之后，她已想起了自己是谁，也终于明白了当年哥哥口中的“因果报应”是什么意思。
　　原来那颗惹祸的珠子，其实是一颗未孵化的龙卵。
　　它就是她。
　　她本应是东海龙宫的公主，但一出生就因臣子的叛乱而失去了父王母后。天界派兵镇压下东海战乱后，父母的故友——一位叫“秋”的仙人在东海搜寻了好几个月，才最终在一个逃回老家的老臣家里找到了她。
　　仙人怜她孤苦，把她带回天界日夜照看着她，可任谁也有精疲力尽的时候。她那时年幼贪玩，好不容易抓住了仙人打盹的时机，忙逃出了仙居，悄悄溜下了凡间。
　　她在凡间四处游走，在经过一条河流时，忽然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那气息让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她那时还不懂得分辨蛟与龙的差别，于是想也不想就一头扎进了河水里，搜寻起了藏在这里的同类……接着，她就遇到了叶修。
　　后来叶修因她闯下大祸，被封印在椴木下千年，仙人秋也受到牵连，被罚看守东海九百余年……
　　而她，在天界被看押了数百年后孵化成了龙形，随后立刻被扔下天界，投胎苏家，展开了这一场让她尝尽了生离死别与无尽孤独的命运旅程……知道了这一切后再回过头来看叶修消失、哥哥离世的这段过往，她才明白自己生命中的每一瞬间都是偶然中的必然，真可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命”。
　　她突然闻到了椴花的香气，再回神时才发觉自己已回到了老屋的院子里。
　　她背靠着老树树干，盘着腿坐在树下，而正对着她的老屋已经回到了几十年来她所看惯了的模样。
　　是时光回溯之法结束了么……苏沐橙正这样想时，忽然头顶传来一阵“沙沙”的轻响，接着细密的花瓣雨便从她头上洒落了下来。
　　她看了看坠落到自己肩上、腿上的白色花瓣，略有些迷茫地抬头向上望去，眼前的情景让她以为自己是又回到了童年——
　　重重绿叶与白花之上，叶修就斜斜倚在他平时爱待的那根树枝上。他一手拿着一支椴树树枝，一手攥满了被他剥成一片一片的椴花花瓣，眸中带笑地望着她：“你这一辈子可真够长的，哥都要等得不耐烦了。”他说完，浅笑着将手中那一大把花瓣撒向了她。
　　苏沐橙沐浴在花瓣雨里，还难以置信地瞪着叶修发愣时，突然听见耳边响起了另一个让她朝思暮想的声音：“叶修，别欺负她。”
　　一转头，苏沐秋已站在了她的身边。
　　“哥哥……”虽然已经想起了他真正的身份，可她下意识地还是对他喊出了自己最熟悉的称呼。
　　苏沐秋低头对上她的眼，含笑冲她伸出了手：“沐橙，我们回龙宫吧，天神已经下令让你回去接管东海了。”
　　苏沐橙拉住了他的手，当她借力站起来时，忽然感觉全身一轻，就像是丢下了一个背了好久的包袱似的。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随后就见到了身后那具仍然盘腿坐在树下的、陪伴了自己近九十年的躯壳。
　　苏沐橙没有太过吃惊，她淡淡地看了一眼后就收回了目光，再次望着苏沐秋的眼问道：“去龙宫……你们也一起么？”
　　“啪”地一声轻响后，叶修轻盈地从树上跳下，无声地落在了她的身边。他与苏沐秋对视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笑得有些得意：“当然，没有我俩，你能镇得住整片东海？”

　　后记

　　轰鸣着奔走的火车上，苏归宁一动不动地趴在自己的床位上。
　　他的脸埋在白色的枕头中，枕套已被他的泪水濡湿了一大半。
　　同房间的人都静静坐在自己的床位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这个刚刚才失去了亲人的少年。他们都已经从他紧紧捏在手中的手机屏幕上，看见了那张他的祖奶奶在一棵老树底下离世的照片。
　　“小伙子，其实……这是好事情。”归宁对床带着孙子的老妇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那棵树是椴树吧？”
　　归宁闻声，点了点埋在枕头上的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老妇笑了笑：“你知道椴树还有个名字叫什么吗？”
　　归宁没有心思同她说话，随口答道：“叫什么？”
　　“菩提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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