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椴花开时》水金石

4、离家与回家

　　“祖奶奶，我东西都收拾好了……”
　　在苏沐橙再次陷入沉思的时候，苏归宁已收拾好了一个行李箱的行李。
　　他已经静静站在苏沐橙身后凝视了她很久，如今天色已晚，雨也停了，再没有理由能让他拖着不去面对迟早该来的离别。
　　苏沐橙闻声转过身来，迈着迟缓的步子向他走了过去：“没忘了什么吧？你这一走，要是忘了东西可不是随时都能回来拿的……”
　　她走到少年面前，含着笑伸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哥哥二十岁时就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没有来得及结婚生子，可归宁的眉眼却像极了少年时的哥哥……每当看到归宁，她都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然而这孩子一开口却又总会将她拉回现实。也许是被自己一手带大的缘故吧，归宁的性子跟她年轻时如出一辙。
　　“我都收好了，你放心吧。”他说话时微微别过了脸没有看她，少年的骄傲让他不愿让旁人瞧见自己眼中不舍的泪光，就算是他最亲的人也不行。
　　苏沐橙知道他的性子，便低下头，握了握他柔软而温暖的手掌，嘱咐道：“去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他垂眸看见苏沐橙那满头银发时，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不禁伸手抱住了她。下次回来时，他最亲爱的祖奶奶还会在这里等他吗？他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只紧紧抱住她瘦弱的身体，尽力压下了哭腔说道：“祖奶奶……你要保重……”
　　苏沐橙也伸手回抱着他，轻声道：“乖孩子……我会一直为你祈祷的。”
　　片刻之后，归宁放开了她，转身提起行李箱，哑声抛下一句“那我走了”便大步向外走去。顺着老屋外的石板路一直走，到了尽头便会接上一条水泥路，水泥路边的公交车站有一周一班发往几十里外县城的公车。
　　苏归宁流着泪闷着头在石板路上走了一会儿，等他的目光远远触及到那条灰白的水泥路时，才忍不住回头望向了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老屋。屋门口，他最熟悉的那人已化为小小的一个点，她见他回头了，便冲他挥了挥手。
　　苏归宁忙抬起两只手臂用力挥了起来：“祖奶奶，快回去吧！回里屋去，别着凉了！姑姑晚点就过来了！”他用力吼着。
　　苏沐橙望着他点了点头，但却没有半点要回屋的意思。
　　归宁就这样边冲她挥手，一边向后退着，直到两人都望不见对方了，他才转过身去擦了眼泪，踏上了通向自己未来的路。
　　望不见归宁了，苏沐橙却仍然站在老屋门口，凝望着眼前这条古老的石板路。
　　九十年来，在这条路上，她送走了无数的亲人。她没有如出生时长辈们所期待的那样将苏家镇的名号打出山外，可苏家的子孙们却靠自己的脚，离开了这个山中小镇，去往了更加宽广的世界。
　　斗转星移间，小镇渐渐变空，家神的故事渐渐被遗忘，而身为守护人的她也逐渐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苏家后人里接替她的守护人至今也未出现，她想，或许在她死后，这守护人与家神之间辗转了千年的因缘际会或许真的该画上一个句号了吧。
　　但……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她想要回到七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沐橙缓缓转过身，向着院子中央的老树走去。
　　尽管它已经枯萎多年，但上面仍残存着某种强大的灵气。她不知道这灵气从何而来，但却隐隐感觉到这样精纯的灵气应该不是当下这个浮躁的世界所能拥有的，它应是从上古传承而来。
　　不管这灵气来自于哪里，她要想施展时光回溯这种强大的法术，都必须得利用它才行。
　　苏沐橙来到古树前，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抚上了同样布满了风霜痕迹的树身，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闭上眼，凝神开始念诵那个被前人列为禁术的咒语。
　　她作为守护人，大半生的时间都献给了苏家、献给了苏家镇，如今她的时间所剩不多了，就让她为了自己任性一次，去见见自己思念了大半生的人吧……
　　随着她的念诵，老树也慢慢开始起了变化，并且这变化越来越大、变得越来越快。树身上被淘气的孩子们刻上的涂鸦忽然消失了，几十年来在风吹日晒中断裂的枝干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纷纷重新接回到了树干上……
　　在苏沐橙念完最后一个字后，树枝尖端焦黑的痕迹瞬间褪去，树身上那道将老树一劈为二的裂痕竟合了起来，本来光秃秃的枝丫上也眨眼间长满了树叶，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它又重回了千年来那郁郁葱葱的模样。
　　一股香甜的气息窜入鼻中，苏沐橙心中微惊，忙睁开眼，退开两步离开了树干，一抬头，在漫天的繁星与皎洁的明月的照耀下，满树洁白而小巧的花朵映入了她的眸中。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光景……难道是……
　　就在苏沐橙惊异之时，有人来到了她身后，紧接着，一个她思念了几十年的声音在她耳畔响了起来——“是你回来了吗？”
　　她猛然转身，见叶修就站在自己身后。
　　“叶、叶修……”她忍不住用颤抖的嗓音叫出了他的名字。
　　可叶修的目光却并非落在了她的身上。他盯着她身后被白色花朵妆点得愈显温柔的椴树，叹息似的唤了一声：“阿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