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椴花开时》水金石

3、蛟还是龙

　　几小时后，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

　　时值傍晚，轻风将乌云吹开后，落日余晖安静而又浓重地洒落在飘散的白云之上，转眼间便将原本暗淡沉闷的天空绘成了瑰丽夺目的模样。

　　在屋门前坐了大半天的苏沐橙撑着藤椅的扶手缓缓站了起来，抬起头望向了高远的天空上一抹似龙一样细长、蜿蜒的云痕。

　　那晚的那条巨龙会是叶修吗？她怔怔地想着，忽然童年与叶修争论“龙”与“蛟”时的记忆涌上了心头，让她不禁露出了微笑。

　　那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后的下午所发生的事。

　　“叶修，给我讲个故事吧。”

　　雨下了一天，七岁的苏沐橙也搬了小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屋门边看书，陪着望着老树发呆的叶修坐了一天。

　　她似乎天生就对叶修有一种亲近感，虽然现在不像小时候那样非得像只无尾熊似的挂在他身上不可，但只要情况允许，她总爱呆在他的身边。

　　见雨快要停了，苏沐橙担心叶修又要独自出门去了，便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书，随便找了一个能够多挽留他一会儿的借口。

　　叶修将目光从老树上移到了她的身上，嘴角微嘲地勾了勾：“你都多大了，还听故事？”

　　苏沐橙见他心情似乎不错，于是继续央求道：“再大也没你年纪大。你讲一个吧，我爱听。”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最终叶修在苏沐橙水汪汪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顶，笑道：“那给你讲讲一只总缠着我单挑的山猫精的故事吧……”

　　“听过了。”苏沐橙立即答道。

　　“听过了？”叶修一愣，接着又说：“那给你讲讲一只总爱到处乱扔炮仗的兔子精的故事吧……”

　　“也听过了。”苏沐橙笑眯眯地看着他。

　　叶修挑了挑眉：“你确定？我怎么不记得我讲过？”

　　“那只兔子精还有个搭档，是只瘸了腿儿的狮子精，对吧？”

　　“嘿，还真被你说对了……”叶修惊讶道。

　　苏沐橙冲他丢了个白眼：“都跟你说听过了嘛。你再讲个新的吧，讲个我从来没听过的。”

　　见她满脸期待，叶修皱着眉头想了想后，缓缓说道：“那……我给你讲讲一条龙的故事吧。”

　　“好啊好啊，这个没听过。”苏沐橙有些兴奋地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听他讲了起来：“这是差不多一千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离这儿十几里外的那条河里住着一条龙，它长得威风凛凛，帅得惨绝人寰，河底的女妖们都为它倾倒……”

　　这个开头让苏沐橙不禁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你……欠了那条龙钱吗？”

　　“没有啊。”叶修莫名地眨了眨眼：“为什么这么说？”

　　“我可从没见你平白无故地像这样夸过谁呢……”苏沐橙狐疑地盯着他：“你肯定是对人家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哎我说，”叶修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敲得她眯起了眼，“我在你心里就这德行啊？我就不能说说大实话啊？”

　　苏沐橙捂着额头，低下头“嘻嘻”地笑了起来：“你继续吧。”

　　叶修睨了她一眼，接着说道：“那条龙已经在河底修炼了四百多年了，再修炼十几年时间，它就能飞升成神。就在这时候，有一颗嗯……是叫足球吧？足球那么大的宝珠不知道从哪儿掉进了河里。那条龙眼神非常好，还隔了几百米就发现有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掉到了它的地盘，于是它三两下就游到了那颗宝珠面前，想把它叼进嘴里……”

　　“等等，”苏沐橙又发现了奇怪之处：“为什么那条龙看到宝珠会想要把它叼进嘴里呢？万一吞下去怎么办？”

　　“看到珠子就想叼，这是龙的天性。二龙戏珠听过没有？就是两条龙争着一颗珠子，看谁能先咬到它……你还听不听故事啦，怎么老打断我！”

　　“好啦好啦，你继续吧。”苏沐橙虽然有些怀疑叶修的话的真实性，却也偷笑着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给他留了个安静的环境。

　　叶修有些不满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条龙正张嘴要去叼那珠子的时候，那珠子居然自己动了，它不仅动了，还动得很快，眨眼间又跟龙拉开了几百米的距离，然后在那儿停了下来，像在等那龙一样。我刚才也说过了，看到珠子就想叼是龙的天性，这条龙也不例外。它虽然觉得这珠子很可疑，但出于天性也不得不追了上去……没想到那珠子一见它靠近了，居然又逃了！它们就这样在河里你追我赶地，不知不觉地将河水激起了惊涛骇浪……”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故事了！”听到这里，苏沐橙忍不住叫了起来：“被那龙掀起的巨浪淹没了河边上千亩田地和无数牲口、村民，这时候正好我们苏家的先祖游历经过此地，便与那龙大战了三天三夜，最终斩杀了它！这个故事苏家人人都知道的。”她顿了下，又补充道：“还有，那是蛟，不是龙。”

　　“蛟就是龙。”叶修眼睛都不眨地反驳道。

　　“不对，蛟不是龙，蛟没有角的。”小苏沐橙坚持着真理。

　　“没有角也是龙。”叶修继续给她洗脑。

　　“龙是神兽，蛟是妖，怎么可能一样嘛！”苏沐橙正是认死理的年纪，一步都不肯退让。

　　这时，苏沐秋听见了他们吵闹的声音后，从里屋走了出来，见这一大一小两人正僵持不下，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哥哥！”苏沐橙见他出来了，忙扑了过去，拉着他的袖子问道：“你说蛟到底是不是龙？”

　　苏沐秋没有看苏沐橙，反而是先瞟了一眼见他出来后就撇开了脸去的叶修，然后才蹲下身看着妹妹说道：“沐橙，蛟是会变成龙的，那就是龙了，你说对不？”他说完，又将目光投向了叶修所在的方向。

　　苏沐橙看着哥哥望向叶修的神情，虽然心里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却在一番纠结之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嗯。”她总觉得，如果自己再坚持下去，哥哥跟叶修可能都会难过的。

　　“沐橙，你说先祖应该杀掉那条蛟龙吗？”苏沐秋忽然又开口问道。他的问题让叶修转过头来，定定地看向了他的眼。

　　苏沐橙没有注意到身后叶修的反应，她认真想了想后回答道：“我觉得不应该杀它啊，它只是一心一意追珠子去了，一定也没想到自己会闯这么大的祸的……真该被好好惩罚的应该是那颗闲着没事干跑来逗龙玩的珠子才对！”她小手握成了拳头，说得自己都义愤填膺起来。

　　“小笨蛋，珠子如果会思考，那就不是珠子了……”叶修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听完她的话后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苏沐橙惊呼着慌张地抱住叶修的脖子后，感觉到叶修将下巴抵在自己的头顶。好久没有这样窝在他怀里了，她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幸福感，不禁将脸贴在他的脖子旁满足地叹了口气。

　　这时，苏沐秋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是啊……最该被惩罚的……应该是负责看守那颗珠子的人才对。”

　　还有人负责看守那颗珠子？苏沐橙微微吃了一惊。她所听过的所有版本的故事里，都从没提到过还有这么一个人物啊……她想转头向哥哥问个清楚，可叶修的大手却掌在了她的脑后，让她既不能回头看向哥哥，也无法抬头看见他的表情。

　　她只觉得叶修朝着哥哥所在的方向，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的声音说道：“这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现在探讨是谁的错又有什么意义？上天已经惩罚了它认为该惩罚的人，这事就算了结了。”说着，他抱着苏沐橙转身大步走出了屋子：“沐橙，哥今天带你领略一下树顶的风光好不好？”他话还没落音时，已是足尖一点地，一跃飞身上了树顶。

　　然而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苏沐橙的视线还是扫到了孤孤单单地站在正厅里的苏沐秋。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她却也瞥见了哥哥脸上还未褪净的一丝痛苦与悔恨……

　　如今，苏沐橙早已明白，哥哥与叶修之间的关系绝不只是守护人与家神那么简单，他们之间藏着许多只属于他们的秘密……她知道他们有很多事都瞒着自己，但她唯一清楚的是，就算在她十五岁生日当晚出现的巨龙就是叶修，他也定不是夺走哥哥灵力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