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椴花开时》水金石

2、家神叶修

　　“祖奶奶，你又在这儿发呆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夹杂着叹息在苏沐橙耳边响了起来。“那个家神究竟有什么好，你总这么想他……”少年在她身前蹲下，低头将一张薄毯仔仔细细地盖在了她的腿上，一边带着些微的不满咕哝着。
　　苏沐橙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嘴边溢出了一丝笑。她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轻轻揉了揉他头顶那软软的头发，轻声道：“归宁，不可妄议……”
　　“我知道，不可妄议神佛。”没等苏沐橙说完，处于叛逆期的少年已经把话头抢了过去。苏归宁抬起头来撇了撇嘴，眼中有着微微的鄙夷：“我一直觉得，这句话就是你用来敷衍我的借口……”他顿了顿，眼里忽然又多了一分揶揄，凑到苏沐橙耳边用揭开千古之谜似的语气悄悄说道：“祖奶奶，你实话告诉我吧，那个家神是不是个大帅哥？所以你才会……唔。”被苏沐橙轻轻敲了一下额头以示警告，苏归宁委屈巴巴地看了他最亲近的祖奶奶一眼，乖乖闭上了嘴。
　　苏沐橙被他那委屈的眼神给逗笑了：“正屋里不就有他的画像吗，你进进出出的难道没看见？”
　　“少唬我了，要是那画画得像，你怎么会对着棵树睹物思人呢？而且家神要是真长成画像上那样子，估计只会在噩梦里才会想起他吧……”苏归宁扭头望了眼他们背后正厅里对着大门的那面墙，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家神画像就贴在那里。
　　听说在很久以前，那画像前面还摆过供桌，族人们每天都会为它供奉新鲜的蔬果菜肴、烧香祭拜它，想来它也曾风光过很长时间……可自苏归宁记事起就那画像前就没摆过供桌了，更没见谁祭拜过它。
　　唯一一个肯为它驻足片刻的人，只剩下他的祖奶奶一人而已。听说那画像还是在她的请求下才被保留下来的。
　　苏沐橙对于归宁的质疑笑而不语，只是又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仿佛在赞赏他的机敏。
　　在她的少女时代，也曾无数次地有过冲动，想告诉长辈们那画像背后的“残酷”事实。
　　每当长辈们对着那肌肉纠结、双目圆瞪、说好听了是英明神武，说得不好听是凶神恶煞的画像顶礼膜拜时，苏沐橙总忍不住将自己的目光挪向坐在供桌上翘着二郎腿、啃供果啃得一脸惬意的家伙脸上。
　　在那个年代不像如今，这个家神在苏家镇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苏家镇是一家之镇，从族谱上看，镇上的人们都是源于同一个祖先的后代。人们都说，苏家镇之所以能发展壮大到如今的规模，这位守护了他们千年的家神功不可没。
　　人们为他每日供奉新鲜蔬果饭菜，而他也接受大家的崇拜接受得十分坦荡，甚至偶尔他还会得寸进尺地抱怨族人供奉的菜色重复了，或是菜里肉太少……每当这时，苏沐橙都十分想把他这痞样详详尽尽地跟长辈们描述一遍，然后请他们从此以后只给这家伙供白饭，连咸菜都不带给的。
　　然而“不可妄议神佛”是苏家祖训，关于叶修的一切自始至终也只有苏沐橙和苏沐秋两个人知道。
　　苏沐橙有时候会怀疑，远古时代那位画下这幅家神画像的守护人是不是也对叶修心存不满，所以才会故意将他画成了这个鬼样子，并且还让这画像千古流传，让人一说起苏家的家神，想到的都是这鬼一样的形象。
　　除了苏家历代守护人之外没有人会知道，苏家的家神其实没有画像上那样高高隆起的六块腹肌与肱二头肌，他的眼睛也绝不是像一对铜铃一样。他身穿着的不是武士的盔甲，而是一袭绣着精致云纹的青衣。
　　在风和日丽的白天，他喜欢在门前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椴树树枝上打盹，在月明星稀的夜里，他喜欢躺在老屋屋顶上哼着小曲眺望星空。而遇到今天这样下着雨的阴天，他总会坐在屋檐下，靠着老屋潮湿的木板墙，望着院子里的椴树发呆。如果她不去闹他的话，他能对着那老树看一整天。
　　苏沐橙小时候特别喜欢下雨天，因为只有在这种天气叶修才会乖乖待在屋檐下，任她怎么黏他他也不会逃。而在雨天之外的日子，要是把他闹得狠了，他总会在丢下一句“沐橙，别闹”之后，眨眼间从她眼前消失，逃到一个她到不了的地方，比如老椴树的树顶，或是十几里地外的河边。
　　她四岁之前，每当叶修逃到树顶她都会不甘心地跟着他跑到那老树底下，屡败屡战地想爬上去，然后屡战屡败地掉下来。
　　那时候哥哥还是苏家的守护人，白天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里屋为族人祈祷，或是在藏书阁里翻阅从前的守护人们用古代的文字写下的各种术法。
　　有一次苏沐秋从里屋出来，恰好撞见苏沐橙从离地三米多高的树枝上掉下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爬这么高，要不是叶修在树上睡着了，恐怕她早就被赶下来了吧。
　　苏沐秋见状忙使了个术法减缓了她落地的速度，让她快着地时刚好落入了他扑过来的怀抱中。
　　“你就不能多陪陪她吗？或者干脆躲到她看不到的地方也好啊。”事后，苏沐秋十分少见地对叶修生气了。
　　听见响动后的叶修早就醒过来了，他从树顶上一跃而下，落到了兄妹俩面前。一落地就挨了骂，叶修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平声问了一句：“这是命令吗？”
　　苏沐秋瞅了瞅叶修的脸，气头也过了，叹了口气答道：“是请求。”
　　当时夹在两人之间的苏沐橙虽然尚且年幼，却也隐隐察觉到了是自己害叶修挨骂的，心中有些内疚。自此以后，只要叶修说出那句“沐橙，别闹”，她就真的不会再闹他，而叶修也再没有突然就抛下她消失过。
　　随着年纪增长，苏沐橙渐渐发现，不知道为什么，叶修从来没有违背过哥哥对他提出的要求。她后来从哥哥手中接过守护人的头衔后才从历代守护人的笔记中知道，原来苏家守护人竟然掌握着控制家神的力量……
　　这力量究竟从何而来、又是怎样被运用的呢？
　　苏沐橙不知道。因为从她十五岁生日那天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十五年了，她再也没见过叶修一面。而叶修消失的那晚，哥哥也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灵力。
　　对于这一切，苏沐秋只用了“因果报应”四个字作为解释，来安慰她，还有慌乱不已的族人们。随后，他让人们撤去了家神画像前的供桌，虽然在她的请求下留下了那幅画像，可他再未在那画像前停留，也再也没提过跟叶修有关的任何事。
　　七十五年了，苏沐橙没有一天不在猜测，她十五岁生日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人说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们看见老屋里闪过一道金光，接着有一条巨龙一飞冲天，消失在了黑云之中。她不相信真相会是族人们私下传说的那样，那条巨龙就是叶修，他在夺走哥哥的灵力后飞升成神了……
　　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的雨声回荡在空空的老屋里，像是代替着那两个早已离她远去的人，在告诉着她当年的真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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